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庭荷微微福身:“王将军,平女莫庭荷。”
“你是莫庭荷?”王将军眼珠上下翻动着打量她,“你可有凭证?”
“平女没有。”
“没有牒册?”
“也没有。”
“我来平安府的第一天就让各处保甲重查了府内诸人的牒册,若有缺失,当场便报备补足,如你这几日便在平安府,不会没有牒册,但如你这几日不在,没有牒册也无法进来,所以这位姑娘,你站我面前又说没有牒册,如何解释呢?”
“我没有说谎,我就是莫庭荷,我也的确没有牒册。”
“什么都没有,你又怎么能证明自己呢?”
“那自然是有我。”苏耀钰走在莫庭荷前面,护住她说:“我作保,她便是莫庭荷。”
王从勇失声笑了出来:“苏掌印作保,倒也不会有错,不过这个姑娘我可记下了,以后若是苏掌印将来娶的不是这位,可别怪我到皇上面前参上苏掌印一本。”
“既然王将军误会解除,那我与庭荷便先离开了。”
“等等。”王从勇伸手拦住他们,“既然你说你是莫庭荷,我问你几件事,我看你答得如何再考虑信不信你。”
“王将军想问什么?”
“听说,你曾治好千绝蛊?”
“也并不全是,若是病入膏肓,我也无能为力。”
“平安府内的蛊毒是谁带进来的?”
“为什么王将军会问这个问题?不对,为什么王将军认为蛊毒是有人有意为之?”
“很简单,因为我了解千绝蛊,这种哲敢族的秘宝怎么可能出现在小小平安府?必然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我要找到那个人。”
“据我所知,是一位叫萧铭的公子。”
“姓萧?哪个萧?”
“前朝萧庾的萧,这位萧公子正是萧庾的后人,”
王从勇哈哈冷笑一声:“这也真是太好笑了,萧庾心怀百姓一生,生个后代竟然招惹了那么大的一个祸端,难道他以为千绝蛊是可以随意掌握的东西?”
“听王将军的意思,千绝蛊与我们原本想象不同吗?可是水井里的蛊虫已经全数被灭,平安府的千绝蛊已经没有了。”
“只是你们以为的没有罢了。”王从勇走到后院的井旁,用废弃的水桶打了半提水上来,“这里面是不是没有千绝蛊?”
莫庭荷拿着灯笼凑近看,摇头说:“早就已经没有了。”
王从勇歪嘴冷笑,接着,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两滴自己的血,只见红色的血液变成丝丝血丝,缠绕成缭绕的藤蔓,如同莬丝花一般残酷而柔美。
“你可以再看看。”等到血液与水完全融合后,王从勇又看向莫庭荷。
“我看不到。”莫庭荷摇摇头,“天太黑了。”
“你可以做个水镜,这样能看得清楚些。”
“王将军,你似乎对这一切都很熟悉。”
王从勇的眼中露出一丝冷冽,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莫庭荷伸手点起桶中的水,慢慢旋成一个圈,而这个圈却越来越大,慢慢就形成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水镜。
水镜中的井水在无限放大后,里面游走的蛊虫也越来越清楚。
“这是怎么……”莫庭荷吃惊地差点没捏住灯笼。
“千绝蛊的蛊虫从来不会灭去,只要有这样东西,都会死而复生。”王从勇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往幻水镜中一丢:“算了,灭了它们吧。”
幻水镜瞬间垮塌,火浮在水上烧了很久,才渐渐灭去了。
“千绝蛊无水不能生存,这样也算灭掉了。”王从勇冷笑,“不过平安府不行,平安府靠着永续河,全城都是水井水洼,根本无法灭绝千绝蛊,而且我怀疑,千绝蛊已经顺着永续河,到了周边的州县。”
“王将军,你是为了追查千绝蛊,才来的平安府吗?”
“我为何要查那种毒物?”王从勇向天抱拳,“我是承圣上之名,来彻查平安府牒册造假一事,也是来查真假莫庭荷之事,既然姑娘你自称是真的莫庭荷,那便与王某先一起去趟知府衙门吧。”
苏耀钰毫不犹豫地将莫庭荷拉在后面:“王将军,今日我们便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你也莫记得见过庭荷,我也不会提及今晚的事。”
王从勇眯眼沉思一会儿,笑道:“照你的意思,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苏掌印,你觉得我杀一个探子,会怕被人知道吗?”
“既然王将军连活口都不愿意留,必然是有你自己的打算,苏某不想知道,但这事王将军愿不愿意传回上京城,恐怕只有王将军自己知道了。”
“看来今天是必有一战了。”王从勇举起手上的锤子,就要向苏耀钰攻来:“苏掌印,或许你不知道,对我来讲,可以保守秘密只有死人,所以,我根本不会与你交易。”
王从勇用尽全力砸来的一锤,被苏耀钰轻轻松松避开,苏耀钰哼道:“王将军就算在这里杀了我又如何?难道就可以逃过了?我可是兵部的掌印,若是无辜丧命,谢都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王将军领兵打仗,难道还想离了我们兵部吗?”
“那也要你们谢都统知道是我杀的,你死在平安府的地界上,谢都统或许以为是虞相做的呢?”王从勇说着又凝神挥捶,往苏耀钰攻来。
王从勇的锤子刚才被苏耀钰的长剑削掉一块,威势也少了不少,苏耀钰偏过头,再次躲过,但王从勇这次针对的并不是苏耀钰,而是在靠近苏耀钰的同时,瞬间转力,将手上的大锤往莫庭荷那边砸了过去,而另一只手则去推阻碍苏耀钰捏剑的手。
苏耀钰只差了一步,眼看那个大锤就往莫庭荷那边砸去,在砸中的一瞬她却不见的踪影,只剩下林夫人正抬着打井水的桶不停地喘息,原来正是她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林夫人往她兜头浇过去了半桶水,也正是这半桶水让莫庭荷结成水镜,带着莫庭荷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王从勇目瞪口呆,“连莫王爷都没有这速结幻水镜的本事,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做到的?”
“你觉得呢?”苏耀钰的长剑顺势架到王从勇的脖子上,“王将军,你手上的兵器可没了。”
“就算我手上没有兵器,你也近不了我身。”王从勇反手往苏耀钰的门面抓去。
可苏耀钰毫不惧怕地绕着王从勇转了一圈,但手里的剑依然牢牢压在王从勇的脖子上。
王从勇又连着发了几个狠招,但根本近不了苏耀钰的身,他从一开始与苏耀钰对招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两人的功夫有高低,却没想到,两人的差距居然大到如此,只能激道:“看来苏掌印也只会躲藏罢了,连我招都不敢接。”
“若是我接了王将军的招,或许王将军此生都不敢再提武字。”苏耀钰以掌接力,生生将王从勇震退好几米远,然后未等王从勇反应,纵身跃起,转瞬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王从勇捂着胸口,眼见手里前后跑了两个,满腔怒气无处发泄,再看到林夫人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想杀了了事,可最后还是强压下心底的怒火,冷声说道:“给我打盆热水,送我房里。”
林夫人如蒙大赦一般快速从后院离开,而王从勇再看着苏耀钰逃离的方向恶狠狠地说道:“苏耀钰,下次你可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说罢,王从勇捂着胸口连连咳嗽,终于支撑不住,往前院去了。
直到王从勇离开,苏耀钰才从树上跳了下来,并从水井中捞出已经落得半湿的莫庭荷。
莫庭荷扶着苏耀钰的胳膊爬出水井,鞋子已经不知掉哪里去了,光着脚,如今是初春深夜,夜风一吹,莫庭荷冻得瑟瑟发抖。
苏耀钰将手心盖在莫庭荷的背上,将真气传到她的身体里。
但这样显然太慢了,莫庭荷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跟我出去。”苏耀钰拦腰抱起莫庭荷,跃上高树后翻墙出去,正好保甲带着一队官兵巡逻而过,苏耀钰连忙带着莫庭荷躲在暗处,空间狭窄,两人贴得极近,苏耀钰感受到来自莫庭荷身上传来的寒气极重,按理这个天气,即便泡落在水中,也不至于会冻成像从冰窖里出来的一样。
保甲带人离开后,苏耀钰带着莫庭荷出来,看到莫庭荷竟然冷得身上晕染着一层寒气,甚至额头上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庭荷,你怎么会那么冷?”
“我也不知……”莫庭荷险些没了意识,她冷得唇舌打颤。
苏耀钰也顾不上太多男女大防,他将莫庭荷横抱在怀中,然后便翻进对面的莫家。
莫家如今是一片萧条冷清,苏耀钰将莫庭荷放在她的床上,然后便去厨房找了些炭火,备了火盆又回到了莫庭荷的房里。
此刻的莫庭荷已经完全昏厥,苏耀钰找了块干帕子帮她擦干头发,再看她湿气重重的衣服,犹豫再三后,从衣柜里取出她的衣服帮她换上了。
在火盆的烘烤下,屋子也渐渐热了起来,莫庭荷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呼吸也平顺起来。
苏耀钰这才稍稍放下心,环顾四周,打量莫庭荷的房间,这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间,布置简朴,东侧有一个书柜,上面摆着满满的书,苏耀钰随便抽出一本,都是莫庭荷摘抄的笔记,苏耀钰抽的那本是一本讲种植的书,里面描绘着各种各样的植物,还有各类植物的特征与习性,苏耀钰随意翻着,觉得还是颇有意思的,这本书上的字迹是莫庭荷的,所以应该不是书墨刻坊里买到的成书,大体还是幻水镜书阁里原有的书。
苏耀钰看完一本,又拉出来一本,是讲文字的,里面有不少古字的写法,莫庭荷竟然都能照着勾勒出来,且小字解释分毫不差,苏耀钰虽然知道莫庭荷记忆惊人,但也没想到她竟然能细致如此,不由得又转头看了眼莫庭荷的模样。
苏耀钰等得无聊,又不能弃了莫庭荷离开,于是便在书架前一本一本地翻看着莫庭荷誊抄的书籍,他渐渐发现,似乎每一本书的页底都会有一个奇怪的符号,有点像数字,但又不确认。
苏耀钰将书架里的书全部翻了出来,果然大半的书后都有这个奇怪的符号,只有一本上面什么标志都没有,于是苏耀钰将这本书拿出来翻开,首页画的是一块玉佩,玉佩上有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苏”字,苏耀钰想起自己曾经送给过莫庭荷这样一块玉佩,当年城隍庙施粥,为防衙门查莫庭荷的宵禁,苏耀钰便将随身的玉佩给了莫庭荷,后来莫庭荷便让莫伯舒将这块玉佩完璧归赵,没想到她竟然将这块玉佩摹在书页上,不过倒也能从这件事窥探出当年莫庭荷的少女心思。
苏耀钰一下心思神往,面皮也微微涨红,心中只能感叹,若不是两人之间接连发生那么多事,若不是他提前去找了莫庭荷,两人按部就班,或许这一世与上一世并无甚区别,他与莫庭荷早成了夫妻,又怎么会因为莫知故的事导致两人耽搁了那么多年。
不过一切只能是想想罢了,苏耀钰又翻起了书页,这是一本诗集,苏耀钰皱眉看了半天,想起上一世的时候莫庭荷也写了一本诗集,而就是那篇诗集,让他看到莫庭荷对他们婚姻的悔恨,这也是苏耀钰对此永远的悔恨,苏耀钰知道上一世他对莫庭荷的确不好,在这一世他也一直想将最好的给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向莫庭荷坦率所有以后,似乎莫庭荷与他的隔阂反而越来越深。
苏耀钰将诗集翻到最后,在最后一页上,写着两个“莫庭荷”,苏耀钰觉得奇怪,他又仔细看看,突然发现这两个“莫庭荷”的笔迹似乎略有不同,虽然一眼看上去像是一个人写的,可仔细看,从细微的区别来看,勾划横还是有些差距的,苏耀钰闭上眼睛,细细地回忆起上一世莫庭荷的笔迹,他突然发现,这两个“莫庭荷”竟是两个人的笔迹,而其中一个,竟然是上一世莫庭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