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炼狱（4）
苏耀钰无语地坐在族长对面，与她互相对视，却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开口。
好在裴斐扮成老妇的模样，过来得很快，裴斐看到苏耀钰的胳膊后，长叹一口气：“苏大人这身子骨也太脆弱了，这是我今日第二次给你接起断臂了。”
“这不是你造的么。”
“嘿嘿，苏大人这么说，真是让我羞愧，好了，苏大人，我这就给你换胳膊，族长大人，我做事需要安静，请……”
“我去外面等着。”族长站起身，再看了眼萝卜，说道：“祭司，这个萝卜那么不牢靠，要不还是换个硬实些的吧，苏大人这样，真怕还没回到上京城就坏了身子，到了那里，没人照顾，可不就糟糕了。”
“其实木身也是可以的。”
“我知道的，罗却族有一种神木，坚硬无比，或许可以借来一用。”族长打定主意后便扶着侍女的手走出去了，出去时候还让人给苏耀钰递了杯茶水，以着无比温柔的语气对苏耀钰说：“苏大人，我就在外面等着，待你好了我再离开。”
裴斐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待族长走出房间后，裴斐一挥手，窗外的风吹进来，将门窗牢牢封住。
裴斐这才停下手上的事，冷着脸看苏耀钰说：“苏大人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裴先生这话，我可听不懂。”
“呵呵，你会听不懂？你看你这次又断了的胳膊，切口完整，哪里像是被拗断的，显然是被你自己切断的吧。”
苏耀钰看着自己断掉的胳膊，点头：“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你，的确是这样的，族长盛情难却，你让我又能怎么办呢？”
“苏大人，事已至此，你何不顺其自然呢？族长大人年轻貌美，姿色更是略路族诸女中的佼佼者，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想要换个身子，该怎么做？”
“苏大人，你想换个什么样的？等等，你自断胳膊，目的就是找我来给你换个身子吗？”
“不然呢，我可不想再有一个萝卜做的身子了。”苏耀钰左边的胳膊痒得厉害，可他又抓不到，于是便跟裴斐说：“我左边胳膊好痒，你帮我抓抓。”
“奇怪，你切自己胳膊都没觉得疼，怎么还会觉得痒？”
“不知道，这具身体的感觉似乎有些混乱，所以我有时候也分不清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的。”
裴斐将苏耀钰左手的胳膊拉过来，拉起袖子，待真的看到上面东西，顿时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苏耀钰看裴斐的眼色不对。
“刚才族长大人给苏大人喝过什么吗？”
“给我喝了些汤水，有问题吗？”
“估摸问题就在汤水里了，苏大人难道没有任何的不适吗？”
“就是胳膊痒，其他还真没什么。”
“苏大人摔过跤？还落在草籽中了？”
“裴斐，你说了那么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大人，草籽嵌在你的左臂上，有些已经发芽了。”裴斐无语地将苏耀钰的胳膊放在他眼前看，“你喝的汤水里应该有不少适合植物成长的营养物质，所以虽然只过一天，草籽已经生根，就等着天再暖和些，然后发芽成长。”
“它们确定要在一截萝卜上长大？”苏耀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臂，上面的确有密密麻麻的黑点，让人头皮发麻。
“这恐怕也不会跟着苏大人的想法了。”裴斐无力地说道，“或许苏大人可以再把左胳膊也换了。”
“可我还觉得肩膀有些痒。”苏耀钰脱下上衣，“白日里，我是整个人都摔在草丛中的，草籽或许已经遍布我的全身。”
裴斐帮着苏耀钰全身检查了一遍，点头说：“的确如此，这么多草籽，根本摘不干净。”
“所以我需要重塑身体，是吗？”
“也不是不可以，苏大人，你觉得萝卜做的躯壳，好不好？”
“若是给你，你觉得好不好。”苏耀钰没好气地说。
“那我这边就等着罗却族的那块神木吧。”裴斐垂着眼眸说道，“在这之前，苏大人只能耐心等待了。”
“那我这一身的草籽可怎么办？”
“苏大人，草长出来，割了就是了，不会在你身上泛滥成灾的。”
“你现在当然会这么说，我不管，只给你三天，你务必给我弄来新的躯壳。”
“苏大人，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了，我不明白你为何敢在我面前颐指气使呢？”
“因为今日之事，便是你造成的。”苏耀钰冷哼，“你别当我不知道，莫王爷用金丝蛊做成的躯体虽然是几年前的了，可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全部消散，你在其中做了什么，恐怕只有你心里清楚吧。”
裴斐屏住呼吸盯着苏耀钰看了很久，终于松开一口气说道：“苏大人，只要你答应我与我共成大事，我可用寒冰玉为你重塑身躯。”
“你手上的寒冰玉恐怕就是为我准备的，我没猜错吧，裴斐，你早在进太书院做曹节的时候，便盯住了我，因为我的神识才是你们的目标，不然，你为何会去专门弄一块寒冰玉呢？”
裴斐被说得无言以对，只能不停地说：“苏大人，很多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也与你说过了。”
“不用打情感牌，既然你们非我不可，那这事也简单，我们就做场交易，简单些不好吗？”
裴斐没想到苏耀钰会这么说，他背着手在原地转了几圈，压低嗓音说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那我今天便可以自毁躯壳，这个神识愿意飘哪里去便是去哪里吧。”
“苏生的遗憾呢？也不要弥补了吗？”
“我此番过来，就是想与庭荷重新开始，即便不能重新开始，我也不希望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既然如你说的，她若是没嫁给我并为我生子，便不会亡故，那为了保她的性命，我一辈子不娶她又如何。”
“苏生竟敢抛弃自己原先的执念？”
“没什么执念不执念的，只要为了庭荷好，我又如何呢？”
“苏生可曾想过，若是苏生神识消散，那你就真的死了。”
“死便死了，当初我都没有怕过，为何今天反而会怕？”
裴斐彻底没脾气了，他可怜兮兮地与苏耀钰说道：“苏大人，你赢了，你想要什么，说罢。”
“我要你马上用寒山玉为我塑身。”
“可以。”
“我还要知道你们全部的计划，而且从此以后，所有的计划必须以我为主。”
“这……”
“我知道你不是计划的主导者，我要和你上面的人说话。”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现在不适合。”
“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在略略族，而他远在上京城。”
“你觉得我会信吗？你的风镜既然可以视过去将来，与上京城一人说话，又有何难？”
“这个……”裴斐还在犯难，却见桌上的烛火突然冒燃了起来，苏耀钰后退了一步，见那火烛上的火焰竟然自己腾空而起，火中响起一个声音。
“苏生，你找我。”
“你是谁，你在哪里？”
“苏生，我们早晚会见面的，不急于一时。”
“你是用火镜的？”
“苏生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什么将你带来这里的？”
“所以那些火，就是你做的火镜。”
“正是，老朽不才，修了一辈子的火镜，终于习得大成，可让人死而复生，再斗转乾坤。”
“你将我带来这里的时候，可想过我愿不愿意过来！可想过我愿不愿意活！”苏耀钰越说越生气，抽出长剑刺向那个火焰。
那堆火焰顺着风的走向，轻飘飘地飘走了，里面还传来人的话：“苏生不用如此生气，天命在身，注定要你改变些东西，至于不重要的细节，并不需要太过看重。”
“难道你觉得我的遭遇是小事吗？”
“与江山社稷而言，的确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难道不是吗？”
“我与庭荷的人生，竟还不如社稷？我且问你，若是百姓都没了，又何谈社稷？”
“命中如此而已。”
“既然你认命，为何又要改我的命？”
“你的命不是我改的，是你自己改的，苏生，你命中就是要阻止静王这场浩劫，你的命运并不是去追随一个女子，爱情并不在你的命中，我们都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岔子，而我与裴斐，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把一切拉回正轨。”
“你的意思是，我与庭荷本来就在命运之外吗？”
“苏生，你命中的女子的确姓莫，但是哲敢族人，不是平安府一个区区的平妇，我与裴斐反复推演过你的命理，都无法看出你是一个重情高于生命的人，苏生，你是属于端朝设计的，明白吗？”
“多么可笑，照你的意思，就是我若是在这边重归命运的轨迹，也表示我与庭荷缘尽吗？”
“苏生，你已经经历过那么多，或许并不是很相信命运吧。”
“对，我不信。”
“既然如此，又何必气馁呢，凡事总有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苏耀钰无语地捏住拳头，一时之间，他的心里纷繁复杂，乱得跟打结的棉线一般，这种情绪直接到了眉间，被裴斐看到了。
裴斐过来安慰苏耀钰说：“苏大人，你也不用顾虑那么多，当今之时，还是保住命最重要。”
“所以，我必须要用寒山玉做躯体，但若要寒山玉做躯体，就必须要听你们的？”
“苏生，你没有别的选择。”火焰继续说道，“这件事不是交易，是你必须要做的，我也答应你，只要你为我们阻止静王兵变，我们也想尽一切办法让你与莫庭荷终成眷属。”
苏耀钰的手指微微点了一下，并没有顺着说，而是继续坚持自己说：“你们的计划，必须以我为主导。”
火焰闪了闪，没说话，反倒是裴斐开口：“其实我们在一处后，相互间都要照应，我们的计划从没有任何人作为主导，苏大人，是你想多了。”
“我不管你们以前任何，从今天开始，便要听我的，我不愿做的，你们谁也不能逼我。”
裴斐迟疑再三，终于犹犹豫豫地点头同意了，毕竟他不能失去苏耀钰，苏耀钰的神识只有一个，苏耀钰也只有一个。
苏耀钰见裴斐妥协，干脆又进了一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他到底是谁！”苏耀钰指着那团火，“定然是我认识也认识我的人，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出现，不然怎么至今都不用真声与我说话。”
裴斐是在抵受不住，只能再次转换话题，“苏大人，寒冰玉是塑身最好的材料，却也是最难塑身的，你知道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寒冰玉坚硬无比，只有在千度以上的高温中，以滚烫的铁水浇筑才能塑成。”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需要在千度高温中炼化这个玉身吗？”
“也可以这么说，而且那么高的温度，我们没人能进得去，所以塑身就相对没那么简单了，需要考苏大人自己的事情特别多。”
“我听懂了，就是说，我依然要在炼化炉里呆够时间，等幻化塑行后再出来？”
“还要苏大人自己为自己凿刻，很是不易，火烧刀刻的痛苦，不亚于炼狱。”
“那又如何，我难道没在这样的炼狱里呆过吗？无非是再走一遭罢了，算不得大事。”苏耀钰这么说话的时候，后脊背上冷汗涔涔，他至今脑海里还记得莫王爷的炼丹炉。
而这次裴斐的火炉，未必会比莫王爷的更好。
裴斐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他看出苏耀钰的恐惧和由犹豫，继续劝了劝：“苏大人别想太多，虽说炼化要七七四十九天，可这也与人资质有关，例如苏生的资质，说不定二十几天便能出炉呢？”
“难道没有失败的吗？”
“书上倒是说过失败，失败了，无非是寒冰玉被毁，对苏生的神识而言，没有任何影响。”裴斐笑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