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鱼死死地盯着那一处,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长长的影子在地面上缓缓立起。
他一手将俞潇婉拉到了身后,一手按在了腰间的玉佩上。
那道影子渐渐幻化成了真实的模样。
张守鱼瞳孔骤缩,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是你?”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替他们引路而来的那鬼武士,他依旧披挂着那破碎的铠甲,只是那阴灰色的面容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恭敬与虔诚,唯有冰水般寒冷的气息。
张守鱼念头急转,第一反应是对方被木使者以秘法控制住了,他连忙握住照幽笏,灵力涌动,企图强行再与眼前的鬼灵建立起联系。
照幽笏毫无反应。
那鬼武士平静摇头:“别试了。这把照幽笏虽然品级很高,但是它所能控制的只是魂灵,而我……不是。”
张守鱼心中翻江倒海,他忽然回想起最初他使用照幽笏时,所召出的不过他一人,方才他使用照幽笏,召出的也只是他一人,按照柳谨柔的说法,这把照幽笏应该是万鬼听令的场景,两次所召皆是同一人,这本就蹊跷,只是当时张守鱼未有多想。
一想到陪着他们一路同行的,竟是这个最大的鬼,张守鱼只觉得背脊发寒。
那鬼武士身子一颤,他身下那原本如烟如雾的躯体散去,双足自然落地。
“先前我便嘱咐过你,一切小心。如今看来,你还不够小心啊。”鬼武士僵硬的脸上露出了牵强的笑容。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啧啧道:“这幅皮囊真是难受啊。”
张守鱼寒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将我引诱至此又是为了什么?”
那鬼武士向前踏了一步,他身子如被狱火焚烧,身上残碎的铠甲渐渐化作了灰黑色的雾气,袅袅而散。
“其实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只是不知道,你小子还记不记得我?”鬼武士悠悠地看着他,他那副障眼法的身躯渐渐崩溃,露出了原本该有的容颜。
俞潇婉躲在他的身后,身子颤抖不安,此刻她才鼓起勇气偏了些头,看了那人一眼。
那一副残破的武士身躯已然剥落,那人掸了掸自己的衣衫,抖去了最后丝缕雾气。
张守鱼盯着他,只见那人已俨然从一具鬼物变幻成了一个道袍飘摇,面容干瘦,鬓发极长的道人模样,若不是他额头上突兀地贴着两道黄符,那他看上去便似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
张守鱼不认识他,但是转念间,他忽然想起了那件事。
最初穿越到这个世界之时,他在张守鱼的笔记上曾经看到过,他回忆小时候见过一个游方道人,那道人说他将来会有大灾。
这件事后来家主张微希也与他提及过。
莫非……
张守鱼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之人,只觉得匪夷所思。
那老道人微笑道:“怎么?想起老朽了?十三年前,我曾与你看过面相,说你将来会有大灾,你看,老夫没骗你吧?”
说完,老道人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于这些事,他自然算无遗策,因为他一旦说别人有大灾,那么即使没有灾,他也能去亲手造点灾难。
而灾劫之后,别人说不定还要夸一句,老道人真是神机妙算,然后请他为自己趋吉避祸。
张守鱼问:“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算计我十几年?还是你想得到什么?若是如此,我双手奉上便是,放我们一条生路,老道人您看如何?”
那老道士抚着胸口,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心心性不错,都这般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和老夫讨价还价?”
张守鱼竭力平静道:“那前辈至少要让晚辈死个明白才是。”
那老道人看了一眼长蛇般的甬道,道:“外面有许多人要杀你,你出去也不过是个死字。不知道你信不信,我与那些人,杀你的理由是同一个。”
张守鱼一脸疑惑:“因为慕师靖?”
老道人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本不想与你抖落什么天机,但老夫看你还算顺眼,便让你死个明白吧。”
老道人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那空荡荡的棺材之中,他手指一点,那棺材之中,似是时间倒流,竟放映起了过去的画面。
张守鱼额角皆是汗水,他没有去擦拭,而是仅仅地将手捏在了腰间的某一处。
此刻棺材之中画面异变,他也仅仅用余光瞥了一眼。
俞潇婉仅仅地抓着他的衣衫,目光忍不住地落在那棺椁里,她瞪大了眼睛,那棺材中盛放的,不是什么尸体,而是一枚白色的、有着雕花般精细纹理的蛋。
接着,那蛋的表面出现了一道道细小的裂纹,由点扩散,蛋壳破碎,一个小小的,圆锥形的脑袋挤破了蛋壳钻了出来,少女差点叫出了声。
视线里,蛋壳褶皱开裂,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从中钻了出来,它钻出之后,盘起了身子,吞噬掉了那枚古蛋,接着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着,等到它钻出棺材之际,身子竟已长到了丈余长度,沿着长长的甬道蛇行而去。
老道人信手一挥,打散了那些幻影,他的目光却依旧在那空荡荡的棺材间停留着,他俯下身子,取出了一小片破碎的蛋壳,神色怅然:
“凡夫俗子,有幸能见到神灵降生,也算是一大幸事。”
张守鱼心中一阵恶寒,区区一条蟒蛇大小的黑蛇,算哪门子神灵?
他忽然想起了白蛇会,白蛇会供奉的白蛇神和这条黑蛇又是什么关系?
张守鱼收回了视线,他满是汗水的手心紧紧的篡着那枚玉佩,那玉佩清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了许多。
“我不认识你所说的神灵,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老前辈,你会不会搞错了?”
老道人又抖落了一些天机:“这条蛇不过是一半,另一半神的秘密藏在……”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褶皱的眼皮下,那双微微浑浊的眼睛在张守鱼身上打量了一番,他微笑着发问:
“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应该与老夫说说你的秘密?若是我对答案满意的话,兴许就会放过你了。”
张守鱼诚恳道:“老前辈说笑了,晚辈才疏学浅,年虽十八却一事无成,哪来什么秘密?”
“你倒是谦虚。”老道人嗤笑一声,缓缓道:“若你不愿意说,我问你便是,你若是不答,没关系,老夫也有办法让你开口。”
张守鱼心中剧震,他感觉似乎有许多无形的丝线将他缠绕了起来,一瞬让他遍体寒冷。
他连忙将手伸到后面,俞潇婉错愕了一下,立刻会意,搭上了他的手将灵力输送给他。
老道人对这一幕视而不见,自顾自发问道:
“第一个问题,你是如何起死回生的?起死回生之后,你还是你吗?”
老道人的声音如惊雷节节炸破。
俞潇婉的手猛然一颤,她一脸震惊地看着身前的少年,那游方道士的话她还来不及消化,只是那话中大致的意思一下震得她脑子空白。
张守鱼身子一下僵直了,他深吸了口气,沉声反问:“第一次,是你下的手?”
老道人摇头道:“非也,我不过是借了一位老朋友的手杀死你,只是不知为何,那一夜之后你竟然没死。”
张守鱼蹙眉问:“老前辈究竟为何要杀我?”
老道人瞥了他一眼:“如今是老夫在问你,怎么倒成了你套我的话了?若你实在不愿意答,无妨的。”
说着,他一只干瘦如爪的手从衣袍中探出,狂风震荡,原本在张守鱼周身若即若离的丝线骤然收紧,少年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皆是穿身而过的锁链,脑海之中更是如有冰丝缠绕,痛得他浑身挛动,手脚抽搐。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俞潇婉连忙握住了他的手,想要将灵力输送给他,结果如触电般被震开。
张守鱼的脚跟逐渐抬起,很快,他双脚离地,被那老道人隔空抓起。
老道人一指轻点他的眉心,接着咦了一声。
“你的魂魄倒是有些古怪。”
张守鱼死守着心神,他抓住腰间的照幽笏,扔给了俞潇婉,少女手一抖,差点没有接住,她握住了那白玉笏柄之后,神色一晃,立刻明白了过来。
“此间所有阴鬼……听我号令!”
俞潇婉握着玉笏,竭力嘶喊。
山野之中,阴风大作。
老道人面色微变,他不明白为何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居然能使用照幽笏,只是这一刻,那照幽笏分明已经生效,阴风潮水般灌入了这座墓室之中。
对于老道人来说在,这些小鬼只能算是麻烦事,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
……
木使者握着那罗盘的手忽然收紧。
他眉头皱起,低下头,只看见上方的指针不停地转动。
原本来说,他需要计算数十次才能摸清楚张守鱼的藏身位置。
但是此刻,那座山上忽然挂起了一阵阴风。
阴风如飓,而那罗盘的指针恰好对上了那风眼的位置。
木使者第一反应是张守鱼法器使用失误了,但是很快他否定了这个猜想,因为那阴风之间,陡然有另一股极强的力量腾起,将那阴风搅得四分五裂。
“真有意思。”木使者眼睛眯起,神色更冷。
他身影晃了晃,接着十丈百丈地飞速穿行,一道道原本不易发现的障眼法被他逐一破去,很快,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那道墓道之前。
接着,他偏了些头,躲过了一道如箭般激射而来的灵力。
乓乓乓!
周围的草皮被顷刻掀起,墓碑歪斜,树干撕裂,半座小山轻轻震颤,犹如地牛翻身。
木使者早已收起了那罗盘,方才那三击正中他的胸口,但他早有准备,虽然胸口灵力的盾甲已被打碎,但一口真气悬而不坠,他双手如鹰爪一般扣住了那突袭之人的双肩,猛然一撕。
那人的肌肉如死木般被撕下,两袖的道袍齐肩破碎,却没有丝毫鲜血的痕迹。
原本被老道人捆缠着的张守鱼此刻亦被震飞了出去,而俞潇婉方才在那墓穴深处,被老道人一袖打晕,始终昏迷不醒。
“你是什么人?”木使者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老妖道,如临大敌。
那老道人幽幽道:“我是谁不重要,你道法不错,我不愿多与你纠缠,既然你要的也是身后那小子,我们不如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