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蜕变
我曾经有机会上大学的,女子冷漠的开口。男子转身,他知道,他需要调整姿势,接下来会听到一个很真实很伤感自叙的故事了。男子要了一杯红酒,点了一根烟。
在我读高三的时候,女子用左手弹了手中的烟灰。父亲患了肺癌,从小到大,家里并不富裕,父母都是农民出身,父亲偶尔还会去外面找工作,但供我和弟弟上学还算维持的刚刚好。一家人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其乐融融。我和弟弟为了让父母放心,我们的成绩在学校里都是最好的。在农村,学校里没有奖学金。不过,我们可以在食堂里免费地吃午餐。从家里到学校要有1个小时的路程,我和弟弟为了不给家里再添负担。我们拼命地学习,每天都会省下午餐的钱,为了以后交学费。家里没有过多的收入,我们节衣缩食,一家人过得结结实实,让同村的人羡慕不已。我们那里很偏僻,离县城还要有3个多小时的车程。全村没有一个大学生。父母把希望寄托在我和弟弟的身上,他们每天都在盼着我和弟弟有一天会翻过那座山,走到大城市里,光楣耀祖,这是父母最大的期望。父母辛苦了一辈子,最大的满足就是看到自己的孩子过得好点,自己再苦再累也值得。我告诉弟弟,我们一定要考上大学,给父母争气,不要让别人看不起咱们。
天意弄人,在我上课的时候,家里突然传来消息。父亲吐血晕倒,正送往医院途中,我没有告诉弟弟,奋不顾身地前往医院。父亲这一辈子为这个家操劳的实在太多了,从不舍得多买一件衣服,袜子破了,还要打补丁。母亲让他买一双,父亲坚决不买,省下的钱给我和弟弟买衣服。父亲年轻的时候特别爱抽烟,嗜烟如命。后来有了我和弟弟以后,父亲就把烟戒掉了。他总是跟我和弟弟开玩笑,你们有能力的时候,过节回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要买,只要买点烟,我就心满意足了。看着父亲的憨笑,心乱如麻。他脸上的皱纹每日都在加深,手掌已裂了好多口子,半夜的时候总会听见他痛苦的咳嗽声,母亲告诉他去买药,看医生。他说,小声点,别惊醒了孩子,明天他们还要上学呢。我这病我清楚,就是太累了,等孩子们都考上大学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再过几年,我就可以休息了。好了,睡觉吧,明天还得干活呢。每次听见父亲这样的话,我总是把被子蒙在头上,然后就泪流满面。我发誓,我一定要考上大学,父亲就不会那么累了。可谁想到,他还没有来得及看着我考大学,他一个人就倒下了。
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安祥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双眼紧闭,母亲守着父亲旁边,泣不成声。母亲看到我就告诉我,不要告诉你弟弟,不要告诉你弟弟。我问母亲,父亲怎么了?母亲说,他在干活的时候,突然吐血,然后就晕倒了。他一身的病,我劝他好几次让他去看医生,可他就是不听,说是为孩子们省钱,供你们上学读书。家里并不富裕,小病一挺就过去了。可是,我分明在白色的病床上看到父亲脆弱的身体,一动不动。我问母亲,父亲究竟得了什么病?母亲泪如雨下,一直紧紧地抱着我,我的脸上感觉到母亲灼热的泪水。母亲一直在哭,嗓子嘶哑,一句话都没有说。我突然感觉到,温馨的家庭中出现了严重的裂缝,难以愈合。
我去找医生,医生告诉我,父亲得了肺癌。现在是早期,幸好发现得早,可以治疗。不过,需要一大笔费用。我看了看那个五位数,让我惊讶不已,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看过那么多钱。父母是农民出身,家里又没有富裕的亲戚,要在短时间内筹到那么多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就算是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也仅仅筹到医疗费用的零数。我跪下来乞求医生,希望他们可以救救我的父亲。医生说,他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救父亲。不过,需要筹到一笔可观的钱,那才可以。我告诉他们,家里实在没钱支付这个费用。我说,能不能先救人,然后再把钱给他们。病情不能再拖了,要不然会出人命的。他们摇头,任凭我怎么在那里磕头,他们都是无动于衷。也许由于头撞地的时间太长了,头有一阵炫晕,恍恍惚惚,模糊的人影,苍白的光钱,让我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腾空。无常。这个我们说的不算,看你这孩子挺可怜的,你还是去找院长吧。终于有一位好心的医生提示我,脚跟还没有站稳。我就急急忙忙地去找院长,请求他救救我父亲。院长,50多岁,和父亲一样年纪。厚厚的眼镜。冷竣。严肃。不苟言笑。看上去让人恐惧。我把家里的情况和院长说了一下,院长冷漠地笑了一下,像你这样的家庭我碰到过很多,医院不是救济站。它不能救助所有人,如果医院每天都要免费给像你这样的家庭治疗,你让我们医院日子怎么过?回去吧,院长从说话到我离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就是一直在那里写东西。
女子手中的烟刚刚燃到尽头,烟灰瞬间掉落。仿佛生命从此失去色彩,脆弱地只要被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不留痕迹。喝了一大口红酒,脸色红晕。眼神里透露出哀怨的悲伤,她注定是一个让人执迷不悔的女子,她注定是一个让人看不穿内心深渊的凄苦女子。男子看得出女子身体动作开始微颤,这是一段让人无法言说的故事。主角独自悲伤,观众散场。只剩下苍白无力的故事,继续撑下残忍的收场。
当我从院长家里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脏。我不敢抬头看路上的行人,我把自已裹得严严实实。匆匆忙忙的行进,不敢看着身边擦肩而过的人,不敢和他们说话,惟恐他们知道我所做的事。梦魇一场接着一场荒诞上演,我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黑色墨镜。天气阴冷,下着黑色的雨,我看不清来来往往人们的脸,他们每个人盲目地追逐自己的幸福。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后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前行的脚步,眼神里充满憎恨的目光。世界瞬间变成黑色,他们用手指着我的脸,向我吐唾沫,有人用力地抓着我的头,狠狠地向我的脸打来。渐渐地我看到所有人用他们宽大的手掌和粗暴的脚向我的身体伸来,我恐惧的像是一只逃亡的小猫,到处逃窜。试图想在狭小的空间中逃离,可是,还没等我来得及反应过来。我已经成为他们手中发泄的玩偶了,嬉笑怒骂。可是,我却感觉不到痛苦,无论他们怎样对我施暴。有些人手打累了,就用脚踢,我的身体似乎被抽离了一样,毫无知觉,贱人,你真脏。
女子的眼角流淌着泪水,她拼命的抽烟。然后,一口喝掉了一杯红酒,从容坚定。
你父亲的病好了吗?男子喝完红酒,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语言生硬,眼神透露出憎恨。
家里用光了所有的钱为父亲治病。可是,家里的那点钱,杯水车薪。院长履行他的承诺,打着一个救死扶伤冠冕堂皇的借口为父亲免费治病。父母从小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便信以为真。他们感激涕零,时间没过多久,父亲就出院了。全家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夜。所谓的幸福原来如此简单,一家人能够团团圆圆在一起,开心地过日子,这就是天伦之乐,我们懂得知足。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悄然过去了,只要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一起生活在一起,便已足够。可现实往往不被任何人左右的,我们只是上帝手中的一个玩具而已。我去医院为父亲取药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医生正在议论我父亲的病情。令我惊惶失措的是,我竟然听到了,医生说我的父亲并没有得肺癌。吐血的原因是因为工作太累,缺少休息,积劳成疾,才会晕倒。吃点药,好好地休息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花那么多的钱来治病,出错的原因是医院的化验单弄错了。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破门而入,狠狠地望着那些议论纷纷的医生。他们看见我进来,然后没有人再说话。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我像发了疯似的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假装不知道。各自都不说话,我父亲是不是没得肺癌?我大声拼命地叫,整个医院里都能听到,有位好心医生告诉我,父亲的化验单被医院搞错了,父亲根本没有得肺癌。院长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就封锁消息。不过,纸包不住火。没想到,还是让我知道了。我要去找院长和他算帐,我们之间有一笔帐,这次要算得干干净净。
当我义愤填膺站在院长面前的时候,他似乎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我向他要钱,赔偿我父亲的钱,赔偿我丑陋不堪一晚的钱。他露出诡异的笑容,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要和我打官司吗?你能打赢这所城市最大的医院吗?打官司是要钱的,你有钱吗?呵呵,我告诉你,我不怕你把我们的事捅出去。我是全国十大杰出青年,我是全国医院最好的院长之一。你认为那些人是相信你说的话,还是相信我的话?我还告诉你。别把我逼急了。如果你真敢这么做,我就到法庭起诉你,告你利用女色引诱院长为父亲治病,毁我名誉,我要告你倾家荡产。到时候,你一辈子都会生活在咒骂当中。哈哈,你和我,玩不起。听到他狂妄的笑声,衣冠禽兽。我暗暗地告诉自己,我一定为父亲讨回公道,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似乎都是命中注定,从医院出来,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游荡,心力交瘁。我根本不知道去找谁寻找帮助,更不知道谁能帮助我。林老板,是我路过街角时认识的。他的车子撞倒了我,他把我送医院,我拼命地告诉他,不要,不要。我不去,我没事,他问我怎么回事?痛苦堆积地太多,总想找个人释放出来。我把事情统统地和他说了一遍,我只想发泄一下,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爽快地答应我,他会惩罚那个院长,我喜出望外。果然,在几天的时间里,那个院长便下台了。从此,臭名远扬,销名匿迹。我到医院去找那位好心医生并打算谢谢他告诉我一切的时候,他的同事说,他在不久前就被院长解雇了,说是因为不满医院的做法。直接和院长发生冲突,没多久就被解雇了。然后,我听见他们说,哎,这世道啊,还是明哲保身好啊。千万不能乱说话,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我一直在寻找那位好心医生,在这个社会上,像他这样诚实的人,实在不多了。可是,我到现在仍然没有找到他,只是希望他能过得更好一点。
女子重新点燃了一根烟,放在嘴边,要了一杯红酒。接着大口大口地吐出烟圈,她把自己的痛苦似乎看得特别淡然,就连抽烟的姿势都是那么地随意。嘴角一直隐藏着哀伤的苦笑,闭上眼,便泪流满面。
然后呢,男子问了一句。
我退学了。家里为了给父亲治病,已经家徒四壁。弟弟还要上学,我不想成为家里的负担。我要出去挣钱,给家里减轻负担。当然,我没有告诉父亲得病的事,父母的容颜已再经不起岁月的蹉跎了。从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为我自己而活,经历了这件事以后,我才发现,我活着的意义,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还有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弟弟,还有更多的人。我要学会坚强,我要出去挣钱。我跟父母说,我在城里已经找了一份工作。老板对我很好,我可以挣到很多钱。父母没有过问地太多,从小到大,我所做的每一件事,他们都不过问,他们相信我一定会做好。这次离家出走,他们只是简单地嘱咐我,到大城市里努力地工作,别给人家丢脸,别让别人看不起,要好好照顾自己。离家时,我告诉弟弟,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姐姐一定会供你上大学。他哭着不让我离开,我紧紧地抱着他,泪如泉涌。好好读书,一定要考上大学。我抱着父亲,久久地不想放开。父亲惊讶地看着我,母亲在一旁泣不成声。我多么想和他们一起快乐地生活,无论贫穷,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这就好,这就好。可是……离开家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有出息才回来,所以那次顽固的决绝成为我一辈子的伤痛。
林老板给予我富足的生活。格调高贵的服饰,价格不菲的手饰,每个月给我数不清的零用钱,并且为我买了一套房子。他周末的时候会到我那里住,其他的时间陪着他的家人。我见过他的夫人,端庄高贵,雍容尔雅,干练。他的夫人早已知道,他的丈夫在外面有了一个女人。只是,她装作完全不知道。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要维护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如果家中出现不测,她的地位便会开始动摇。只要林老板做的不太过份,她都会全然接受。她懂得在各种场合扮演着各种角色,在角色的背后便是执著的贪婪。每个月,我都会往家里寄钱。家里没有问我钱从哪里来,我也不会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的女儿用身体来换取的。家里的外债已经还清了,我告诉父亲少干点活,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然后,我每次往家里寄的钱会越来越多。母亲来信说,家里盖了房子。弟弟读书非常刻苦,而且做梦的时候常常念到我的名字,希望我早点回去。父亲不再去外面工作了,只是在家里和母亲一起劳动,一家人生活得很好,就是少了我,家里总感觉怪怪的。每次看完信后,便会泪流满面。我都冲动地想回家,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们,想着母亲每天给我和弟弟做好吃的,想着父亲看见我和弟弟的成绩时,他露出甜甜的笑容,想着我和弟弟在一起的时候。可是,我说过的。我一定要有出息的时候,我才会回去。我要挣够给弟弟上大学的钱,我再回去,我要让家里过得快快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