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唯是在罗望子酱的酸香中睁开的眼睛。
她本来不大接受这个味道,酸不丢丢的,酸狠了感觉口齿间还有种无法言喻的苦味,直到某日在哈瓦那吃上一口罗望子蜜饯,人间美味!
来纳卯之后,能经常回味这种快乐,这是她喜欢这个民宿的原因之一。
萨亚做早饭会拌上一盘海葡萄沙拉,她享受海藻那种难得的鲜软糯的口感,顺便再做一碗菜肉酸辣汤,浇上罗望子酱,在酸香弥漫的美味里敲响她的门。
“笃笃笃——”
动静太大,晏唯好失望。
“晏老师,早啊!”方瑶在叼着虾油烧麦,两眼迷茫地站在走廊上,趿着一双草编的凉拖,还穿反了。
“您行李收拾好了吗?”晏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饭桌旁,看着小姑娘手忙脚乱地换鞋子,探头探脑往卧室张望。
“没有。”
去塔莱省参加文化周毕竟是临时起意,从时事评论转为文娱记者,一夜之间身份变化,恕她还不能适应,登岛后第一件事是,拿起相机调整焦距?
方瑶一副了然的表情,自作主张拽出行李箱平摊在地上:“浮潜镜,防水罩,水母衣……晏老师,你说我们潜水时候会拍到小丑鱼吗?”
运气好的话,会在密密麻麻的海葵里发现它,然后跟上去一块窜来窜去,说不定会有漂亮的照片,前提是手脚得和小丑鱼同样敏捷。
“会,橙红的鱼身,白色的斑纹,看到你的时候会吐个泡泡say big and blue!”
方瑶笑得东倒西歪:“那会有跳跳鱼吗?”
“有,黏在红树林里,受到惊吓的时候,一大群鱼会突然拍着水面跳起来咬你!”
骗小孩呢?
方瑶一屁股坐地上,认真地审视她:“我觉得你今天特别活泼!”
噗——
心窝子里好像有个泡泡,被戳中了。
晏唯避开她的目光:“我以前也这样。”
“不不不,你可能体会不到,就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方瑶往前蹭了蹭身体,“昨天晚上我好像看见周峤站在你窗户底下,你俩干嘛呢?”
“签合同,凯撒没跟你说?”
“除了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
这是打算昧下实情了,一看就是有事啊!
方瑶笑得贼眉鼠眼:“我什么不知道啊,周峤的脸和身材都那么帅,小眼神飞过来欻欻歘,特劲儿,最重要人品也好。”
“认识也不到三天吧,你知道得很清楚啊?”
“我清不清楚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心里有数就成,晏老师!”
晏唯看着她,忽然就笑了:“我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你心里也得有数。”
方瑶没话了,专心致志地整理。
走廊上骨碌碌的,萨亚头次推了辆餐车来,进门摆早点时挺伤心:“晏,你离开这么突然,还会回来住吗?”
“不一定。”
萨亚一脸难舍难分:“我就知道,所以今天给你们做了很多吃的,吃不完带路上吃,还吃不完丢了也行,记得想我。”
“好。”
“一路平安。”
“谢谢。”
“我丈夫会保佑你的。”
晏唯笑:“这个星期我没办法陪你去墓地见他,请代我问候。”
“没问题。”
她答应的很干脆,下了楼招呼司机开着崭新的吉普尼把住客送去观光潜水或者拜庙,自己在长廊和水吧里打扫,里外都是她忙碌的身影,照例是热火朝天的一日。
晏唯离开的时候,在房间的吧台上留了两束鲜花,一束蓝色的风信子给楼下坚强热烈的女人,另一束白色的马蹄莲给牺牲的那位勇士。
住宿区出去,绕过九曲十八弯的竹桥,看到门口正停着接人的车。
在马路上一众跑得欢快的吉普尼里,复古的牧马人显得格外扎眼,车窗摇下来,残存的烟头高高地翘着,对着太阳嚣张地冒气。
接着是5G那张方脸,粗眉笑眼,中年版蜡笔小新迎风摇曳:“来啦,妹儿!”
一天没听着他侃侃而谈,还是蛮想念的。
“早啊!”
5G摁灭了烟,从车上跳下来,帮她们搬行李进后备箱:“又一路喽,有人一辈子碰不上,咱们三天见两回,缘分不消说,妹儿你坐坐好!”
车门拉开,方瑶手脚从来没见过的矫健,抱着编绳包跳上副驾驶,没动静了。
后座歪着位大爷,棒球帽倒扣脸上,还是昨晚那顶,黑底刺绣珠光大M,阳光底下很浮夸。
5G上车,回身拍了周峤一把:“莽子,妹儿来喽,给人让地方坐!”
人不耐烦地翻个身,侧躺着,劲瘦的一条没占多少空间。
5G翻个白眼:“昨儿夜里这二扯火不晓得哪去的,天亮了才回来,要困死!妹儿看着要闷,咱俩吹垮垮嘛!”
晏唯矜持地靠在车窗上:“你先吹。”
5G嘎嘎乐。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这妹儿估摸长在他的笑点上喽。
从民宿到机场的路程算不上近,可5G侃了一路他和周峤的糗事,下了车意犹未尽,大有上了飞机且听下回分解的意思,最后被周峤摁住脖子掐去安检。
他们这一行在出发厅里坐了满满当当两排,救援队的男人们严肃,女人们肃穆,显得格外扎眼,惹来不少目光。
晏唯不好左顾右盼:“冒昧问一句,贵司提供的所有信息咨询项目,声势都这么浩大吗?”
周峤拧开纯净水瓶:“不是。”
“那么今天是……”
“特殊服务,荣幸吗,晏小姐?”
晏唯的眼皮蹦了蹦:“荣幸之至。”
一瓶纯露喝完,飞出个完美的弧线进入垃圾桶。
周峤这才转过头:“一是因为陈方原,家属情绪不稳定;二是因为你女儿,我们人身自由受到了限制。”
晏唯不说话了。
周峤侧过身:“冒昧问一句,丹为什么离开?”
余光中,纤长的手指突然缩了下,然后回答的声音很低沉:“她不信任我。”
“哦?”
“她妈妈是因为救我,不在的。”
“抱歉。”
身边的人陷入沉默,手指却紧紧地缩住,蜷成拳,微微地发抖,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周峤转头——
晏唯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眼尾微微上翘,可是眼神不对。
他顺着她的目光跟过去,玻璃幕墙附近站着个戴草帽的男人,花里胡哨的T恤半敞着,顶着副墨镜,一副游客的装扮。
侧身的时候,他的脖颈下露出一截文身,黑色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