柳乐世在失重感中睁开眼,后脑似乎还残留着撞击产生的剧痛。
她眨了眨眼睛,恍惚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眼前是自己嫩粉色的床帐子。略动了动身子,旁边便立刻有人走上前来。
“小姐,您醒了?”穿着鹅黄衫子的吹杏上前打起帘子,扶着柳乐世坐了起来。
“吹杏,我……我昨日是不是从秋千上摔下来的?”
柳乐世双眼一片茫然,神情恍惚的样子唬了吹杏一跳。
“小姐,您说什么呢?”吹杏一下子握住了柳乐世的手,触手只感觉到一片粘腻。
她伸手摸了一下柳乐世的额头,也是一片冷汗。
“小姐,您是不是做梦了?咱们昨天没去秋千,咱们和罗小姐捣胭脂去了啊。你一定是做噩梦了!”
吹杏掏出帕子,仔细的替柳乐世擦着汗,一边柔声安慰。
在外头侯着的香桃听到里面的动静,也快步走了进来。结果刚打起帘子,就看见自家小姐脸色惨白满头虚汗,面色十分难看。
她吓了一跳,赶紧走到床边,只听见吹杏说着什么噩梦,正在安慰小姐。她顺手打湿了手帕给柳乐世擦脸,一边暗暗指使外面的小丫头去找夫人过来。
不一会儿,柳夫人就带着安神的汤药急急奔了过来,她径直走到床边,一把将双眼无神的柳乐世搂进了怀里。
“凡儿不怕啊,娘亲在这儿,噩梦不敢过来的!”
穿着蜜合色织金袄子的美丽妇人搂着柳乐世轻轻的拍着,全然是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柳乐世的脑子里依然是一片混沌。她隐约记得,之前也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自己淹死在了湖里。这次则是梦到,梦到自己从秋千上摔下来摔死了?
但是在母亲的抚摸和安慰中,她还是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柳夫人亲手给柳乐世喂下了安神汤,又让她躺下,再休息一会儿。在柳夫人轻柔的抚摸中,柳乐世渐渐闭上了眼睛。
看见女儿慢慢的又睡着了,柳夫人才退出了房间。她把两个丫头叫了过来,细细的问了刚才的情况。
“小姐肯定是魇着了,醒来时还没回过神呢,说梦见自己从秋千上摔下来了。”吹杏简单的说明了早上的情况,听的柳夫人却直皱眉。
“这孩子从小胆子就小,只怕是收到了惊吓。你们小姐昨天做了什么,怎么做这种梦?”
长着一双猫儿眼的香桃想了想,说到:
“昨天罗二小姐来咱们家,和咱们小姐淘了一下午的胭脂膏子,并没有去坐秋千。奴婢也不知道,小姐怎么做这样可怕的梦。”
柳夫人皱着眉沉吟了一会儿,也不得其解。
“算了,我一会儿去青云观上柱香,也给凡之去去晦气。”
说着,她朝着珠链后的柳乐世看了几眼,又道:
“今日凡之肯定吓着了,你们好好陪着她,陪她说说话,还有,做了那样的梦,今日可千万别让她上秋千那边去了啊。”
絮絮的嘱咐了许多,柳夫人才带着丫头出了柳乐世的院子,去青云观上香去了。
柳乐世的父亲柳竹承是当朝宰相,母亲慕容穗雪是当朝兵部尚书的亲妹妹,整个柳家更历史悠久的书香门第,历代都出过不少大官。
柳家开国时是有功之臣,老太公更被封为护国公。传到柳竹承这一代,虽然没了爵位,却也是一般官宦人家不敢比较的权贵。只是柳家向来子孙香火不旺,到了柳竹承这儿,就只有柳乐世一个独女。
女儿一般不赐字,柳乐世却有表字凡之。一则是文人出身的柳竹承偏爱女儿,另一则,乐世是希望女儿这一世平安喜乐,凡之则是希望女儿能够平凡安稳的度过一生。
柳家对柳乐世的宠爱,从这名字上就可见一斑。柳乐世从小到大,她爹娘都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从没有受过一点委屈。
本朝崇道,柳夫人更是从小不知道为她求了多少护身符,找了多少大师祈福。如今做这不吉利的噩梦,柳夫人依然紧张的要命。
这头到了中午,柳乐世终于起床了。噩梦过后又休息了一会儿,但是梦中失重带来的惊恐和隐隐作痛的后脑勺都让她面色不佳。
吹杏和香桃生怕柳乐世一直惦记着那个不吉利的梦,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直逗着柳乐世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柳乐世才把梦魇的事情放下,渐渐的高兴起来。
身为大家闺秀,不出去交际的时候在家其实根本没什么事好做,今天她娘亲又不在家,父亲在内阁处理公务,也没了人陪她说话。
过了未时,百无聊赖的柳乐世便想着带两个丫头去花园里逛逛。
此时是九月,正式秋高气爽的时候,花园里的菊花开的差不多了,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柳乐世一路走着,脸上也渐渐露出开心的笑来。
柳家花园今年新建了一个小湖,又凿了弯渠引进活水,湖周边只以石头略作堆砌,并没有建护栏,修的是一派自然意趣。
不知不觉,主仆三人快要走到湖边了。柳乐世远远看见了那块通往湖边的小路,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副让人惊悚不已的画面。
她沉浸在冰凉幽深的湖水之中,身上的衣服和水草卷在了一起,整个人越挣扎,水草缠的越紧。她拼命挥舞双手,却只是徒劳的吐出了一大串气泡。巨大的力量在压迫她的胸肺,窒息的感觉痛苦的很,她却没办法挣脱这种痛苦。耳边渐渐传来轰鸣声,她慢慢吐尽了最后一口气,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这画面带来了强烈的恐怖感,柳乐世仿佛能感觉到水流进入鼻腔的刺痛感。她被这吓人的画面惊出了一身冷汗,条件反射般的要离开这个地方,远离这个湖。
她急急地后退了几步,头也不回的往和湖相反的地方走去。两个丫头吓了一跳,也赶紧跟上了。
柳乐世漫无目的的走着,没看见两个丫头在背后互相使着眼色。吹杏和香桃原本相陪小姐去湖边散散心,谁成想刚看见了那湖,小姐就脸色煞白,掉头就走。两个丫头看着小姐瞬间又变得难看的脸色,一时都担心不已。
直到走到完全不见那个湖的地方,柳乐世才渐渐的放慢了脚步。她回想着刚刚脑子里闪现的画面,太过真实了,就仿佛她自己亲身经历过。她就记得自己似乎做过一个关于掉进湖里的噩梦,没想到原来她记得这么清楚!
吹杏见小姐一脸沉思的样子,正好附近有个供人休息的亭子,便说道:
“小姐,走了这许久也累了,咱们去那个亭子里坐坐吧。”
柳乐世完全没办法思考,下意识的便跟着吹杏进了那个亭子。
这个亭子叫做停云,五角设计,顶建的高高的,视野十分开阔,一眼就能看见天上美丽的云朵。也正是因为角度适宜,才被叫做停云。
待柳乐世坐定后,香桃去取了香茶和瓜果糕点,小姐中午胃口不好,并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个时间估计也有些饿了。
柳乐世呆呆的坐着,脑子里全是刚刚溺水的场景,既看不见周围的风景,也不知道回答丫头的话。
吹杏和香桃两个见小姐这幅样子,也不知怎么办才好。香桃更是急的四处踱步,只恨不知道该怎么让小姐开心一点。突然见,香桃抬眼一望,之间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栽着一棵粗壮的桂树。那双大大的猫儿眼顿时一亮,香桃立刻想到了什么。
只见她神神秘秘的凑到了柳乐世身边,像是耳语一样小声说道:
“小姐,您看那边那棵桂树,您还记得吗?”
柳乐世下意识的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棵桂树是她爹娘成亲那年种的,长得十分茂盛,如今已经开始结小小的花苞了。
“那棵树,怎么了吗?”柳乐世有些好奇来的问。
吹杏也看了一眼那棵树,顿时想了起来。
“小姐,去年您说要做桂花酿,咱们做好了之后就埋在了那棵树下面,说好今年中秋要拿出来喝呢。结果今年喝了表少爷带来的酒,就没挖这个出来。”
看见小姐有了一点兴趣,吹杏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丝的开心。
“是吗?我都快忘了呢。”柳乐世语气淡淡的,但好歹愿意开口了,这在丫头们眼里,也算是终于能逗小姐说话了。
“是呀,如今也一年了,估计已经酿成了。咱们埋了两坛子,不如先挖一坛出来尝尝味道,剩下一坛等下次再和老爷夫人一块儿喝。”
香桃忙笑眯眯的向柳乐世建议道。
柳乐世唔了一声,她现在心里是有些郁闷,小小的喝一杯也好,于是便点了头。
香桃立刻兴高采烈的去喊小厮来挖那桂花酿,不多时,一直密封的好好地白瓷坛子就送到了柳乐世的面前。
吹杏洗净了手,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坛子的封口,顿时一股浓烈的桂花味就冲了出来,伴随着浓醇的酒味和一股不知名的味道,冲的柳乐世都觉得有些呛人。
吹杏闻着味道,心里有点嘀咕,怎么觉得这味道和平日里喝的桂花酿不太一样?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香桃已经快手快脚的倒出了一杯在小瓷杯里,就业澄黄,看着似乎有些浓稠。
“小姐,要奴婢先帮您试一下吗?”
吹杏看着这个酒,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不必了。”
柳乐世端起酒杯,抱着一醉解千愁的心态,咕嘟一声整杯酒直接咽了下去。
喝完,她自己又倒了一杯,有时一口就给干了。这次,酒液在嘴巴里稍微停留了一会儿,总算尝到了这酒的味儿。
“吹杏,桂花酿,是酸的吗?”一连三杯酒下肚,柳乐世突然有些不确定的问身边的丫头。
“小姐,桂花酿……是甜的啊?”
吹杏不知道柳乐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柳乐世又品了品嘴里的味道,酒味浓烈,但是带着一股子酸涩的味道,还有奇怪的,有些粘稠的口感。
就在她还想提出疑问的时候,突然腹内一阵剧痛,柳乐世手中的酒杯顿时摔了个粉碎。
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头上满是疼出来的冷汗,五脏六腑像是被刀子绞烂,又像是被烈火灼烧般的疼。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耳边朦朦胧胧的是吹杏和香桃焦急的声音。
渐渐地,柳乐世觉得自己越来越冷,眼前也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声音也离得越来越远。
最终,疼痛停止了,眼前的云不见了,耳边的声音也消失了。
她,被这个变质的桂花酿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