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庭荷赶紧后退几步后,这才与王从勇说道:“王将军,你刚才的故事的确很精彩,只是有个地方很奇怪,你们王家是静王的人,也正是因为静王破败,王家才被牵连,而剥夺王家一切的并非静王,而是皇上,将你们贬为贱籍的也是皇上,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何还会为皇上做事?照你的性子,此刻最恨的,不正应该是皇上吗?”
“我的确不喜皇上,不过自古成王败寇,我哥哥既然跟了静王,那静王失败,我们王家败落也是人之常情,我自认我在皇上的位置上,未必能做得比他好,至少,现在静王的命还留着。而且,皇上派我来平安府,若是能查出……”王从勇说到这里,突然闭紧嘴巴,而是换了一个说法,继续说道:“总之,若是我能在平安府立功,皇上也答应赦免我的罪,脱了我的贱籍,我的贱籍脱了,再挣军功,早晚能让我们王家重现往日风光。”
莫庭荷抿唇,但没说话。
“你也不要转移话题,你只要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无妨,那我便告诉你好了,那五个人以一个叫萧铭的人为首,这个叫萧铭的人,是宛朝萧庾的后代,他想光复宛朝,所以,他用千绝蛊协助安平族灭的你的十万大军,恐怕也只是为了挑起端朝与十八外族的战乱,他好渔翁获利罢了。”
“但他没想到,这个消息被人半路拦截下来,所以先帝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加紧和亲,并且愿意立外族女所生子为太子,以此平复各外族的异心。”
“对,而且他很聪明地选择了略略族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十八外族的四大外族里,略略族最为弱小,平日里也是靠着各种和亲来巩固国运,所以先帝并不担心外戚干政,只是后来的百儒谏言,那群酸腐儒一心想着自己心中的仁义道德,又怎么知道朝廷与国家遭遇了多少大事,他们受人蛊惑,齐聚长乐宫前,甚至用巫术囚禁先帝,请先帝收回成名,先帝暴怒,斩杀群儒于阶下,血流成河……”
“等等,你的意思是,百儒谏言里,并不是百儒自戮于白玉阶下,而是先帝所杀?”
“史官是这么记的吗?哼,当然不是,这段事,也得我这个年纪才记得了,你那时还是个奶娃娃,能知道些什么。”
“还有,巫术囚禁是什么?王将军为何知道那么详细?”
“自然是我哥哥告诉我的,我哥哥当时与我父亲随侍在先帝身旁,目睹了所有,至于巫术囚禁一事,我哥哥也说不清楚,只说为首的那个儒生带着先帝消失在空中,再出来的时候,先帝状若疯癫,狂号不已,我父亲与我哥哥护住先帝,只听先帝不停低语:“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说道这里,王从勇反问莫庭荷:“莫大人,若是你在当场,你你可否会遵照圣意?”未待莫庭荷回答,王从勇已经说道:“我自然是会的,我父兄比我更加忠心,自然也身先士卒,率领三百禁卫军,将百儒尽数杀死。可直到最后,先帝才略微清醒过来,见到一地死去的酸腐儒,气得大吼大叫,而他的身体,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每况愈下。”王从勇无奈地叹了口气:“太快了,后面的几年都过得太快了也太久了,已经很少会有人去挖这段事情,这段事情,除了我们王家人,应该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见莫庭荷依旧是一脸质疑的模样,王从勇再次说道:“你可曾想过,为何我们王家历代都效忠于圣上,偏偏到了当今皇上,我们反而效忠静王呢?其实也很简单,静王才是我们王家认定的皇上,而绝对不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你这么肯定?”
“先帝后来与我哥哥说起,他说,将来的皇上便是静王,说完后他还长长叹了口气,莫大人,你不觉得先帝这番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吗?”
“也就是说,皇上知道先帝临终立储的并不是他,而是静王?”
“谁都不知道,没有遗诏,按例应当是太子骁再新继位,可是骁再新也没了,所以先帝驾崩后,朝堂上便分成两派,只是静王在边境赶回不便,更加吃亏,等静王回来,皇位已经定下了。这事我们都知道静王吃亏蒙冤,但静王是好静王,他为了百姓并未计较那么多,这么多年,静王率军在边境平叛,可以说,若没有静王,这么多年的边境又如何会那么平静,皇上又如何能如此平顺地做皇帝?可惜,皇上终究还是疑心重,毁了他们兄弟的情谊,也给十八外族蠢蠢欲动制造了机会。”王从勇哀恸地长叹一声,“现在仔细想想,终究是他们兄弟的事,我们王家也是牵连其中,我哥哥的仇我要报,我们王家也要靠我翻身,既然静王跟错了,继续跟着皇上,并不算错。”
“皇上让你来查的只是牒册造假那么简单的事吗?”
王从勇冷笑一声:“我能告诉你的就是那么多,多的,你也别想从我这里知道,你我立场不同,难道不是吗?”
莫庭荷若是否认,未免也太显矫情,便低头点了两下,继续说道:“王将军,我知道的便是这么多,一切都是萧铭的阴谋,你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吗?”
“我不记得,不过也正常,他们若是有心进我们兵营投毒,自然不会留下真实的名字,他的相貌如何?”
“这好办,你有纸笔吗?”
王从勇又叫来林夫人,林夫人唯唯诺诺地跑来说:“衣服的熨烫还要些时间,麻烦再等一会儿。”
“你去给我弄些纸笔来。”
林夫人探头看了莫庭荷一眼,点头又去了,这次就快了不少,很快林夫人就把笔墨纸砚都端了过来,而莫庭荷也坐下快速画了一副萧公子的肖像。
王从勇拿过画像,皱着眉头说:“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不认识这个人。”
“他在煞山匪贼中,排行老二。”
“老二?”王从勇摇摇头:“他不是老二,老二面色苍白,单眼皮,相貌干瘦,与这人全然不是一个人,所以这个人并不是老二。”
“你还记得老二姓什么吗?”
“我不记得,其实他们五个人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但是应该不姓萧,萧是反姓,萧氏已经全部改成了西,我不信居然还有人敢给自己起反姓。”
“他的目的就是谋反,不起反姓又如何?”
“对,就因为他们为了他们自己的目的,便能将我十万的精锐大军全数歼灭,那可都是人命啊,他们并不是死在战场上,却是死在同胞的阴谋上,多可怕。”
“萧公子做这些事的时候,未必能想那么多。”
“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懒得揣摩他内心是怎么想的。”
“可是你怎么就能确定,他没揣摩到你的心是怎么想的呢?萧铭正是平安府投毒的真正幕后指使,王将军,你觉得萧铭图什么?”
王从勇的眼眸中全是怒火,他一拳捶在柱子上,恶狠狠地说:“那种小人,我哪里要去管他图什么!”
“王将军,恐怕你也已经猜到了,萧铭就是要用千绝蛊引你来平安府啊。”莫庭荷叹了口气,“王将军,你们王家曾经是静王的心腹,静王与虞相向来不和,如今朝中本就虞相一人独大,皇上忌惮虞相势力,总要找个法子削弱虞相势力,王家虽然跟随静王,但王将军你常年独自在外领兵,与静王牵连不大,又有军功,所以皇上便派你来平安府查探牒册造假之事,其实想想,这件事哪里用得着查,无非是给皇上一个定论,替皇上拔去虞相一个爪牙的事,但对你而言,却未必是一件好事。”
“哼!小娃娃,说得你好像都懂一样,我若成了这件事,便能助我王家脱离贱籍,那有什么不好?”
“若皇上真有心为你们王家洗刷冤屈,他在让你来平安府前就可脱你的贱籍,给你们王家定罪的可是皇上,不是旁人。”
王从勇抿嘴不再说话。
莫庭荷继续说道:“皇上没想脱了你的贱籍,甚至他没想过要留你的命回到上京城,他只要你来平安府搅动一番,必然能让虞相露出马脚,而皇上,只要那个马脚敲震一下虞相,他现在事事都要仰赖虞相,你看宫中小虞妃还受宠便知道了,皇上只想通过你,让虞相知道,他还是皇上罢了,而你只是皇上一个随时可抛的棋子罢了。”
莫庭荷说得残酷,王从勇的脸色也都变得极为难看,王从勇拉长脸说:“照你这么说,我这次还必死无疑,难道我真那么傻吗?明知是死局,我还要来?”
“不,王将军,你很聪明,你已经猜到皇上的用意,所以,你这几天,心思根本就不在查案上。”
“有意思,我不来查案,那我来干什么?”
“自然是千绝蛊,而且,这件事是萧铭的手笔。萧铭何其聪明,他知道如果只是个脱除贱籍,即便是皇上也调不动你办事,可偏偏有一个让你无法拒绝的理由,那就是千绝蛊的真相。萧铭显然算到你曾饱受千绝蛊之苦,也知道即便是为了查探千绝蛊的真相,你也定然会来平安府,而事实上,你的确来了,不是吗?”
“找你这么说,这个叫萧铭的,倒也是神了。”
“其实在皇上重用你的消息一传出,萧铭就能估算到所有,所以,王将军不如想想,是谁第一个告诉你平安府蛊毒之事。”
王从勇对莫庭荷的这一番分析深感佩服,他捏着胡子略一沉吟后,连忙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与姓萧的绝对没关系。”
“这个人我认识吗?”
王从勇看着莫庭荷,重重地点头:“此人是我端朝大儒,向来恪尽职守,绝不可能与那通敌叛国之贼厮混在一起。”
“王将军说的,莫不是太书院的……”
“没错,就是太书院的院长,申一通。”王从勇肯定地说,“不可能是他,虽然申一通明面上是皇上的人,可我早从我哥哥那边知道,申一通是静王的下属,一直在秘密为静王做事,所以,不可能是申院长,他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王将军很信申院长?”
“申院长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我为什么不信他?更何况,我哥也是极为信他的,我哥哥常说,朝堂之上,只有申君一人,忠心为国。所以,虽然千绝蛊一事是申院长告诉我的,但他与那个姓萧的小人定然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也就是申院长的那些话,让你来了平安府。”
“对,我是因为千绝蛊来的平安府,可即便不是申院长跟我说的,换个人来说,我也一样会来,对了,我想起来了,申一通之后,有个许久不往来的旧下属也来跟我说这件事,他说他老家是骏府的,当年平安府蛊毒一事,将周边的骏府也牵连得不行,至今还巡查森严,让我去平安府多加注意就是了。当时我没多想,或许是他也有可能,等我回去,定然要好好拷问一番。”
“王将军,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是申院长呢?”
王从勇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莫庭荷:“莫大人,你又为何死咬着申院长呢?你到现在,都还在为你的主子排除异己吗?你别忘了,你也是从太书院出来的,申院长的为人不用我跟你解释吧!”
莫庭荷倒不惧怕,而是仰头回盯过去。
王从勇反倒惊惧起来,莫庭荷眼中那股睨视一切的眼神总让他觉得熟悉,可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两人大眼瞪小眼很久,没人先开口说话,直到林夫人捧着王从勇的衣服再次进来,小声地说:“王将军,衣服好了,换上吧。”
王从勇这才找到借口,抓起他的衣服,再也不看莫庭荷,扭头回内室换衣服去了。
林夫人见王从勇一进屋子,连忙抓住莫庭荷的手,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嘀嘀咕咕地说:“我在衣服里放了迷香,你,你赶紧将我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