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吱呀声,苏家大门缓缓打开,徐自明那张足以让江南女子风靡的面容出现在大门之外,依旧是那身青衫,伴随着他的行动产生微微摇晃,虽不算龙行虎步,却依旧透露出了他身上那蓬勃升起的精神气。
玉树临风!
那不是官威,一个县令的承务郎哪里有什么官威可以谈,那是读书人身上特有的气质,也是寻常百姓所没有自信。
一路走来,苏家上下的小厮丫鬟望着他的背影,皆好似在看一个初升的朝阳。
苏夫人与苏婉儿站在大堂的阶梯前,老管家微微弓着身体,与两位主子一道望着那位朝着自己缓缓走来的徐大人。
商贾的府内其实算不上清静,加之苏家上下皆是贫苦出身,陆川陆鸣在的时候也没有对丫鬟仆人恶言相向,因此苏府平日还是有些热闹的,只是自从这位名满江南的徐大人迈入府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并不是徐自明刻意营造的气氛,而是这些不曾有过多少阅历的人在徐自明身上那股精神气下不由自主产生的自惭形秽。
前方阶梯前的苏夫人已经很努力隐藏心中激动的情绪了,可那张脸上依旧有着止不住的笑意弥漫,眼看徐大人靠近十步,当即想要上前去迎,却不料徐自明眼疾手快,先行一步上前搀住这位因为激动脚步踉跄的苏家夫人,轻声致歉:“徐某叨扰,怎劳苏夫人亲自来迎。”
勉强站稳了身子,因为自己的窘态,苏夫人脸上流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口中回答:“徐大人见笑了……”
而后,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苏婉儿机敏,笑着指了指堂内方向,道:“徐大人远道而来,还请堂内歇息。”
徐自明微笑点头,同时目光环顾院中,未曾见着那个身影,眼中生出一丝疑惑,却也没有当场开口询问,而是在苏夫人与苏婉儿的陪同下一道走进了堂中。
自然察觉到了徐自明先前那不着痕迹的打量,因此苏婉儿先前心中那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就愈发变得真实起来。
三人入座,苏夫人招呼下人端上茶来,同时笑着与徐自明道:“这是老爷前些时候亲自采下的新茶,入口微涩,伴有回甘,徐大人不妨尝尝。”
徐自明端起茶盏,第二次打量了一下堂中人众,依旧没有看见那个想要见到的人,眼底划过一丝困惑,却依旧未曾询问,而是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点头称好。
苏婉儿瞳孔微微收缩,她已经能够肯定,今日上门的徐大人十有八九定然是为了陆鸣而来,却依旧存了一分冀望,希望对方是来寻父亲的。
于是她说道:“徐大人几次四顾,是在寻人吗?若是寻父亲的话,父亲前几日出去办事了,大抵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苏母也是适时接话:“老爷托人送来书信,约摸还要三日才能回城,徐大人既然来了,不妨到后院看看,老爷特地命工匠修了莲池,池中有亭,伴风饮酒,风景也是极好的,想来别有一番滋味。”
“母亲!”
一旁的苏婉儿已经看出徐自明并不是来寻自己父亲的,因此出声提醒,将自说自话的母亲口中那些惹人发笑的言语打断。
即便对这些不感兴趣,徐自明依旧笑着回答:“苏夫人客气了,徐某今日上门是为私事,改日上门再去后院亭中一坐。”
完全没听出这话里的客套之意,徐夫人忙说道:“既是如此,日后我定与老爷一道作陪。”
苏婉儿持杯的手掌不由得抖了一抖,而后若无其事的将茶杯放下,即便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依旧开口问道:“徐大人这次,是来找陆鸣的吧?”
“陆鸣?”
堂中的苏夫人神情一滞,将错愕的目光自女儿身上拔开之后,放在了徐自明的身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徐自明并未有半点尴尬之色,颔首之际极为简短道:“徐某确实是来寻陆鸣的。”
苏夫人那张多生皱纹的面庞一时间僵了下来,亲耳听见这位名满江南的徐自明说出来找陆鸣的言语之后,她只感觉自己的脑子轰隆一下就完全炸开了。
心中所想是一回事,亲耳听见是另外一回事,当真正从徐自明口中听见他来找陆鸣之后,苏婉儿的神情也生了一分短暂的呆滞,不过好在已经有所意料了,因此她很快反应鬼灵,反问:“是因为那首乐府诗吗?”
“乐府诗?”
徐自明微微一愣,不明所以:“不知苏小姐说的是哪一首?”
苏婉儿愈发感觉奇怪,招呼下人将她亲自写下的那首乐府诗取来递给徐自明后,说道:“徐大人不是因为陆鸣所写的这首诗才来的?”
徐自明没有作答,他的目光死死落在面前这白纸黑字之上,以至于拽着纸张的手掌都产生了细微的颤抖!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
一连扫了三遍,细细品读之后,徐自明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涨红着脸冲苏婉儿问:“这首诗词是何人所做?如此才华,不当籍籍无名才是!”
苏婉儿面露迟疑:“徐大人不知道?”
徐自明反问:“不知何事?”
“这首诗……”
苏婉儿略显犹豫,而后说道:“是陆鸣前几日在醉花楼写的。”
“陆鸣!”
“醉花楼!”
先是一惊,而后徐自明略感有些遗憾,却没有继续在醉花楼上细究,而是问道:“陆鸣此刻身在何处?”
他本就是为了那白马非马一事来寻陆鸣的,却不成想今日上门未见其人,反而是又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苏婉儿几次想要开口回答,终究也没能答应出声,多亏一旁的老管家及时出声接过话去:
“陆鸣他不在这里。”
“他不在这里?”
徐自明一愣:“前几日他分明让我想明白了便来苏家酒坊寻他,他怎会不在这里?”
“呃……”
老管家迟疑一下,说道:“这里终究是苏府,陆少爷也已长大成人,自然有他的想法,我们外人也不好干涉。”
徐自明在短暂的思索之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而后拱手作别:“徐某今日上门便是特地寻他来的,既他不在苏府,徐某便先行离开了。”
前走两步,再回首,指着手里这张写着诗词的纸张想要与苏婉儿开口,苏婉儿报以笑容,示意他拿走便是。
于是,看着那个说走就走半点不拖泥带水离去的身影,堂内浑浑噩噩依旧感觉不可思议的几人陷入了一阵极长的死寂当中……
怎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