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继续跟大家说:“公公怕被人发现,偷偷地跑回家,可回了临安府却发现自己的牒册已被注销,外面也都说自己死了……”
“这不难解决,你公公直接去府衙说明情况,府衙再重新给你公公制一份牒册就是了。”
“可是我公公不愿意,他说他是从平安府逃出来的,安府的瘟疫惊人,各州府都不敢放平安府出来的人进入,所以我公公说如果他去了府衙,定然是回不来了。”
“那后来呢?”
“我公公不敢出去见人,却还跟以前一样,以前他仗着自己少了条腿,在家中也是不做事的,如今所有事情都是我在张罗,我每日辛辛苦苦挣钱,我公公却在家里胡吃海喝,对我也是各种使唤,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便跟他吵了一架。”
“便是吵架拌嘴,你也不能杀了公公啊。”旁边不知是谁透了一句嘴。
“我没有杀他!”寡妇咬牙切齿道,“那晚我回家特别晚,本以为又要被公公训斥,没想到到家的时候,屋里全是黑的,我当公公先睡,便推门进去,没想到刚跨过门槛就被绊了一跤。”寡妇抹抹泪说,“谁能想到,绊倒我的就是我家公公。”
“你家公公当时怎么了?”
“他醉死过去,看见我掌灯点亮了屋子,也眯眼坐了起来,口中不住说着浑话,还要我扶他回床上睡觉。我早对他厌烦不已,自然是不愿意的,可耐不住公公借着酒疯,越吼声音越大,我怕招惹了邻居过来,于是便赶紧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没成想公公竟然吐了我一身,我连忙将他丢了去擦洗,却没想到这个老不休的竟从后面爬起来将我一把抱住。”寡妇越说越怨,“这个老不休借着酒醉欲行不轨,我又怎么能让他得逞,费力挣脱后就要跑,那老不休却突然说他身上的蛊毒自始至终都没好,我身上怕是早已粘上蛊毒,若我跑了,他便不会给我解药,让我跟那些中毒的人一样,全身烂疮而死。”
寡妇越说,抖得越厉害:“我特别害怕,那晚之后,我渐渐发现我身上的确冒出不少黑色的小点,我找那老不休,老不休说只有他有解药,我若是想要解药就要屈从于他,我也无法,为了活命,只能按他说的做,可时间长了,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终于一天晚上,我听那老不休说梦话,老不休说蛊毒是假的,还说我又傻又好骗。”
“第二日,我将粥锅放在灶台后故意到后面晒豆子,其实半路就折返回来,透过窗户往厨房看,果然看见公公在粥里偷偷放药。我连忙过去,厉声指责公公,但是他却说,是我活该,他老婆儿子都没了,他也怕我跑,就用这种法子拴住我,更希望我能再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才不至于绝了他的后。我听完这些,险些都要疯了,又怎么受得了,当即就要走,没想到那个老不休还追了上来,我便与他拖拽打了起来,一个没小心,他摔在地上,就摔死了。”
屠沙净半信半疑:“他是自己摔死的?”
“他只有一条腿,平日里行走不便,根本站不稳,与我推搡起来,又怎么是我对手!我当时也是气极了,见他倒了,转身就走,在街上晃到天亮就去上工,一直到晚上才回家,看到公公依然趴在地上,我才觉得害怕,连忙伸手去试试,没想到人竟然已经气绝了。”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莫庭荷突然问道。
“他是摔在地上,可当时我也不知他究竟死没死。直到第二日晚上才回来的,那时他已经死去良久了。”
屠沙净摸着脑袋有些弄不太明白,他连忙求助地看着莫庭荷。
“怎么死的,现在就剩一堆骨头也看不出来了,只是既然你公公是自己摔死的,你报官就是了,为什么碎了他的骨头?”莫庭荷皱眉说道。
“是啊,如此残暴,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我公公是得了蛊毒的,我不敢报官,就怕报了官连我一起抓了,我听说蛊毒怕火,便将公公的尸体烧了,烧到最后,留下一堆骨头还有就是这次挖出来的两块大骨,别的骨头都可以杂碎,偏偏这两根大骨咋不碎,我听人说这是因为有怨气,我害怕,就将这两块骨头分别埋进了邻居家。”
“你就埋了骨头,没有放金子?”
寡妇看到不远处黄澄澄的金子,数次想要开口应下来,最后还是放弃了:“不是我的金子,若我有那么多金子,何必如此辛苦,也不会跟公公吵闹成这样了。”
这下疑点反而更多了,屠沙净一脸纠结地说:“你说骨头是你埋的,你又说金子不是你的,难道还会有人故意拿自己的金子压那些骨头吗?”
“这些金子跟这些烂骨头放一起那么长时间,我哪里还会要这些晦气的东西。”
邻居老婆听到现在,也听了个大概,撇嘴说道:“这么晦气,我们也都不要。”
这下又陷入了僵局之中,屠沙净只能说先将两坛金子连带骨头一起带回府衙,另外也因为窃罪将邻居一家缉捕入案,打了十板子后才让人回家。
可是第二天,保甲来报,说是昨夜回去的邻居一家夜间暴毙,七孔流血死在家中。
这下就如捅了马蜂窝一般,临安府知府震怒,喝骂屠沙净一顿,说他将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案子竟牵连出两件人命官司,“你是嫌我太闲,非要拉我出来显摆显摆吗?”临安府知府气恼地说。
“这件事是因属下而起,属下定要一查到底。”屠沙净向临安府知府下了军令状,“请给属下七天时间,将这起案件查个清清楚楚。”
“七天?”临安府知府冷笑一声,“谁让你查了?我跟你说,就以暴毙身亡结案,不许再往下查!”
“大人,为什么?怎么会突然暴毙呢?昨天还是好好的人呢。”
“生病行不行?”
“一家三口,怎么会同时生病?还是生这种要死的病?”
“那就不是生病,是中毒行不行?你这个榆木脑袋能不能开开窍?还上京城里来的呢!愚笨不堪。”
“大人,还是不对,若是中毒,那投毒之人是谁?毒物又是什么?”
“……”临安府知府噎了半天,终于还是叫了出来:“我就是不想让你继续查案了,你明白不明白!”
屠沙净自然是不服气的,可也只能无奈地说道:“属下明白了。”
“你记住,你就是个管文书的文判,你不是捕头,用不着你天南海北地去抓人!”
“可这件案子……”
“你还说!”知府转身瞪着胡子向屠沙净佯装挥拳。
屠沙净下意识半蹲身子,脚尖一探一勾,竟将知府绊倒在地。
知府摔在地上,指着屠沙净说:“行行行,你给我记住,我这就给虞相写信,让他知道你是如何地不听我吩咐。”
知府这么一说,屠沙净反而愣住了:“虞相没说过我的事吗?”
“他要说什么?你小子犯什么事了?”
“哦,没有。”屠沙净本身用手指搓搓鼻子,心想估摸着皇上的人还没来,所以知府也没得到旨意,可是虞相之前有事都会派飞鸽传书,怎么知府连这个都没收到。
这些疑惑等屠沙净回去后就知道原因了,他看见莫庭荷正在院子里喂鸽子,鸽子的爪子上还绑着信桶。
“虞相飞鸽传书给知府,让他小心你。”莫庭荷努努院子的桌上,那边苏耀钰正在翻一张小纸条。
“果然,我就说虞相怎么会不说这件事给知府知道,原来是被你们截下来了。”
“怎么,松了一口气?”
“这有什么好松气的,该来的终归会来。”屠沙净将小纸条扔在地上,两三步踏到树上,横躺在树杈上:“我就想抓紧时间好好歇息一会儿。”
“你今天出去的时候,还踌躇满志的,怎么现在就跟瘪了的茄子似的。”苏耀钰玩味地看着屠沙净。
“还不是因为被知府训了一顿,他让我好好做文判,不要做捕快,真是烦死了,这种官不做也罢,想我在熙城的时候……”屠沙净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失声,眼睛望着熙城的方向,许久没有说话。
“既然屠兄弟这么说,这个文判不做也罢,与我们一起走吧。”苏耀钰背手跟屠沙净说,“反正也不开心,留在这里也未必好。”
莫庭荷侧目看苏耀钰,开口道:“相公,你想让‘莫庭’逃跑吗?”
“庭荷,如果真有‘莫庭’这个人,知道这些事后,他第一反应不就是逃跑吗?”
“可这一逃,就再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不是,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这不是我的事吗?不是应该我决定吗?”屠沙净撸起袖子说道。
“屠公子,‘莫庭’可是我的身份。”
“可现在‘莫庭’是我啊。”
“屠公子,人总得懂些礼义廉耻吧,明明就是我的身份,你占了不说,还说是你的?”
“不然呢?你现在去临安府问问,到底谁是莫庭。”
“你……”莫庭荷拉住苏耀钰的袖子,“相公,你看,他怎么这样?”
苏耀钰站在莫庭荷面前跟屠沙净说:“你到底还想用‘莫庭’这个身份做什么?”
“我想查案。”屠沙净的脸越来越沉,“那个案子实在太诡异了,我要用莫庭的身份继续查下去。”
“可是知府不让你查啊。”
“他不让我查,就是我不查的理由吗?我是临安府的文判,对所有案卷有确查之务,这个案子实在太过蹊跷,我想要查清楚。”屠沙净倔强地说。
“可你别忘了,上京城马上就会下来人,若是来了人,你以为你还能查案吗?”
“那我便让那些人再也开不了口。”屠沙净拉开床板,从后面掏出一根大斧子,“最多七天,我就能查清了。”
“再然后,你还是要逃跑不是吗?”
“莫姑娘,等我查清此案后,我自会离开临安府,再也不会回来。”
“可是,‘莫庭’这个身份……”
“庭荷,我说过多少遍了,‘莫庭’这个身份不是长久之计,你本来也瞒不住,你之前参加科考,要做‘莫庭’也是为了完成临逸修士的遗愿,如今‘莫庭’也过了科举,入朝为官,又有什么不甘愿的呢?若是‘莫庭’这人再存留在世间,早晚会查到你的头上。”
“恐怕莫姑娘是觉得莫庭并未做什么利于百姓的大事吧。”
“你比我还了解她?”苏耀钰眯眼。
莫庭荷却说:“屠公子说的是对的,我虽然过了科举,入了仕途,可并未像师傅说的那样,造福百姓,事实上,我之前始终碌碌无为,无功无过,如果让我就此放弃,我实在不甘心。”
“那么你想如何?上京城的人马上就要下来了!”
“苏兄,我也说过,上京城下来的人我来解决。”
“现在的事情与你无关。”苏耀钰有些着急,他拉着莫庭荷的胳膊到了一边,“庭荷,难道你也愿意屠沙净继续查下去?”
“我会和屠公子一起查的。”
“庭荷!在我这里,遗愿不重要,查案不重要,真相也不重要,你最重要。”
“可是相公,这个案子若是查清了,可以救很多人。”
“救人?还能救什么人啊?”
“相公,我看卷宗中说,这次一家三口死者都是七孔流血而死,仵作却查不出死因,你没觉得与那寡妇所言,其公公的死状极为相似吗?”
“就算相似又如何?寡妇的公公是被寡妇推了一下,可那一家三口难道也是被推的吗?”
“如果寡妇的公公并不是因为摔倒而死的呢?”莫庭荷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有别的原因呢?如果有别的原因,或许是可以找到真正的凶手的。”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屠沙净梗着脖子,与莫庭荷站到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