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呢?为什么你跟着外婆生活?”从回忆中抽身的李景泰,眼神回复了清明。
“您、您知道?”迟飞震惊地望着他。
“呵呵,老头子我这辈子心心念念的,只有你外婆。以前死了心便罢,现如今既知道念奴还好好活在世上,这但凡和她相关的,我自然都挂在心上,知道的清楚着呢。念奴……竟是有了我俩的女儿,更有了你……哈哈哈,老天开眼,不枉我等这七十几年!”
不知什么时候,李景泰握住了自己的手,手指忽然被攥紧,力道之大让他有些明白老人此时的心绪。
“与其他三家不同,巫姑传承向来是走婚,花家一脉又只传女子……”说到这里,老人一顿,“大巫如果生下女娃,便留在身边养育,以后传承巫姑血脉。若生的是男娃,按理一概送归父家抚养,是生是死从此与巫姑再无半点关系……”
李景泰深深的看着迟飞,见他神情黯然,嗫嚅着开不了口,便拍着手宽慰道:“或者是你爸爸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我从没见过我爸爸……”
走婚?!迟飞第一次听说,原来如此。
“我、我虽然不是女子……可妈妈说我是她的孩子,是绝对不会弃之不管的!”想起妈妈在自己耳边无数次说过的话,他涨红着脸大声说。
“哦?”李景泰没料到迟飞反应如此激动,想了想转而释然:“你妈妈一定是真心疼爱你。好呀,好呀。”
“你妈妈她……叫花若?她……她长得一定很像你的外婆吧……”老人眼中露出神往。
“嗯。”迟飞想到妈妈如今下落不明,不由抿紧了嘴唇。
李景泰似乎也想到这点,神色蓦然暗淡,可顾及眼前的外孙,他止住伤心:“听说念奴她……”
想起李昊提过,花念奴对迟飞很冷淡,不过管一口饭,供应些学杂费用,更说十八岁后便要他离家独立,老人心底泛起怜惜,“也罢,若是你外婆不愿,小飞从今往后就跟着外公吧。咱们家虽说比不了几千年的巫族,可放在东南沿海,也绝不会输了谁去。以后你只管安心,外公会为你一一打算安排的。”
“阿爷,一切都还没理明白,别操之过急……”
平白无故蹦出一个嘴上无毛的臭小子,还莫名其妙成了自己的同辈人,李铮心中早就不忿。今天瞧阿爷的意思,这迟飞眼瞅着便要登堂入室了,他哪里还忍得住。
“怎么就操之过急了?!哪里还不明白?!”李景泰动了气,下巴上的银色胡须一颤一颤。
“阿昊亲自从医院拿回的血样,咱们自家做的化验。小飞他身上流着我李景泰的血,千真万确!到你这怎么就不明白了呢!”
“阿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哪个意思我不管,这样的话不要让我再听见第二回!”不待他说完,李景泰厉声抢白道。
李铮恨恨剜了迟飞一眼,闭紧了嘴不敢再吭声。
“阿爷,昊儿做事一贯是没错漏的。”李锬看见大哥吃憋,心中一乐,“迟……小飞弟弟既然是咱们一家人,我这做哥哥的一定会好生照应着的,您就放心吧。阿爷快消消气,今天小飞弟弟来,可是喜事。”
李景泰闻言点点头,脸色稍霁,再度握紧了迟飞的手。
血样……化验……迟飞暗暗消化着刚才听到的对话,一面惊诧李家的能耐,一面想着自己竟然真的有外公了,心中一软,不自觉地轻轻回握住老人的手。
这轻轻一握,须发皆白的老人再难遏制,不觉干涸的眼窝也微微泛湿,这是自己与念奴的血脉呀。
舐犊之情油生,李景泰拉紧迟飞,面色慈蔼地再次端详起他的脸,越看便越能找见更多花念奴的痕迹,老怀大慰。只是转眼间却赫然变了颜色,“小飞你靠近些!”
被突如其来的厉声吓到,迟飞不明所以,只能乖乖蹲下身子挨近老人。
李景泰轻轻扳过他的右颊,抖着手指抚上已淡去很多,轮廓却仍明晰可辨的掌印,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谁!这是谁干的!”
“今天是哪个去接的小飞?!”李景泰显然气急,枯瘦的手掌拍得轮椅扶手哗哗作响。
李锬在他突然变脸时已是心头一紧,等看清迟飞脸上的掌印,彻底着了慌。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李昊手下那个叫吴阿发的。”见一向装腔作势的二弟露出惊惶神色,李铮似乎忘了刚刚被喝止的难堪,他得意地瞥了眼脸色难看的富态男,轻佻一笑。
“反了!李昊说他派人去接,结果就是这么接的吗?!我李景泰的外孙也敢沾一根手指头,他这手下人管的可真是好啊!”老人顿声,眼神冷冽地盯着李锬。
“昊儿肯定是反复警告过的,想来是这帮狗东西仗着有些功劳就得意忘了形,回头……不,立刻!我立刻就去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听到阿爷气得连称呼都改了,李锬一脑门子瀑布汗。
吴阿发是李昊手下一员干将,有狠劲脑子活,很得赏识,现如今管着一摊子事,身为李昊的亲爹,他是一定要力保的。只能抢先把责任揽过来,再旁敲侧击让阿爷念着些吴阿发的功劳,最终放过一马。
“哼,就算有些许功劳,可就能让他反手欺主了么?”李铮见老二一家挨了骂,怎能不跳出来踩上一脚。“李昊当时答应的好好的。怎么一扭头就敢把老爷子的吩咐扔在脑后,小飞弟弟是谁,他也敢纵容手下人擅自妄为?这分明是不把阿爷放在眼里……”
“阿昊能干我向来知道。”李景泰自然听得出煽风点火,可心里仍难免动气,“只是让他管的事看来多了些,都没空约束手下了。既如此,老头子我就来替他管管。”
迟飞紧张地沁出了手汗,李景泰轻抚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让这吴阿发把手上的事交出来,该去哪去哪。不过以前既然有功,该他得的记得给足了。”李景泰徐徐说着,“只是,仗着有功就敢擅为,可不是我们李家的规矩。坏了规矩便要罚,天经地义,更不用说是欺主了。有胆子扇我外孙巴掌,就应该做好了被扇回去的准备,让他先去好好领上一百巴掌。之后,哪只手沾的小飞的脸,就给我断了他哪只手!”
虽已是九十多的垂垂老朽,可这一番话说出来,霸气依旧侧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