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嗝......
嗝......
安静的厅堂里只听见莫梓涵的打嗝声还有张睿恒问话的声音。
“府里人的喜恶你都清楚?”注意到了刚刚莫梓涵微笑又赶紧正了神色低头,他问道。
嗝......
莫梓涵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嗝……跟着秦妈妈学吃食做法,耳濡目染,记下的。”
“老太太的喜恶是什么?”猝不及防,他就出了个考题。
莫梓涵回想,老太太的还比较好回答,“好像......嗝……只要是好吃的,老太太都喜欢。”
这次换小厮笑了,这老太太贪吃不挑食,全府的人都知道,听见她毫不避讳地说出来,小厮们捂嘴笑,张睿恒倒也没再说什么,面色和缓了些。
说对话了吗?
莫梓涵细细一想,应该也没有纰漏。然后渐渐地打嗝和缓了下来,见张睿恒不再问,她继续手边的大作,继续画着荷塘月色......
张睿恒见她粗鄙地画了朵花,又画了个月亮,顾名思义连他都看懂了。他扶扶额,受惯了正统画作的熏陶,看着这样糟蹋宣纸,亵渎画作技艺的,隐隐有些不悦。
“我还要一张纸。”莫梓涵举手申请,一张纸已装不下她的大作。
小厮看看主子的脸色,感觉像是不肯给的样子,他刚要提醒莫梓涵用背面,但是半天后他听见主子从嘴里挤出来,“给。”似艰难。
然后又见跃然纸上,又是一稀里糊涂连能看都称不上的画。
夜已深,来人推门进来伺候梳洗,凌宜端着洗脸盆进来,另一丫鬟冬雪进来打算伺候张睿恒更衣。两丫鬟进来,见着跪着的莫梓涵诧异了一下,转瞬平静低身请安道,“伺候二爷歇息。”
“稍等会儿。”他还是很有耐心地待莫梓涵画完。
凌宜端着水盆子在一旁,冬雪伫立一边,这屋子里五个人看着她作画,画着根本毫无逻辑,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东西。
那鸡冠子画得跟山似的......那荷塘就是一毛毛虫吧......
匪夷所思,张睿恒还愿意等。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卷起了宣纸,说“已经熟记了,请二爷放心。”
抬头才发现,屋子里的众人竟都在等她,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奴婢退下了,扰主子歇息了。”
没等张睿恒说话,伫立在一旁等候已久的丫鬟便说“奴婢们伺候二爷更衣歇息。”似乎也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凌宜手里端着重物,白了莫梓涵一眼。
这凌宜......自从进了轩意园,在后厨排队领餐食都比人霸道些,见秦妈妈老是让莫梓涵优先,表面又不语,等领完餐食了,经过她竟故意转身装作不经意碰肩,让她的餐食倾斜而出。此外,欺负阑珊园的事迹更是不胜枚举。前几日凌宜过了阑珊园,见园里金桔长得好,借着旧情进去采摘。这金桔年前种下,收获还少,是给姑娘浸蜜糖养喉的。但凌宜却摘净,园里的妹妹去劝,她反倒大声了,并说这张家的一草一木都是张睿恒的,她摘些怎么了。
根本不把阑珊园放在眼里,结怨颇深,还特别针对阑珊园。
“我还有疑问。”莫梓涵举手说,身后已感受到凌宜的眼刀子。
“说。”张睿恒起了身,长衫及地。
“这食材能自己外出挑选吗?”
“嗯。”他倒是允了。
“那秦妈妈可以帮我的忙吗?”
“不行。”这个反而不行.....
“就你一人。”他强调。
“哦。”
“那......”幼时上课堂都没那么认真过,“油盐酱醋重些还是轻些?”
“轻。”
“还有......”
但她还没问完呢,就听见背后哐当一声,凌宜已拿不住铜盆掉落在地,水花溅得满地,慢慢地还侵染了她的宣纸。莫梓涵倒是不怕,记性好,而且全部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她闭眼都能再倒着念。倒是凌宜赶紧跪了下来,“奴婢伺候不好,求二爷宽恕。”
冬雪淡然不慌,让人赶紧过来收拾,并手脚麻利地去找抹布。冬雪才刚出去,带了人赶紧收拾了地面的湿漉,见气氛好像不是很对,莫梓涵起身告了主人家,“奴婢告退。”却不着痕迹地对凌宜做了个鬼脸。
她是故意的。
凌宜咬咬牙,吃下暗亏。而张睿恒见他们收拾,凌宜和冬雪颤颤粟粟的担心责罚,他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已更深露重,长衫拂过地面,月色皎洁照应,那被水浸湿的宣纸已晕成了一团。
他略带嫌弃的两指拎起了那半沾湿的纸张,上面原本清秀的两行字被大大小小的图盖住,隐隐地能看到有个藕,那是他最开始报给她的藕饼。他皱了眉头,连藕字都能写的丫鬟,会写不出荷塘月色?
而这乱七八糟的画作......真是随性又任性。
字迹、还有那个鸡冠子,都是熟悉到不行的人......他轻轻一笑,清润了明朗。
莫梓涵是走到了半道上,才想起宣纸没有拿出来,而此刻的轩意园应该也已经熄灯歇息了,拿回来是不能了。但是,一晚上在那里耽误了半天的功夫,不拿好像又不行,显得在戏耍主人家似的,于是她决定明儿一早就过来拿回那张宣纸。
第二天一早,她就过来了,为了不惊主人家,在墙角边她悄悄地跟冬雪说了缘由。
“笨丫头。”责骂了她一句之后,拗不过她好姐姐地叫,冬雪轻轻地推了房门帮她去取。但是过了半响出来,却说,“不见。有可能是被其他丫鬟收拾走了。”
“会不会被风吹到哪里去了?”
“今日雨水多,不见风,更何况是在屋内呢。真的是不见,梓涵要不等二爷下朝后再来问问,重新记?”
“他会生气吧,冬雪姐姐帮我保密,我定想办法记起来。”她谢过了冬雪,知道再来问张睿恒,以现在的身份只可能是被骂,绕过廊外要走。
面前一双手拦在她面前,她顺着手往前看,发现是凌宜正瞪着眼睛拦住了她的去路。“你昨晚故意的!”
她倒坦荡荡地承认,“是故意的。”
冬雪见凌宜要惹事的样子,赶紧上来劝,“二爷还没醒呢,不能在院子里吵吵闹闹的。”她拉下凌宜,让莫梓涵赶紧走。
“别走,跟我到外头说清楚。”翻了个眼白,她拉着莫梓涵到外头的池塘边说话。
莫梓涵生前落过水,落过毛病,对于水塘、水流之类的地方都有些心里阴影,面前的凌宜正说着话,而她耳边嗡嗡地,脑袋里咕噜咕噜地响,无法集中精神,想起了多年前的落水。
多年前的端午节,府里在自家园林的湖边搭了个小台,搭了个小迷宫,早上过府请了祖母到府里看戏,临近夜时,又请了一众兄弟姐妹,表堂亲侄过府折灯赏玩,众人举着小灯在迷宫里来回的穿行,她则落在张睿恒的怀里看着自己的表侄在迷宫里转了圈又绕回原地,咯咯地笑。
张睿恒被她的笑感染,嘴边含着笑,不露痕迹将手里的葡萄摘净,递给了她。
她接过,吃的香甜,起了身,正正地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柔水娇俏。“还想再吃个。”
旁边的伺候丫鬟要帮忙,张睿恒倒是自己拿起了一只,剥得干干净净地给。两人的世界,没有旁人什么事。而少夫人也很会讨他欢心,捧住他的脸,傻傻笑,然后说,“相公最好!”
“唯独一样不好!”她仔细思考,笑颜妍妍,“喝不了酒。”
一喝酒就跟小媳妇儿似的,闹脾气还爱跟着。
张睿恒听着他说相公最好,眼里带笑意,听见她说了下半句,脸色僵了僵。前几天应酬回来,喝了点酒,回轩意园,见她正偷偷地小酌着桃花酿,又贪了几杯。一晚上都记不住东西,第二天听随身的小厮说,而且还是威逼利诱地问下人,才知道。
他,堂堂七尺男儿,竟对着院子里的一棵树弹了一晚的琴,还做了曲。大意就是,取佳人心相依,很好,非常好,特别地好。他还对着那棵大树喊少夫人的小名,而少夫人在一旁苦笑不已,对他喊,我在这呢!但他还是依旧坚持抱大树。
而少夫人也有趣,吃了一晚上大树的醋。
直到张睿恒下围棋故意输她才消了气。
“下次,答应我好吗?看清楚我了,再抱。”她想起那晚的画面,还是想吃那棵大树的醋。
“看着呢!”他的黑色眸子里倒影出她的脸庞,目光里温柔。
说着,还付出了行动,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心跳声如此的紧密。虽然她挺高兴的,但过会儿,旁边的席位上老太太传来一声咳,张家老爷也咳了一声,接着是姑嫂......
“你快放开我吧,他们都看着呢。”她脸皮在张家挺薄都,一会儿便红了脸,而张睿恒看那小脸腾升了红晕更是好看了,低头看了眼,不舍得放。
哎,张睿恒不肯放,她便抵在他胸膛上,看着那下颌,有棱有角,清爽有力。
“要是我爹爹也来,该多好啊。”她感叹,出阁后与父亲见面的机会便少了。看着迷宫里的几盏小灯闪着光,摇摇晃晃地,有些想他。
而父亲倒是潇洒恣意,出外游玩去了。
见咳嗽声越来越多,张睿恒又不放,她只好自己挣脱了怀抱,暂时不吃大树的醋,嬉笑着跑开了。而后,她就发生了意外,落下了水。
中间那段记忆因为惊吓也没了。
“想什么!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凌宜的声音将她拉回到了莫梓涵的身份,她不适地往旁边站了站,依靠石桥栏。
晨起的林婉青一早地布置好度化的地方,走出来就碰见两人在湖边,一个一直在问话,一个一言不发。
“大少奶奶。”凌宜见人过来,赶紧跪下。
莫梓涵还在怕水的阴影里,慢了许多,才反应过来,叫了少奶奶,又请安。林婉青看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走过,回自己的府邸。
而莫梓涵暗暗地发冷,好像那晚落水,也是看到了林婉青,那冷狠的双眸激起了她的记忆。
但......
她低下头,不知道脑海里的眼睛是自己的记忆,还是现在身体主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