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凌雪
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必定热爱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事物。就算一草一木,也会激起人性中的真善美,使之倍加珍爱。
我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我的热爱来自于儿时感受到的亲情。正是从前那些扎根在我心灵里的情愫,让我在以后的成长岁月里不断滋生出对美好生活的渴求。
这种原始的情愫在我生命的年轮里,常常如记忆中的桂树,日渐根深叶茂,为心灵撑开一片宁静的绿阴。记得年少时的我,和父母、弟弟住在乡下,老屋前的那株碗口粗的桂树,每到八月,香飘十里。而桂树下多少个月夜,我们在父亲悠扬激越的二胡琴声里高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月光静静地铺满院子里的每一张片石,照得片石间拼接的夹缝也清晰可见。远处的山,起伏延绵影影绰绰,隐藏着玩伴们的无限遐想。有风就更惬意,“沙沙……沙沙……”桂树也不由自主地和着这秋之韵律唱出了声,更有阵阵清怡淡雅的桂香撩得人痴痴醉醉。仲秋里,我们把满月在天的几个夜晚,约定成编辑故事的美好时光。偶有邻家老爷爷也来凑趣,捋着花白的胡子讲些鬼灵精怪的故事,吓得孩子们个个紧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出。而父亲,更喜欢给宝贝们讲盘古开天,讲后羿射日,讲女娲补天,讲嫦娥奔月……朗朗月光下,孩子们最爱的莫过于想象缥缈云彩之上的月中桂树、树下玉兔。宝贝们也喜欢各自杜撰一段嫦娥外传,把流传了千年百代凄清绝美的爱情故事改编成笑料百出的儿童版本。蛙声、琴声、歌声,和着秋虫呢喃的情话,谱成夜夜不息的咏叹调。亲情是困苦岁月中唯一能增添满足与幸福的元素,有亲情和歌声相伴,再苦,温馨也如镜框里的一帧旧照,在回忆深处充盈着灿烂和甜蜜。正是那些困苦的岁月里有了亲情和爱,才有了一家人对生活的热爱与憧憬。
多年之后,我仍记得那些月夜、那些虫鸣。而多年之后,唯一能让我亲手触摸到的早已不是往事,而是那棵生机蓬勃的桂树。
有些人喜欢玫瑰,因为它的热烈和爱情;有的人深爱水仙,因为它的冷漠与高雅。我独爱桂花。它的不妖不娆显示了质朴,不惧霜雪表现了不卑不亢。它看似只有毫不起色的点点金黄,但它馥郁的暗香却是跨越空间的,是无法拒绝的,也是任何高贵的玫瑰或水仙也无法比拟的。它曾在我人生的最初阶段让我学会了如何应对困苦,学会了用豁达的态度看世事无常,学会了接受和付出关爱。真的,不是一个人有了万贯家私就有了整个世界,而是一个人心里装着爱便装着整个世界;也不是一个人没有更多的金钱就没有幸福,只要在金钱的背面树起一面精神的旗帜,那么人生也将会姿彩斑斓。今世今时,当我握着儿子的小手漫步在月色里,给他讲桂树和玉兔的时候,那些温软的回忆又回来了。离开故土十几年了,异乡的月明媚如初,只是月下人在岁月的轮回里有了一些因思念而堆积的心事。
此时此刻,我年迈的父母,常年如我一样漂泊外乡的我的胞弟,还有长满青苔的老瓦屋,以及老屋前的桂树,都似烟雨浮云,在风中飘离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团聚,对于我和我的亲人来说,早在多年前风化成一种节假日才可能存有的奢望。更多的日子,思念被守候成电话铃的急响和眼里涌起的潮热。而墙上的全家福,依然是那张以桂树为背景的黑白旧照。每次都说:明年该有个新的全家福了,但来年还是重复着这样一句老话。
多年以来,一直有个梦想在心里滋长:我这一生,若是能住进一座幽静的青瓦小院,庭前园里铺陈着绿茸茸的青草和一些常见的花木,几棵常青的桂树下,我年迈的双亲,我深爱的男子,我膝下承欢的孩子,最好还有远游归来的胞弟,我们围坐月光下,品茶点、拉家常……就算没有琴声了没有故事了,一样还是无比温馨。这样闲适的生活虽不显贵,但因为没有楼宇的阻隔,没有钢筋水泥的穿刺,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自然的亲切的,不虚伪不做作,不带任何功利成分,它都是一幅百看不厌的素描,透视出人间最真的一面。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任是再繁华的闹市,我也不会向往。
虽然这梦仅仅是一个因物质匮乏而无法兑现的遥想,但在我执着于文字的灯下,它又算得上是什么遗憾呢?灯下的文字里,永远有关于亲情的专题。写与回忆,都是一个曼妙的过程。每当它们结合的时候,都将升华成一片心灵的绿阴。
尤其在这流火七月,因回忆而宁静的心灵让燥热熄灭。我愿和我一样的朋友,都能在喧嚣的时世,为心底的庭园留个角落,让回忆和桂树一样,馨香弥漫。
(作者系广元铁路有线电视台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