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算了,反正你们从来都指望不上。之前说给遛出来出主意,连大气都不敢出,”六公主赌气地一鼓嘴,随后把小狐狸殷切地泛着光的小眼睛转向沐恂祐,笑道,“最英明神武,诡计多端,呸!聪明机智的齐乐将军……”
“也不知道,”沐恂祐也一样笑回去,不过是老狐狸历经世事那种奸诈到令人发寒的笑,随即难得地正色道,“公主,我有一言也不知当讲不当讲。以臣之意,公主方才未免也太意气用事了,不当答应得如此之快。不知公主是否已在这诡术里迷失了,方才那可是鬼,公主冒冒失失地就与鬼立下约定,未免有失考量。”
六公主张大了眼睛,应当是感到惊讶,根本想不到旁人会是这样想:“难道你是要说,我们就应该把那位姐姐的冤情、那么多条人命置若罔闻吗?就算这一切不是真的,但是这里面的是非善恶却是真的啊,‘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不正是先生从小就教导我们的吗?更何况……更何况,哪怕只有万万分之一的可能,万一这是真的呢?”
沐恂祐微微垂下眼睑,未曾想还有人生死当头,还在傻乎乎地追寻一个已经被大多数人放弃的东西,语气沉重地开口道:“公主,你看到的只是一群纨绔,就好像只看到冰山一角,那你看到这背后不可撼动的冰山了吗?他们胆敢在天子脚下枉法,你只看到了他们的罪行,那你,看到他们的背后是谁在给他们撑腰了吗?”
“他们都胆敢在我爹脚下这样不管不顾王法了!就算是替父皇,难道不应该惩治他们吗?!”六公主被沐恂祐激到,语调一下子提高了个八度。
“公……公主殿下,我们静下来好好说,小声一点别被其他人听到了。”小翠慌张地四处张望,幸亏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争吵,连忙拉拉六公主小声地提醒道。
六公主这番话,实在很得熊孩子“我找我爹来揍你”的精髓。沐恂祐也清楚两人之间最核心的矛盾在哪里,无非在羽翼庇护下长大的公主还停留在诗书里那个“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时代,殊不知“臣”已成一个空荡荡的壳,支撑着脆弱的“君为臣纲”的伦理纲常,背地里已经一个个为自己加冕,互相勾肩搭背着成为了国家真正的王。
沐恂祐一时间竟也组织不出语言,如何告诉公主这一残酷的事实,只能比喻道:“公主殿下见过叠罗汉吗?上层的人踩着下层人的肩膀,一层层叠成当今官僚的塔。圣上则是被托举得最高的那个,最风光的那一个,也是最危如累卵的那一个。如若下面的人不再想举着他了,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齐乐将军!”侍从里有一个人听到这番言论不禁出声,想要劝阻沐恂祐继续说下去。
“无妨,这本也是当今圣上与我闲话时说予我的。眼下情况特殊才说出来,希望保各位一条命一起活着出去,各位出去以后莫要再向外人提起就是了,”沐恂祐看似毫不在意地接着说了下去,“如若是罚这些京中权贵个百十两金银,罚也便罚了,他们还愿意托举着你。可是,按着号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王法,他们的儿子儿孙就罪大恶极,全应当锒铛入狱,斩首示众。如若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叠罗汉也就不必玩下去了。公主殿下,可明白沐某的意思了?”
六公主咬着唇,愤愤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眼前这个大不敬的人:“也就是说,你是铁了心不会管这件冤案了是吗?”
“是。难道公主殿下这样都还想管吗?管得了吗?”沐恂祐的正经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形象,用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语气反问了回去。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不懂你们那套歪理邪说,所以我只能按照我觉得是对的去做。我不仅要管,而且我现在知道了,还有这么多人都不管,所以这个事我管定了,”本以为能让这位知难而退,谁料六公主偏有些愈挫愈勇的精神,偏要逆流而上,“齐乐将军,哪怕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是有一点你错了。”
“哦?愿闻其详。”
“即使认清了局势的真相,我们能做的却不是妥协。身在罗汉塔上面的我们,并不是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过一生。你是打仗的将军,最知道打仗最忌讳的就是‘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士气’。我们越是懦弱,他们就越是会变本加厉。一再退让自己的底线,等退到发现身后已经没有一寸宽可以退的时候,苦心经营的罗汉塔依然会倒,或早或晚。这些穷人身不由己,可是,如果我们也以身不由己为借口往后退缩的话,这个世上还有人,是由己的吗?”
沐恂祐听着,竟一时间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想,我们的公主殿下虽然干啥啥不行,但卖鸡汤却是一等一的好手,看来以后靠这个为生也是饿不死,自己也不必操心了:“唉,好吧,既然公主殿下另有鸿鹄之志,那么公主殿下,我们就在此分道扬镳吧。我还是很期待的,所以,公主殿下,可不要辜负了我的期待。干任何事前先在心里默念一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任何事都没有自己小命要紧,记住了吗?”
“知道了,婆婆妈妈的胆小鬼。”六公主虽然在两人争吵时就料到了他会说这样的话,但真要分别,尤其是想到是因为这种原因,就更加难过,只能通过臭骂来缓解心中的难过。
沐恂祐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递到公主手里:“这是我府邸的钥匙,到了晚上你寝宫那里有什么问题的话,就住我那里吧。之前宴会你去过一次,还记得路吧?”
公主惊觉沐恂祐竟然连这都知道了,联想到之前小翠拉着沐恂祐秘语,在人群中环视一圈,小翠果然形似一只埋头的小鸵鸟,愤愤地哼了一声,别扭地收下了钥匙:“礼尚往来,我也给你看一个宝贝。只能看不能拿走啊,我还要留着用呢。”说着,递过去一张折成四分之一个手掌大小的纸。
沐恂祐接过展开来一看,竟是一张简化的手绘京城地图,上面零零星星地散布着几处标注,一些是圈出来的,一些则画了一把叉。沐恂祐向来记忆卓绝,军事阵图背记得极快,这自然也不在话下,再抬头递回去的时候看六公主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我昨晚照着这上面考察了几处,应该画圈的地方就代表着安全,画了叉的地方就会有恶鬼。当然也不太准,好多危险的地方都没标出来,不过,聊胜于无嘛。”六公主解释道。
尽管沐恂祐很想问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些秘密,别人要是不主动说又何必问:“多谢。但是请谨记,这张图无论如何,不要再让第三方人看见。”
“知道知道,现在知道本宫是有多信任你了吧。可惜是个置本宫安危于不顾要自己单飞的白眼狼,本宫真是瞎了眼。快滚吧!”六公主暴力地抓回图纸放好,一脸不耐地赶沐白眼狼走人。
“告辞。”沐恂祐行了个礼,很快消失在大街上拥挤的人群里。
“真走了呀?”六公主盯着沐恂祐离去的方向盯了半晌,也不见人回来,公主架子塌了,只剩下孩子模样,怅惘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