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顾安彦疲惫的声音是难以言喻的喜悦:“眼睛恢复了吗?什么时候恢复的?”
“昨日我醒来时眼睛就恢复了。”顾安弥看着哥哥疲惫的神情,有些心疼:“怀瑾说我应该是和十年前受了同样的刺激,所以眼睛恢复了。”
怀瑾,原来他叫怀瑾。
顾安彦瞥了一眼那个略显漠然的男子,男子同样意味深长地回看他。
“对不起,哥哥没有保护好你,我当日不应该离开你的。”顾安彦把妹妹抱在怀里,传音说道:“让你受苦,让你害怕了。”
“没事,我的眼睛恢复了,算不算因祸得福呀?”顾安弥安慰地拍了拍哥哥的背。
哥哥还是哥哥,身上有她着熟悉的甘松香味。
“哥哥,要多亏怀瑾救了我!怀瑾今日还带我吃了烤肉,吃了糖画和凉糕,买了折扇香囊!”顾安弥开心地看向怀瑾。
“多谢你对我家小妹的救命之恩。”顾安彦起身,拱手深深向怀瑾行了一礼。
“无须言谢,此乃我分内之事。”怀瑾漠然。
“公子既然如此坦诚,我顾某也不是什么客气之人,那我就带着小妹先回泽灵门了。”顾安彦表现得太过平静,怀瑾一时竟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她灵力半月内都难以恢复,怕是不便夜间赶路,今日你们还是先在我的别院处歇息吧。”
顾安彦沉默片刻,最终接受了。
他说的对,安弥身体尚在恢复,的确不适合陪他夜间赶路。
“公子,今夜是否还需我留在汉中?”暗处的廖青悄悄传音问怀瑾。
“不必了,我一人在此即可,你回咸阳吧。”
“是。”
深夜,顾安弥房里的灯火被吹灭。
清澈的月色下,怀瑾倚在院内石桌旁,长长的睫毛在他白皙的皮肤打下一片阴影,他手中把玩着顾安弥送给她的玉质香囊。
“不准备解释什么吗?”怀瑾抬眸看那个挺拔的背影,轻声说:“小偷。”
“是又如何?”顾安彦平日意气风发的星眸里,此时只剩落寞:“终究是我陪了她十年。”
“你囚禁了她十年。”怀瑾冷笑。
“囚禁?”顾安彦笑得凄凉:“是谁没有能力保护她?让她的眼睛失明?若你的妹妹是个聋子瞎子哑巴,你也不会让她每日出去遭人非议吧?”
“不要为你的卑鄙找借口!”怀瑾收起香囊,神色冰冷。
“她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十年前是你的无能让你失去了她。现在就算你找上安弥又如何?让她跟你走?她觉得她会吗?”顾安彦注视着怀瑾,不卑不亢。
“原来真有人能这般无耻,尽逞口舌之快。”怀瑾低哼一声:“若不是小画记挂着你,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她会永远记挂着我,而你,只是她人生的过客而已。”顾安彦笑了。
怀瑾站起身,拂了拂衣衫上压出的痕迹,皱眉说:“看你步伐有碍,廖青今日刺伤的可是你右膝骨?”
他顺手拿起石桌上的茶杯盖就轻掷出去,那杯盖却宛如满弓放出的利箭一般直奔顾安彦而去。
“那我索性帮你把左膝骨也碎了吧!”怀瑾冷笑。
顾安彦面色一沉,当即跳开躲避。
谁知那杯盖竟像有意识似的,转了弯精准地击中顾安彦的未受伤的右膝盖,力道之狠辣让杯盖直接化为湮粉。
顾安彦闷哼一声,支撑不住半跪了下来,左右膝盖今日接连受了如此重创,纵然他是修道之人,也难以忍受这苦楚,伤情之重和受伤关节特殊,更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
“你放心,明日我会为你请最好的郎中来。”怀瑾拂袖而去:“你就和小画在此多住些时日吧!”
这个夜晚,没人知道顾安彦最后是以怎样蹒跚狼狈的姿态回屋休息,也没人知晓他夜间是否因疼痛而难以入眠。
只是第二日早晨,他并没有像以往十年日复一日做的一样,敲安弥的门,去给她梳头。
顾安弥又做梦了。
离开泽灵门的这几日,她罕见地没有梦到什么,可是今晚,那种深海一般的梦又开始了。
她梦见一幅画,画着一个女子,她看不清面容。
画末题诗,却诡异地徘徊在她脑海里:
画剑破云风满袖
驰身乌浪不沾襟
弥望琳琅星飞雨
歌尽落华忘叹情
这首诗,又是什么意思……
清晨,顾安弥正当半梦半醒之际,耳畔传来之前梦中那女子的幽幽低语,甚至连那扑到皮肤上痒痒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你手上的飞星镯……保管好……此乃成事关键……”
顾安弥猛然惊醒,四下回顾,没有任何人的身影,耳边也仍是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声响。
她呆坐着,有些后怕。
飞星镯?那不是她梦里的内容吗?
所以,是一场真实的噩梦?
顾安弥看了看手上普通的白玉镯,似乎从她记事起,她就一直戴着了。
若这是她梦里那所谓聚星辰之力的飞星镯,她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顾安弥又躺了下来,想继续睡。
可夏日已现雏形,早上也着实有些闷热,她躺了没一会就爬起床,准备洗漱穿衣。
也许是被噩梦吓醒的缘故,今日醒的似乎格外早,外面的天还是朦胧的暗青色。
怀瑾并没有来得及为她准备很多衣服,所以顾安弥在几条厚重的裙子之间,拿件薄云衫草草就穿上出门了。
清晨的别院十分安静,为了不吵醒睡着的其他人,顾安弥猫着步子,悄悄地打开了院门。
街道外有些星星点点的灯火,顺着凉爽的风,顾安弥嗅到丝丝食物香味。
她摸了摸荷包里的铜板,那是昨夜怀瑾给她买糖画时老人找零给的,怀瑾顺手就放在她的荷包里了。
吃馄饨呢?还是包子?她犹豫。
顺着灯光找到早食铺,顾安弥跟那老板比画了许久,才让老板明白她想买包子,老板指了指桌上的面团,向顾安弥夸张地摇头。
看来今日委实起早了些,顾安弥失落地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
顺着街道走访了好几家早食铺,都是如此,顾安弥不甘心地又走了两条街,终于被她买到了肉包子。
这时候街道上逐渐有人来往,摆摊的开张的吆喝的赶路的,街道变了样,顾安弥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回去的路了。
她只好站在街角,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抉择该走哪条路。
不知从哪出来一条流浪狗,小小的,有些瘦弱,白色毛发已经脏得发灰,背上有一些干涸的血迹和伤痕,似乎是跟其他野狗打架被咬的。
小狗一双乌黑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顾安弥,呜咽几声,朝她摆了摆尾巴。
顾安弥顿时同情心大起,把自己还没吃的两个包子掰开,拿里面的肉馅给小狗吃。
小白狗似乎极为信任顾安弥,摇着尾巴就过来吃顾安弥手上的食物,顾安弥摸它头也不躲闪。
肉馅吃完,小白狗又把包子皮给叼走吃掉了,看来真的是饿极了。顾安弥摸着小白狗柔软的毛发,心生怜惜,又买来两个肉包子喂给它吃。
喂完小白狗,顾安弥想要离去时,那小狗却巴巴地跟在她身后,赶都赶不走。顾安弥蹲下身去摸了摸小白狗的头,小白狗顺从地坐下来,尾巴摇个不停,抱起小白狗时,它也没有反抗,还友好的舔了舔顾安弥的手。
顾安弥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抱着小白狗,开心心地朝着自己认为对的路走回去。
她想,泽灵门应该可以养宠物吧。
这一走就是走错了道,是个死胡同,似乎走到到哪家客栈的后街来了,后街这面就是城墙,城墙破旧低矮,角落不少枯叶和客栈之人丢下来的垃圾,外头一棵橘子树伸出长长的树干拦在半空,暗沉沉的枝桠上似乎栖息着不少虫蚁。
怀里的小白狗忽然暴躁起来,对着顾安弥身后狂叫。顾安弥抓不住扭动的小白狗,一不留神就被它挣脱。
顾安弥一回头,便僵硬地移不动脚步了。
一条青蛇拦住了她来时的路。
不,准确地来说,应该是蟒蛇。
那青蟒幽幽的黑眸盯住顾安弥,扭动着比成人手臂还粗的身躯,悠哉地吐着信子,盘成一团。
顾安弥不敢与它对视,却又因过度恐惧而不得不牢牢看住它,以防它有什么动作。
究竟是哪里来的蛇?
小白狗还在对着那青蛇狂吠,顾安弥听不见,此时的她不仅头皮发麻而且心乱如麻。
灵力尚未恢复,她平日也从不练武,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现在身边更是没有一样东西能充当武器,她完全没有对抗这条巨蟒的可能性。
如果她能出声喊救命就好了,顾安弥悲哀地想。
这大概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
怎么办?怎么办?
顾安弥紧紧握着的拳心中已经开始冒汗,她到底该怎么办?
毫无预兆地,青蟒立起前身,闪电般向小白狗扑去,一口就咬住了小白狗的背脊。
青蟒的攻击速度让顾安弥大惊失色,她没有过多犹豫,粗暴地一脚踢开那庞大的蛇头。
所幸这蛇刚开始还咬得不深,顾安弥一下子就踢得它松口,退后了好些距离,小白狗也得以逃脱。
青蟒晃了晃脑袋,它没有受伤,但显然彻底被激怒,前半身高高立起摆出攻击姿势,漆黑如墨的双瞳盯得顾安弥手脚发凉。
身后就是死胡同,她已无路可退,若是强行冲出逃跑,她也肯定跑不过那蟒蛇。
但是蟒蛇一般没有毒,她是否可以赌一把,拼着被咬一两口的可能也要冲出巷子呢?
听说蟒蛇没有毒牙,牙齿却是又长又密,被咬肯定很难受吧?
顾安弥忽然想起被咬的小白狗,刚刚只顾着留意那蛇的动作,转眼间那小狗居然已经不见踪影,应该是受惊跑掉了。
她有丝庆幸,小狗被咬了一口,但是现在跑掉了,还是有很大几率能够活下来吧。
现在就只剩……一人一蟒。
等那蟒蛇准备攻击,她就跑!
顾安弥屏住呼吸等待时机,果然不多时,蟒蛇就再次扑上前。
就是现在!
顾安弥从右侧避开那蟒蛇,拼命地向巷子外跑。
但蟒蛇的速度实在太快,眼睁睁看着就要咬上她的左腿。
咻的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那一刻,时间似乎缓慢下来,顾安弥愣愣地看着一个黑色的砚台从她身侧飞过,狠狠砸进蟒蛇的血盆大口里,将它砸到了墙边。
说来令人不敢相信,砚台居然砸入了墙壁一寸深,将那蟒蛇血肉模糊地活活钉在城墙上……蟒蛇并没有立即死去,还在焦躁不安地扭动着尾巴……
这个场面实在是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噩梦,顾安弥不忍再看,她抬头,顺着客栈的房间窗口去寻那砸下砚台之人。
三楼有一扇木窗开着。
窗台处有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给顾安弥的第一感觉就是威严……就像犯错时面对严肃的师父一般……不过,他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似乎比师父更加令人畏惧。
他瞥了顾安弥一眼,便转身离去。
那个眼神带着恶意……大概也不是恶意,但那个冰冷的眼神看起来着实算不上友善。
顾安弥仰着头,魂不守舍地望了那空荡荡的窗台一会,便离开了。
她没有再去寻那只小白狗,回去的路似乎也误打误撞找对了。
只是不知为何,顾安弥那白玉镯内壁,添了两道不起眼的乳白色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