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唯安静地叉起一撮墨鱼面:“回复他提前终止合同记得赔偿违约金,另外替我整理出一份邀约报社名单,最好半个月内可以备案,签订新的劳动合同,谢谢。”
好绝一女的。
方瑶试图劝说:“不再考虑一下?”
“大家只是合作者,现在他们要违约,我也不能拦着。”浓稠的汤汁让她的心情特别好,“都是成年人了,强扭的瓜不甜。”
方瑶觉得,她是对违约金动心了,年薪的三十倍,要她也干脆利落地答应。
“其实,总编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我知道,顺便再谢谢他。”
邮报和她之间,百分之九十九是利益关系,在此基础上还能有人关心她的安危,那就该心怀感激,不过至于怎么选择那就是她的事了。
方瑶回复邮件,余光瞥见她面盘扫干净,撬了两只生蚝,一只推到自己面前,一只倒进嘴里。
“出去?”
“好啊。”邮件投递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平板被丢进拼接沙发的空隙里。
下午一场雨,让所有的热情都留在了晚上。
竹道尽头摆着长长一排观景椅,遮阳伞下悬挂着五颜六色的球灯,为了烘托氛围还特意插了几根羽毛或者棕榈叶,在木桌上投下形态各异的阴影。
喝饮料聊天,或者捧着手机找攻略,有展开了地图和小手册热切地讨论,甚至还有看书的,形形色色的人脸被光晃得虚焦。
晏唯在人群里挤了几个来回,才勉强找到能拼桌的,且是和方瑶共用了一把小椅子。
同桌的是一家五口,旅美菲裔,丈夫做出口,太太是当地有名的纹身师,这次同三个孩子被邀请回塔莱出席文化节。
他们需要提前一天根据原著音乐为祭祀的成员绘制文身,后天会出现在宗教庆典单元,给参加文化节的游客展示塔莱古老的文身艺术。
聊天的过程中,太太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捧着晏唯的手,虔诚地作画。
图案当中是颗藤蔓羽毛组成的六芒星,烧着繁复的火焰纹,火焰外是串铃兰,花苞上的露珠清晰可见,可铃兰相对的是半枝树叶。
离开灯光,树叶却像极了盘踞的蜈蚣,伸着密密麻麻的毒脚,弓起身体警惕地盯着夜色,对垂涎的猎物准备一击致命。
看久了,让人不寒而栗。
这家先生对此的解释是,妻子的家乡在塔莱东北部的螃蟹岛上,树林里常穿梭着这种蜈蚣,不仔细看像极了树叶,被咬上一口被肿半个手臂。
“现在小岛被开发成了渔场,再恨那些毒虫子,也看不到了。”
晏唯不动声色:“记忆留在那里,也很美好。”
太太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对,还有我家的老屋,装满了我的快乐,我把文身的图案和童年都放在了那里。”
沙滩上拍皮球的孩子叫他们,夫妻俩歉意地笑笑,起身离座,很快就有游客占据了他们的位置,在讨论即将到来的文化节。
方瑶的声音小小的:“刚才她说的岛,不是你去的那个渔场所在地吗?”
晏唯晃晃最后一口马提尼:“这不巧了吗?”
“应该不至于,只是路上随便遇到的游客。”沙滩倒着棵枯木,几个光溜溜的小男孩跳上跳下,方瑶兴致勃勃地看。
也是。
景观桌是主动同人家拼的,聊天时偶尔谈到文身文化,毕竟是别人的工作,其实这里大半的游客对文化周都很感兴趣,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海边潜上来一只小花狗,围着枯木的孩子纷纷凑过去,包括刚才那对夫妻的两个孩子,只剩乖巧的女儿,拎着铲子堆城堡。
沙子飞到路人身上,那人不忍心和孩子为难,还把手里的鸡蛋花插在了城堡上。
晏唯看了一阵:“我想太多了。”
“禁止咱们出境也未必不好,就当散心啊,这么多年,你绷得太紧了。”
像根随时都会断掉的弦。
去海岛的竹排划回来,撑篙人跳下水露出半个身子,把竹排推回岸边,跟蜂拥而来的游客解释,天晚了不能再上岛了。
叮铃当啷的铃铛响,冰淇淋推车绕到景观台上,围着撑篙人的孩子顿时撤了一大半,顾不上车轮缝隙里嵌的泥沙,举着纸币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那对夫妻领着自己的孩子,冲在人群最前,孩子们热烈地搓着手笑着,一家人其乐融融。
晏唯收回视线:“明天去岛上?”
“啊?”方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晏唯没再说什么,接起电话。
“你要查的那个女人叫吴娟书,母亲是棉兰人,父亲是中国籍海员,都已经过世,无其他直系亲属。”
对方说一口流利的德语,除了报出名姓的时候磕绊了一下。
“没有婚史?”
“有,丈夫姓吴,在拉尔维克一家造船厂工作,没有子女。”
哦,挪威东南的一个港口,造船,捕鲸船吗?
她对此没好感:“不可疑?”
“没有,人非常美丽,当然比不上你。”给出消息的男人笑,很快又收敛了。
晏唯呵呵:“知道了。”
挂电话前,男人顺口一提:“听说你现在的处境非常糟糕,有人开始交易你的生命,价格不菲,我有点心动。”
晏唯对此做出评价:“看来我还挺值钱!如果你接了这笔单子,记得把赏金分我一半,等我挥霍完了,主动登门帮你完成任务。”
“好说。”
电话挂断。
方瑶咬着吸管:“我就说这个情报贩子心怀不轨,说不准哪天把你卖了!”
晏唯深以为然:“不过凯撒这条路走不通,只能换道。我也得工作嘛,没有收入,咱俩今晚就得流落街头。”
“说的也是……哎,去哪儿?”
“挥霍。”
她们离开,等待许久的游客蜂拥来抢椅子。
沙滩上,买了冰淇淋的夫妻回到女儿身边,沙堡已经成了型,乳黄的鸡蛋花是面高扬的旗帜,原先的主人慢慢抬起头:
“成功了?”
“我在她左手背上画了图腾,一周内不会掉色。”
“那就好。”那人抱起小女孩,不顾母女二人满脸泪水,“小天使就带走了,一周之后还给你们,愿上帝保佑!”
他走得很快,转眼就消失在沙滩上。
妻子几乎要哭晕在丈夫怀里。
人多嘈杂,无人注意到密林里正对着他们的一支弩箭,正慢慢地收起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