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容那副惊恐的模样看在天帝眼中成了怯懦,他便皱着眉不耐烦地问了与五年前相同的问题:“凌妃何时不见的?”
还好想容这回早就想好了如何回答:“哄完五殿下午睡后,奴婢就再也未曾见过娘娘。”
“其间可有人来过天谧宫?”天帝又问。
想容赶紧摇头:“并无!”
“那今日凌妃可见异状?”天帝再次问道。
想容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未曾。娘娘今日与他日一样,将五殿下哄睡之后便也去卧寝小憩,所以奴婢等人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直到五殿下醒来跑去娘娘的卧寝寻找娘娘,奴婢等人才发现娘娘不见了。”
天帝听完想容的答话便朝一旁的白阁道:“你带几个天兵在天宫中寻一寻,想来……她是在天谧宫关得太久……实在忍不住出去闲逛了吧!”
白阁领旨后便带着几队天兵在整个天宫中仔仔细细地寻找,这一找直从黑夜寻找到黎明十分,天宫的每一处角落都被白阁等人翻遍,但终究未曾寻到凌妃的身影。就连天门的守卫白阁也细细问过,他们也确实未曾见到凌妃现身,想来凌妃若要外逃,应是不太可能。
当几队人马传来的消息都是并未寻获凌妃之时,白阁的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几番思量后,他便朝天宫的后方,那处偏僻又寒冷的所在——诛仙台而去。
诛仙台,顾名思义,诛杀仙神之处。因为台下连接着九幽冥道,所以冥风往复,致此台周边寒凉至极,若是低阶小仙站在此处,免不得会打个冷战。
白阁带着一队天兵谨慎地打量着诛仙台周围的一草一木,仍旧半个人影也未瞧见。白阁微不可察地轻轻舒了口气,但他脸上的庆幸之色还未褪去却一眼瞥见诛仙台之上整整齐齐的放置着一双鞋履。
白阁飞身行至光洁阔大的石台之上,但见那双鞋履安静地摆放于石台之侧,那是一双挽云头鞋面,在鞋头绣有鸳鸯的高头云舄,一看便知是天宫中的妃嫔惯常穿着的鞋履。
白阁当下心头大惊,立刻俯身朝诛仙台下望去,但见台下青烟缭绕,黑气森森,哪里有半点仙气或人迹。他不敢耽搁,当即匆匆拿起那双高头云舄,直奔正阳宫而去。
那双高头云舄就这样被送到了天帝的面前,天帝尚在皱眉仔细端详云舄之时,仍旧跪在一旁的想容早已惊叫一声,然后痛哭高喊着:“娘娘,那是娘娘的云舄!”
天帝便问白阁:“除了这双云舄,那诛仙台上还留有他物吗?”
白阁就摇摇头沉痛地道:“并无。娘娘若是跳了下去……想来,早就神魂俱灭了……”
想容一听伏地大哭,而天帝却厉声喝止了她:“你哭什么哭?难道你亲眼见到你家娘娘跳下了诛仙台?”想容被天帝的疾言厉色吓住,硬生生收回了眼泪,但还是止不住的抽抽噎噎。天帝就无比厌烦地瞪了她一眼道:“洛安尚且年幼,她怎舍得就此死去!”说完大手一挥朝白阁道:“给本君找!找遍四界五湖、找遍幽冥之地,本君就不信她能真的就此离开本君,离开我们的孩儿!”
如此,天界众仙神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寻找凌妃之事,但是天地旷远,不管凌妃果真身死神灭还是寻机逃出天宫躲了起来,总之再也无人见过她。而在数月以后天帝终于灰心丧气地叫停了这场没有胜算的寻找,而有关凌妃的所有事情也就此被天帝明令禁止不可再提,直到如今。
寂世日的讲述缓慢而详实,让洛安和桃小别听得极其认真,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当听到白阁上仙在诛仙台上发现了凌妃的云舄时,洛安忍不住红了眼眶,桃小别便伸出手去握住他微微发抖的手道:“或许,凌妃娘娘只是故布疑阵,不想有人寻到她而已,我相信她定然是遁去了踪迹,而绝非跳下了让仙神都永难往生的诛仙台。”
洛安就转头望着她:“你为何这般笃定?”
桃小别就目光闪闪地道:“因为任何一个娘亲都不会在子女尚且幼小时放弃生的希望,因为她们知道,她们是年幼的子女唯一的守望。”
洛安眼含热泪的冲她点点头:“我就是这般想的……我一直都是这般想的,可是……无人信我而已……连我的父君和……和大哥……都以为那是我的妄想!”
此时负手而立的寂世日就叹息一声道:“天帝……恐怕只是不愿回望过去而已;而太子殿下,只是不想五殿下有太多不确定的期翼而已。”
洛安便望向寂世日恳切地问道:“上神,不知我母妃在上神眼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寂世日将视线放到天芒山的远空之上,沉默了半晌方才说道:“当日见凌妃从洗尘阁出来时本神便甚感怪异,总觉得她异于往常,但到底何处有异却又无从捉摸。如今想来,当日步出洗尘阁的凌妃乃雩婉上仙幻化,但她也只是幻化了一模一样的皮囊,其间的灵魂却是大相径庭。雩婉上仙沉静温婉,凌妃则更加活泼灵动,当日凌妃的那抹眼神就并不为我所熟悉,乃我认识她以来最为淡泊平静之态。”说到此处寂世日垂下眼帘叹了口气又道:“可惜当日的我并未瞧出这些端倪,竟眼睁睁地看着假凌妃远去,而将真凌妃关在了洗尘阁内……若是……若是我当时及时发现古怪,凌妃就不会被禁足天谧宫,不会与天帝离了心,便也不会有后来的跳石之举……而雩婉上仙,就必不会堕入魔道成为雷龠的魔后……那后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便件件都不会发生了……”
桃小别闻言立刻跳到寂世日身旁紧紧地挽着他的手臂道:“师父莫要自责,此事原本就与你无关,所有的一切都是凌妃娘娘和雩婉上仙自己的选择,跟旁的人没有半点干系。”
寂世日勾起唇角一笑,又转头朝洛安道:“五殿下你要知道,你的母妃是与雩婉上仙齐名的天界最美之仙,她心思细腻,待人诚挚,尤其是对天帝之心更是日月可表。她为了常伴天帝身侧不惜放弃仙神之逍遥时日,而甘于日夜困守在天宫中,为天帝的茶水小食而禅精竭虑……”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见洛安仍旧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他又放缓了语气轻声道:“至于你母妃与雩婉上仙之间的情分,在本神看来真挚无比。虽有人至今仍认为你母妃当日放走雩婉是为了陷害她,是明知她会追随雷龠去魔界也不肯相劝,是抱着非要亲眼看她堕入魔道的坏心。但在本神看来,那其实也是一种至交好友之间的成全,素来就有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一说,而谁又能断言,有雷龠在的魔界便不会是雩婉上仙的天境呢?”
寂世日一席话说得深刻又沉韵,顿时让刚刚才平复了心情的洛安又红了眼眶,只见他朝寂世日深深作了个揖,诚恳地说道:“多谢上神为我母妃说话!”
寂世日就淡淡地摇摇头:“本神以前也未曾为凌妃娘娘说过什么或是做过什么,今日这番言谈也只为让你明白,你的母妃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至少在本神眼中不是。若一定要说她犯下的错失,也不过就是心性使然,人之常情而已。”
洛安听完定定地紧盯着寂世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上神认为……我的母妃……可还存活于世?”说完他连呼吸也渐缓,无比紧张地等待寂世日地回答。
寂世日的眼眸闪了闪,他没有回答洛安的问题而是问道:“你觉得你的父君待你母妃好吗?”
洛安就决然地摇摇头,继而冷冷地道:“若是父君对母妃有半点顾念之情,母妃哪里又会是如今的下场!”
寂世日就道:“看来我方才讲的故事你们都听得并不仔细,竟没有发现不合常理之处。”
洛安与桃小别对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二人又歪着头蹙眉思量了半晌也仍旧想不到何处不合常理。桃小别就长长呼出一口气,朝寂世日哼哼道:“师父,您就别卖关子了,到底何处不合常理啊?您快告诉我们吧!”
寂世日就道:“你们也不想想,天帝既下令要封了雩婉上仙的仙脉,并要束其神魂,理应是修为比雩婉高阶的仙神才能办到。”
桃小别就瞪圆了眼睛道:“难道是您或是我爹爹出的手?”
寂世日的眸子闪了闪又道:“不管是谁出的手,肯定是一位上神无疑。既是上神出手封的雩婉的仙脉,并约束了她的神魂,那凭凌妃的上仙之力又如何解得开呢?”
洛安的眉头紧紧地纠结在一起:“上神的意思是……”
“而天帝一进洗尘阁,一见凌妃代替雩婉端坐其间为何立刻就指责是凌妃放走了雩婉而不作他想呢?”寂世日继续问道。
“难道……天帝知晓凌妃……必然有这般手段?”桃小别犹疑地问。
寂世日看看洛安又看看桃小别,终于道:“那是因为天帝曾将天界的宝物‘蜕解金镯’送于凌妃,此镯加身仙力雄浑,可保仙脉永不封冻,神魂永难束缚,是顶级的仙家护身法器。”
桃小别怔了怔立刻惊喜地道:“珍稀之物送心爱之人!看来天帝对凌妃娘娘并非毫无怜惜之情!”
寂世日就朝二人道:“所以很多事情,不要只囿于表面,而且有时候即使双目所见也并不一定就是真相。”说完又朝洛安道:“这些年你与天帝向来疏离,你可知也许这并非是你母妃所愿?如今,本神也不知她是否还存活于世,但本神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的离去是为了让你心无旁骛地长大,不因她犯下的错失而背负莫须有的罪责。同时,她恐怕也不想等到你长大后亲眼看到天帝降罪于她,而让你们父子反目吧……所以,不要以为是你的母妃抛下了你,兴许……这便是她能为你做的最好的事情……”
洛安在寂世日的话语中清泪长流,他的哭泣无声无息,只是紧紧地闭着双眼,任凭滚烫的泪水将他颤动的睫羽浸湿,自幼年开始就对母妃离去之事满心抱怨、愤恨的他此刻终于释怀,他终于相信那离他而去并且不再回头的母妃定有百转千回的难言之隐,而作出这般决绝的决定也定然全是为了自己。
寂世日拍了拍洛安的肩,神色不明地对桃小别道:“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本神今日都说了,你也不要再缠着本神了,不要以为本神整日里无所事事,本神实在是忙得很!”说完他的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又朝桃小别道:“本神先走了,你就陪着五殿下在此处平复心绪吧。”说完他翻掌朝天上一抹,他设下的那道结界顿时消失无踪,他离去之时目光又在桃小别与洛安的身上一阵逡巡,然后还朝桃小别眨了眨眼睛,直将桃小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眼见洛安正在暗自伤怀,桃小别也不好追着寂世日问东问西,只得无措地看着他飘然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师父这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虽小,但仍旧落入洛安之耳,洛安便张开眼睛轻声朝她道:“什么怎么了?”
桃小别急忙仔细地去瞧他的神色,见他面上虽然仍旧笼着悲色,但眼眸中却已变得清亮平静,就高兴地道:“洛安,你别伤心了,你母妃定然仍在世间,你信我,你威名远播之日,便是你母妃现身寻你之时。”
洛安就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问:“为何要我威名远播她才肯现身一见?”
桃小别就郑重地答道:“因为只有你有能力自保并保护她时,她的出现才不会变成另一场悲剧啊!”
洛安那双淡静深邃的眼眸立刻变得亮晶晶的:“对!只有变强,才能不负所爱!”
而此时的桃小别向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一字一句地朝他道:“只要我们强到无可比拟,又还会惧怕什么?一切要来的尽管来,我们不会怕!”
洛安深深地看着桃小别那张神采奕奕的脸,在她亮晶晶的目光中他仿佛感到自己变成了如远天般的一片蔚蓝,他的心无边无际,连眼睛和指尖上都似栖息着无数星辰。他白净修长的手指在袖笼中微微颤抖,他用尽全力才忍住没有去握住她的手。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她是葆迦年的,她与葆迦年两情相悦!他从没得到过她,但在那一刻却又觉得那种失去的痛这般真实。如果来得及,他想问问她,愿不愿与自己一同寻找母妃,可最终出口的却是一句淡淡地:“放心,尽管岁月无垠,但我一定能等到母妃回来之日。”
而桃小别见他终于隐有笑意立刻松了一口长气:“那你要答应我,切不可再眉头深锁,我实在见不得你那般伤怀的模样,你这双眼睛生来就该笑的,你明不明白?”
洛安果真就笑了:“我明白,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