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羊肉汤来了。”
眼看局势就要陷入无法收拾的境地时，王雅丹适时地端着热腾腾的羊肉汤进来了，对两个闹得有些僵的男人热情似火道，
“快趁热尝尝，看看我的手艺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热乎乎地羊肉汤，带着诱人的香气，勾得人馋虫都下来了。
吴铭虽说对孙毅很恼火，却要给弟妹王雅丹几分薄面，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肉送到嘴边，吹了几口气让热得发烫的羊肉稍稍冷却一点，方才趁热送入口中。
他咀嚼了几下，越嚼频率越快，好似马儿在草原上撒着欢地奔跑，又仿佛吃的是龙肝凤胆，一脸陶醉的表情。
“香，真香。”
吴铭一边说一边又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块羊肉送进嘴中，边嚼边夸道，
“弟妹这手艺没得说，顶级大厨的水平。”
孙毅见吴铭吃得这么欢，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也急匆匆地拿起筷子去夹羊肉。
看着两个男人狼吞虎咽的样子，王雅丹心中生出了极大的满足，仿佛时光在这一刻倒流，她正站在一年级二班的讲台上，骄傲地挺着瘦弱的胸脯，等着老师给她授上荣誉的勋章--一朵奖励三好学生的大红花。
“慢点吃，别噎着。”
王雅丹双手支撑着下颚，美滋滋地看着两个男人像饕餮一样争食，
“吃完了锅里还有。”
孙毅放下汤勺，看着光溜溜的陶瓷大汤碗，哀怨道：“今儿终于尝到了滋味。哪像我在贵屿，喝口水都有塑胶的味道。”
吴铭在一旁挤眉弄眼，挤兑道：“要不明天上我家去，让你嫂子也给你做一顿。你嫂子的手艺绝对也是顶尖大厨的水准，我就是天天吃的有些腻歪。”
“你这是存心要气我。”孙毅没好气道。
“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害不害臊。都奔四的人了，还幼稚的像两个顽童，又是赌气斗嘴，又是吵着绝交，简直就是两个活宝。”
王雅丹正伸手端起陶瓷大汤碗，准备再给他们盛上一碗萝卜羊肉汤，没料两人又开始相互挤兑起来，顿时没好气地一起数落道，
“看看你们，头上都有白头发了，也该成熟一些，别整天像个小孩似的，没个正形。”
说完也没给两人好脸色看，便转身离开了。
王雅丹的话，让两个男人一阵沉默。
“没想到一转眼就七年过去了，你我都是三十好几的人，却依旧一事无成。”吴铭首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落寂道。
孙毅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萧瑟。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声后名。可怜白发生！”
男儿三十而立，今却一事无成。追忆往昔岁月，他忽而踌躇满志，忽而叹功业未成。
忆否，忆否，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可是针尖对麦芒。”吟完辛弃疾的《破阵子》，孙毅追忆往昔，满是怀念之色。
“怎么不记得。”
说起两人第一次见面，吴铭至今记忆尤新，
“那年你刚从部队转业，被安排担任集团中层干部，正科级待遇。正好碰上集团准备上马半导体项目，当时新旧两派为这事是争论不休。
一派坚持与国内各大研究所合作，以自主研发为主，引进为辅，凡是国内能搞定的，坚决不从国外引进，不能搞定的方才可以引进。
另一派则是坚决反对这么做，认为华夏半导体产业已经落后西方太多，如果坚持自主研发，费时费力费钱不说，还会进一步拉大与国外的差距。不如直接从国外引进相关设备，早日实现半导体工业的跨越式发展，一举缩短与西方半导体工业的差距。
为此两派争议不下，还特地召开了一个全体中层干部都要参加的诸葛会，而我则是作为华中科技大学的专家学者参与其中。”
“可惜论证来论证去，最后还是造不如买。”孙毅失落道。
“但是你在那场诸葛会上的慷慨陈词深深的感染了我，你说到了我心坎里去了，江山是买不来的，唯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才能创下属于自己的基业。”
“所以你事后拿着《生产力前瞻》这本期刊跑过来，告诉我说新的产业革命正在降临，电子工业正是新产业革命的四组工业群之一，而电信产业正是其中一大重点。
并且还怂恿我一起向集团领导建言，在当下移动通讯已经开始在国内起步的形势下，应该效仿摩托罗拉生产属于自己的国产手机。”
“什么叫我怂恿你，我可记得那会儿某人可是差点将我乱棍打出去。
说我一穷教书的，就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的教书育人，没实践就不要瞎掺和。”吴铭揭短道。
“你也不差，不也和我当面锣对面鼓地打擂台。说我一臭当兵的，白瞎了这一身荣耀，根本就是个怂蛋。你虽为书生，却也是潇湘人，潇湘自古就是兵窝子。用你的话说就是，我家数世皆武夫，只知霸道不知儒。”
孙毅缅怀道，
“你不知道，当时我就被你这句话给镇住了，真不敢想象说这样话的人，竟然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教授。尤其是你最后那首高亢的诗，让我这个曾经的军人都为之发自灵魂的震颤。”
吴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忆起往昔峥嵘岁月，慷慨悲歌道：“中国如今是希腊，潇湘当作斯巴达。中国将为德意志，潇湘当作普鲁士。诸君诸君慎如此，莫言事急空流涕。若道中华果要亡，除非潇湘人尽死。”
“且歌，且歌。”孙毅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气伴着熊熊的火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悲怆的往事带着历史的沧桑，在他心头一一浮现。
“你不也不怂，最后被我逼到墙角，不也回敬了我一首。”
吴铭似喜还悲，被现实压抑的满腔惆怅，借着回忆尽在这时倾泻而出，吟诵起孙毅当时回敬的那首诗来，
“男儿立志出湘关，血不流干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天下何处不青山。”
说到悲处，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是那样的凄凉，笑得滚烫的泪珠都快留下来了。
“臭当兵的。”
“穷教书的。”
“哈哈哈......”
两人相互嘲讽了一番，斟满杯中酒，互敬道，
“敬当兵的。”
“敬教书的。”
“干！”
几杯烈酒下肚，孙毅扯开衣裳，满面潮红地对吴铭嚷道：“真痛快！想当年集团领导压根不同意进行手机国产化项目的时候，你是单枪匹马向直闯会议室，当着集团那么多大领导的面，慷慨陈词诉说利害。
最狠的是你小子最后还神来一笔，说：中华未来果要亡，请从我始。民族科技果要死，请从我始。
你当时说得那些一直说造不如买的领导们面红耳赤，大有如果不同意你的请求，他们就要做当代的慈禧太后，挥刀杀你这个热血请命的谭嗣同。
现在可不是无能的满清，那些领导们要敢当卖国的慈禧，集团上下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活活淹死。
最后都给你逼得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同意下来。”
“可惜，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吴铭低沉地一笑，连对杯中之酒都失去了兴趣。
孙毅劝酒道：“我们都尽力了，奈何基础太弱。且进酒，一醉解千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