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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爱情诗

1

安次和赵莲第一次见面的晚上喝了太多的酒,很多细节在事后变得无法确认了。他怀疑那一夜的诸多美妙情感是被酒精渲染出来的。所以,他宁可把第二次见赵莲,当成他们之间真正的开始。

那天他接到一个陌生女人打来的电话,她说我是赵莲,遇到了点儿麻烦,请你帮帮我。

“哪个赵莲?”他眼睛盯着电视,心里这么嘀咕着,一不留神,话就脱口而出了。

“我是……洞天府的赵莲。”电话里的声音变得低沉了。

安次一下子想起来了。

“对不起啊,对不起,光记着你是洞天府的‘第一美女’,忘了你的名字了。”

赵莲短短地笑了一声。

2

两个星期前,安次的哥哥安首在“洞天府”请客。“洞天府”的老板是安首的哥们儿,安首订包房时,嘱咐了老板一句:“给我挑个漂亮机灵的服务员,上次那个说一句她动一动,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

“洞天府”老板是个笑面虎:“我把我们酒店的第一美女给你派过去。到时候你别忘了给小费。”

赵莲就是那个“第一美女”。她平时不端盘子,站在酒店门口迎宾,这天晚上临时被老板抽调过来,身上还穿着宝蓝色丝绸旗袍,头发拢在脑后盘成发髻。打眼一看,“第一美女”虽然言过其实,但她肤色白净,唇红齿白,加上身段婀娜,拧着腰肢那么一走,当真是步姿撩人。

赵莲知道这桌客人跟老板的关系非同寻常,也知道自己赏心悦目,笑容格外甜美,动作很有表演性,十分殷勤地给客人们添酒倒茶。酒桌上气氛融洽,六个人先喝了三瓶五粮液,又喝了十瓶啤酒。

正经事儿谈得差不多了,安首讲了几个段子活跃气氛。一桌子男人笑得东倒西歪的,有人斜睨着赵莲说:“安老板得注意影响啊,这里还有女生呢。”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比这邪乎的她们听得多了。”安首回头看了一眼赵莲,问,“是不是啊?”

赵莲笑而不答。

“现在的女人喝酒比男人厉害,讲段子也比男人厉害。”

安首怂恿赵莲讲段子:“我给你小费,一个段子一百。怎么样?”

“我不会讲。”赵莲借口取果盘,红着脸出去了。

“装什么纯情玉女。”有人盯着赵莲的背影说。

“喝酒喝酒喝酒,”安首把杯子举起来,“喝完酒我带你们去看纯情玉女秀。”

大家笑起来。

吃完水果,安首带着客人先走了。安次留下来买单。包房里一下子冷清下来,有了股空旷的意味儿。满桌子残酒剩菜,散发出让人颓丧的气息。赵莲拿着账单去前台结账,出门前打开了几扇窗子,安次的头晕乎乎的,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透气,冷风一吹,胃里的酒翻转、扭曲起来,顺着食道直往上蹿。

安次捂着嘴出门时,赵莲拿着单子刚回来,他顾不上跟她说话,径直冲到洗手间去吐。吐完了,胸口爽快了不少,又用冷水漱了口,洗了脸,这才回到包房。

包房里已经收拾过了,连桌布也换了新的,赵莲给安次沏了一壶新茶,让他醒醒酒。

“外面下雨了。”

他们就着这壶新茶,聊了一个多小时。多半是安次问,赵莲答。赵莲今年二十,是家里的独生女儿,考大学那几天生了病,没考上,也不想再给家里增加负担了,正好看见“洞天府”招工,就到这里来了。

“家里没什么靠山,就算考上大学了,找工作也很费劲儿。”赵莲微微地笑着,仿佛在说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安次想起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正在大学读书,狂热地迷恋着朦胧诗。那时候朦胧诗在年轻人心目中的地位相当于现在的摇滚乐。安次的情绪不知不觉地有些激动,望着外面,雨还在下,凉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给赵莲背了一段北岛的诗:

即使明天早上,

枪口和血淋淋的朝阳,

让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笔。

我也决不交出现在,

决不交出你。

赵莲的眼睛闪着光。安次在她的眼睛里面看见自己挥舞着手臂的形象。“那个时候女生也和我们一样,把诗歌当成生命中最神圣的东西,比化妆品,比衣服鞋子之类的重要得多,甚至比谈恋爱都重要,她们和我们一样整天骑着破自行车——不能骑好车,好车老是丢,大学校园里净是小偷——参加演讲比赛,诗歌讨论会,偶尔看一场舞台剧。”

安次离开“洞天府”时,往赵莲手里塞了两百块钱小费,还给她留了一张名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

赵莲拿着安次的名片,“咦”了一声。

“怎么了?”安次问。

赵莲笑了:“你手机后面的四位刚好是我的生日。”

“是吗?”安次也笑了,“看来,我们是有缘人啊。”

3

安次临出门时看了一眼表,十一点多一点儿,路倒不远,开车十多分钟就到了。

赵莲站在路边等着,仍然穿着旗袍,不过这一件是月白色的,被车灯一闪,波光粼粼的,好像把一层水穿在了身上。

安次心里暗暗惊奇,同样的衣服,在酒楼里穿,是地地道道的服务员,到了外面,摇身一变成了电视剧里面的姨太太。

车停下来以后,赵莲先跟他要了一块钱,跑到附近的杂货店里给人送去,然后才上车。她显然哭过了,眼皮有些红肿,怕冷似的交叉胳膊抱紧自己。

“怎么了?”

赵莲不说话。

安次把车灯关掉,两个人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

“出什么事儿了?”

赵莲不说话,嘤嘤哭了起来。

安次在家看了一天影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赵莲压低的抽泣声进入他的胃里,变成了猫爪子,一下一下地抓挠着他的胃壁。他回想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已经很不对劲儿了,难怪他没听出她是谁来。

赵莲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但还是不说话。对面开过来的车灯一晃,她被泪水打湿的脸颊上反着光。

安次想了想,开车把赵莲带到常去的一家咖啡馆,给她要了一杯“卡布基诺”,还要了点儿吃的东西。

赵莲两手捧着杯子,把咖啡和奶油一小口一小口喝完,才开口说话。

晚上老板带朋友来吃饭,吃完饭约她和另外一个迎宾的女服务员出去喝咖啡。那时候几乎没有客人登门了,她们也闲了下来。赵莲出门后发现老板带着另外那个服务员开车先走了,他的朋友在等着她。他喝了酒,车开得飞快,一口气开到了城郊的树林里。他劝她别干服务员了,让她以后跟着他,他给她买房买车,买钻石买手机。除了婚姻,他什么都能满足她,就是婚姻,也不是绝对不行,只不过是眼下不行。他一边说一边动手动脚,把她吓得半死,好容易挣开他跑出车去,但旗袍绊腿,没跑多远又让他抓回了车里,幸亏她死命地抗拒,最坏的事情总算没有发生。两个人折腾了好几个小时,他的酒慢慢地醒了,态度温和了不少,但意思还是原来的意思,劝她跟了他,她要是跟了他,想什么有什么。赵莲担心无法脱身,也假装对他的提议有兴趣,但强调说她不是随便的女孩子,轻易就和男人如何如何,她让他给她点儿时间考虑。老板的朋友同意了,他们开车回城,中间他停车去买烟,她趁机下车躲了起来,他买完烟回来,见她不在车里,在四周找了找,就开车走了。她这才跑出来,找到那家可以打电话的杂货店,她身上没带钱,没法儿打车,而且时间也太晚了,“洞天府”这会儿可能已经关门了。她这才给安次打电话。

“你说过你会帮我忙的。”

“我会帮你的。”安次松了一口气。赵莲讲完了,他也像喝多了酒刚刚吐完,虽然有些别扭,但轻松了不少,“吃完饭,你想去哪儿?”

赵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先吃点儿东西吧。”安次把盘子往她面前推推,自己点上了一支烟,“实在没地方去就跟我走。”

赵莲吃了几口东西就不吃了,安次把烟揿在烟缸里,招手叫服务员过来买单。

“我们去哪儿?”赵莲问。

“郊区树林。”安次笑着说。

赵莲嗔怒地瞪了他一眼,笑了。

4

安次带着赵莲到了“圣湖”酒店,酒店的装修工程是安首承包的,还有一部分余款没结,他们兄弟在这里开房打对折不说,还可以签单。服务员早都跟他们熟悉了,安先生长安先生短的,一边拿眼睛瞟站在他身后的赵莲。

“你经常带女孩子来这里吧?”进了电梯赵莲问。

“你呢?”安次反问她,“你是第几次跟男人到酒店来?”

赵莲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别转过身子,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

电梯到了楼层,安次先走出去,回头一看,赵莲留在电梯里不动。

“生气了?”安次又走回去,电梯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按了一下按钮,笑着跟赵莲说,“我跟你开玩笑的。”

赵莲幽幽地瞪了他一眼,电梯门又打开,她这才跟着他走出来。

酒店是四星级,房间很舒服。浴室是特别设计的,有平常酒店浴室的两个大。里面既有淋浴间,也有浴缸。

“洗个澡吧,要不然浪费了。”安次推开浴室门,指给赵莲看了看。又指了指她身后的衣橱,“里面有浴衣,都是消过毒的。”

赵莲没说话。

“你放心。我既然没把你带到郊区树林里,就不会干那些在树林里干的事儿。”安次在窗前的沙发上坐下,“当然,你想洗就洗,不想洗也别勉强。”

赵莲犹豫了一下,在写字台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我不想洗。”

“那我洗一洗,你不介意吧?”安次问。

赵莲又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这儿有零食,冰箱里有饮料。你自己随便。”安次拿了一件浴衣进了浴室。水很热,他的思想和身体却都是冷静的。在“洞天府”的那个夜晚,安次对赵莲产生的亲近感越来越遥远,几乎变成了某种想象。而眼下这个坐在房间里的赵莲才是真实的,她的身材好像比那个夜晚丰满一些,尖下巴也不知怎的变圆了,还有她说话的声音,她的眼神儿,全都变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最最重要的是,安次觉得她变脏了——在他的感觉里,那个男人的抚摸还停留在她身上,宛若皮肤病让人心生憎恶——她不是那个雨夜里双手放在腿上、目光熠熠地听他读诗的赵莲了。

安次洗完澡套上内裤,然后才把浴衣穿上。

赵莲坐在沙发上,望着他。

“你想喝东西吗?”

赵莲摇摇头。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听啤酒打开,挑了个离她最远的位置在床边坐下了。

“你困不困?想睡觉吗?”

赵莲摇摇头。

“要不……”安次喝了口酒,看着赵莲,“你一个人在这儿睡吧,我下楼跟服务员说一声,直接把账结了。”

“不用,”赵莲赶忙说,“我并不害怕你。你要是走了,没准儿我倒会害怕的。”

好像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她也洗了个澡。但她没穿浴衣,又把旗袍穿回身上从浴室里出来,两手用毛巾吸着头发里的水。

安次跟她随便聊了几句,他半睡半醒的,只知道自己在说话,却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着,明晃晃的,让人睡不塌实。安次在迷迷糊糊中,知道赵莲也在另一张床上躺下了,她好像睡不着,翻过来翻过去的。

早晨起床洗漱后,安次带着赵莲下楼吃早餐。赵莲没睡好,眼睛下面发黑,昨天哭肿的眼睛倒是恢复原状了。她长了一对桃花眼,天生就擅长左顾右盼,她和安次同时注意到两个外国男人的目光围着她和她身上的旗袍转。

“你这么秀色可餐,也难怪一大堆男人要围着你流口水了。”安次端着盘子坐到赵莲的对面。

“什么流口水,说得那么恶心……”赵莲笑容明媚。

5

“你在干吗?”

和赵莲在酒店分手后,她不停地给安次打电话。一共八个。安次在心里数着。没什么要紧事儿,她说她站在门口迎宾,偶尔到吧台里面坐坐,打电话很方便。

“你不专心接客,当心老板骂你。”

“你才接客呢,”赵莲啐了一声,“讨厌。”

安次笑起来。

“我还当你是正人君子呢,没想到你这么坏。”

“我千万别把我当正人君子,我既不是正人君子,也不想当正人君子。”

“你就是。”赵莲加重了语气强调,“你嘴硬也没用。”

“女人要是跟男人说,他是个正人君子,那意思就等于是让这个男人滚远点儿。”晚上安次开车把赵莲接出来,到前一天去过的咖啡馆喝咖啡。

赵莲显然没想到这个,愣住了。她甚至没顾上挑他的语病,她不是“女人”,是“女孩子”。

“所以我说我不是。”

安次笑,赵莲也跟着笑了。

“你确实不是。”

服务员送咖啡过来,托盘上面还有果盘,炸薯条,以及腰果杏仁儿之类的东西,把他们中间的小桌子摆得满满的。昨天安次给赵莲点了一杯“卡布基诺”,她竟然记住了,今天小姐问他们喝点儿什么,“卡布基诺”四个字从她嘴里脱口而出。

赵莲穿着一件宝蓝色旗袍,安次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的那件。她的旗袍在临近午夜的咖啡馆里也颇引人瞩目。坐在其他男人身边的那些女孩子大多属于染发,穿吊带衫,趿拉着鞋拖,手指间夹着细长的女士烟那一类。相形之下,拘谨的赵莲显出一股古典美女的味道。

但很快,她会变得和她们一样。安次看着赵莲想。傍在男人身边,染发,穿吊带衫,抽烟,眼神儿变得迷蒙。

“那个想包你的男人是谁啊?我认识吗?”

“你干吗问这个?”赵莲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不自然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下次我去吃饭要是碰上了,你告诉我一声。”

“我可不想再见他。”赵莲断然拒绝。

“你不想见他,他可能想见你呢。”

“想见我也没用,我会当他是透明的人。”

“……你整天站在门口,很多男人追你吧?”

“多少算很多?”

“一百个?”

“哪有?”赵莲笑了,“我才来了一个多月。”

喝完咖啡安次把赵莲送回员工宿舍。以后的几天也是一样。他偶尔和她开开略嫌过火的玩笑,但连手指尖儿也没碰过她一下。他带她去过一次酒吧,刚走进去就后悔了。里面吵得要命,赵莲跟他说话时,嘴唇都快要贴到他的耳朵上面了,他很快招来侍应买单,带她离开了。在酒店中午和下午之间的休息时间,他带赵莲出去逛过几次街,给她买了一些衣服鞋子,还送了她一个手机。他们买完手机从商场的扶梯上下来时,赵莲挽住了他的手臂。商场里冷气开得很足,她的胳膊又滑又凉,他假装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用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电话来放到耳边:“哪位?”

是安首的电话。安次通完话,看了赵莲一眼:“今天晚上我哥在你们那儿请客。”

赵莲的胳膊紧了一下,“你也来吗?”

“……我还有点儿别的事儿,看情况吧。”

“你把别的事情推掉嘛。”

安次没往赵莲脸上看,在心里玩味着她撒娇的语调,有点儿好笑地想:她现在是不是以为她是我的什么人呢?

安次在家煮面时,赵莲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儿?他说在外面陪客户呢。赵莲的声音有些委屈:“你哥带人来了,让我在包房里侍候。”

“可能是你上次表现得太好了,他才跟你们老板特别要求的。”

“……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去的哦。”赵莲把电话挂了。

6

安次吃完面,第二个影碟看到一半时,又接到赵莲的电话:“你赶快过来,快点儿。”

电话挂断了,安次犹豫了一下,他不想让赵莲养成随便撒娇的习惯,把电话放到一边,接着看影碟。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赵莲又打电话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怎么还不过来啊?你快点儿过来啊。立刻就过来。”

安次关了影碟机,出门开车直奔“洞天府”。

“赵莲在哪儿?”他问门口的迎宾小姐。

“紫竹。二楼。”

安次上了二楼,一路看着包房门上的门牌,“红蔷”、“碧丝”、“墨菊”,一直走到最里面,才发现“紫竹”两个字。他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他侧耳听了听,里面明明有声音,他又敲了敲门。

有人朝门口走过来,一下子把门打开。

“……你怎么来了?”安首喝了不少酒,酒气扑面而来。

“客人……走了?”安次往包房里面看了一眼。

“啊……今天散得早。”安首笑笑,回头看看赵莲,“我正跟美女说别的事儿呢。”

“你怎么才来?”赵莲出现在安首身后,哭得脸像刚洗过似的。

安次觉得有个无形的拳头狠打了一下自己心口。

安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

安次清了清嗓子,“哥……”

“她刚才的电话是打给你的?”安首冷冷地问。

“我不知道是你……”

安首从兜里摸出烟来,弹出一根,用嘴叼住。安次摸出打火机给他点着。

“现在你知道了。”安首吐了口烟,说道。

安次看了赵莲一眼,转身想走。

“我下午本来要告诉你的,但是……我以为你晚上能和他们一起来吃饭呢。”赵莲哭哭啼啼地拉住安次的手臂。

安次回过头,盯着从安首嘴里吐出来的烟雾,他觉得自己的话也像烟雾一样,轻飘飘地朝安首游荡过去:“哥,今天的事儿,就算了吧。”

安首没说话。

“哥……”

“什么算不算了的,压根儿就没什么事儿。”安首笑了,看着赵莲,“看不出你还挺有手段的,居然把我弟弟搬来了。”

7

安次和赵莲谁也不说话,听着走廊里安首的脚步声由重到轻,直至消失。

“有好几次我都想跟你说的,可是……”赵莲看着安次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

安次拿出烟来,点上。

“看不出你还挺有本事的,”安次冲赵莲笑笑,“一般的女人很难让我哥看得上眼的,追他的女孩子可多了。”

赵莲没搭腔。

“他说话可是算数的,答应了人什么,一定能做得到。”

“我不稀罕。”赵莲轻声说。

“你稀罕什么?”安次吐了口烟,笑笑,“你稀罕天上的月亮,那也得摘得下来呀。”

“我没说我想要月亮。”

“那你想要什么?”

“……你带我出去转转吧。”赵莲说,“随便去哪儿都行。”

安次先下了楼,在车里抽了两根烟赵莲才出来。她换上了白天刚买的衣服,绾得紧紧的发髻也打开了,用皮筋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整个人活泼了很多。“洞天府”的老板开车从外面回来,下车时,吃惊地打量了他们一眼。

安次冲他摆摆手,开车离开。

赵莲拿出一张CD放进CD机里,一个男人唱歌时仿佛被人攥住了脖子,绝望地哼哼着: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好听吧?”

“哪弄来的黄色歌曲?”

“什么黄色歌曲?这才不是黄色歌曲呢。”

“天黑了,眼睛也闭上了,还不黄色?”

“你真讨厌。”赵莲叫了一声,在安次脸上轻轻地打了一下。

“你打我?”安次横了赵莲一眼。

“……谁让你先骂人的。”赵莲意识到自己有点儿过分,收回手时解释了一句。

“打得好,”安次在前面的十字路口转了个弯,“打是亲,骂是爱。”

“我们去哪里?”赵莲看了看方向。

“你不是说随便去哪里吗?”

“随便去哪里也有个地方吧?”

“郊区的小树林。”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是正经回答你啊。”安次笑。

“懒得理你。”赵莲扭头看着窗外。

安次把车停在“圣湖”酒店的门口。

“这是树林?”赵莲笑着问。

“是啊。”

“这是你家的树林?”

“是啊,你觉得我家的树林好不好看?”

赵莲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安次熄了火,很耐心地等着她笑完。

8

安次去吧台拿房卡,回头打量着坐在沙发上等他的赵莲。她胸前交叉着双臂,眼睛盯着从酒店门口进进出出的客人,有些茫然若失。安次过去拍了她一下,她站起来时,他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的手。她很顺从地跟着他,朝电梯走过去。

电梯里没有别的人,他们的手还那么牵着,但一句话也没有。赵莲盯着安次身后的镜子,安次抬头看着电梯门上面闪光的号码,1、2、3、4、5、6、7、8、9。电梯“叮”的一声,停了下来,电梯门像嘴那样张开,他们走出去,向右转弯,在“0919”门口停下,他把房卡插进电子锁,绿灯亮了,他扭动把手,把门打开。

安次拉着赵莲在黑暗的房间里站了一会儿,房间里的家具影影绰绰的,远不如他脑子里的思路清晰。

赵莲气也不出一声,乖乖地站在他身边。

他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手从她的头发后面伸过去,把房卡插上,接通了电源。他把浴室的灯最先打开。

“想不想洗澡?浴室这么漂亮,不洗浪费了。”

一直紧绷着脸的赵莲“噗嗤”一声笑了,“你怎么老劝人家洗澡,浴室是你家的?”

“是我设计的。”

9

赵莲是第一次。安次中间停了下来,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有些犹豫不决,但赵莲把他又拉回到她身上。

完事儿后他们一起去浴室冲淋浴。

“你从什么时候起打我主意的?”赵莲问。

“……你猜猜。”

“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

“为什么?”

“那天晚上你给我背诗,说,决不交出现在,决不交出你。”

安次笑了,他把花洒举起来,让水花直接朝他的脸孔上溅落。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不是站在酒店的浴室里面,而是站在意大利的夏日阳光下。

那天夜里和赵莲在“洞天府”喝茶聊天,安次最想讲的,其实不是北岛的那首诗。而是读那首诗给他听的女同学。几年前,安次去欧洲旅行,在佛罗伦萨的市政府广场,她的面庞在成堆的游客中间一闪即逝。安次撒腿朝她追过去,也不理身后的导游有些惊慌失措地喊他的名字。他跑过热闹的卡鲁茨伊奥里大街,在大教堂前抓住了她的胳膊,几只鸽子从他身边扑棱棱地飞起,不知是不是被他叫她的名字的声音给吓着了。

她朝他转过脸来,不是他的女同学。是一个陌生人。他甚至弄不清她是来自大陆、中国香港,还是韩国,日本?或者中国台湾、新加坡?

“你敢说你的诗不是故意读给我听的吗?”赵莲一直望着他,追问。

“……你不懂诗。”安次说。

赵莲不高兴地噘起了嘴:“就你懂?”

安次把花洒举起来对着她的脸,她躲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臂弯里的身体实实在在,但安次的心却空落落的,就像那天在佛罗伦萨,他一边抱歉一边放开那个女孩子的胳膊,扭头沿着卡鲁茨伊奥里大街往回走,到处是艺术品,到处是游人,到处是鸽子。

安次轻轻把赵莲从怀里推开,转过身,把花洒插到卡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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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