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公公招呼扛着龙撵的侍卫几乎是小跑回到了长生殿，凌嫣然扶着凤夜景从龙撵上下来，因为灌注了一些内力，凤夜景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但仍旧透着股颓败之气，凌嫣然跟凤夜景进入长生殿之前，女子轻声吩咐吴公公叫太医来，偷偷来。
此时正值外邦使者进殿，皇帝不舒服的事情怎么着都不能透露出去，吴公公只是想了想便明白了各种厉害，转身跑开了。
凤夜景有些诧异，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细心。
刚坐到床边，凤夜景便有些抑制不住地死死按住胃部，辗转间凌嫣然已然褪去了他的龙袍跟靴子，扶着男人躺在床上，凌嫣然吩咐宫女端热水进来，又让人在房间中添置了炭火，没过多久房间的温暖便起来了。
其实现在还用不着炭火，只是凤夜景浑身冰凉彻骨，凌嫣然总想着能让他再舒服一些。
凤夜景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好，只是在床上躺了会儿便撑着要坐起来，脸色灰败难看，豆大的汗珠滴落在锦被上，****声被他死死咬在唇间。
凌嫣然哪里能见他这样？
立刻扶着男人靠在自己怀中。前几次被她这样对待是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但是凤夜景现在很清醒，他僵持了一下，到底有些排斥。
凌嫣然也不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床头太硬，也冰凉的厉害，陛下还是靠着臣妾比较舒服，还是陛下觉得，臣妾不够那个资格？”话音刚落凤夜景便有些赌气地靠过去，冷哼一声：“你乃是朕的贵妃，这话是在折辱你还是折辱朕？咳咳……”
凌嫣然给他揉着胸口，眼瞅着太医还没到，但是凤夜景喘息愈加艰难，忍不住问道：“怎么样才能舒服一些？”
“能让朕舒服的药方才被贵妃扔了，唔……贵妃身法还挺快的，莫不是忘了？”凤夜景喘着气回答。
一提到这个凌嫣然拥着男人的手倏然收紧，声音不由得冷下来：“碧蛊丸，虽可以让人精神短暂恢复，也可以强效止痛，但却是以自身健康为代价，吃一次便伤一次，陛下可否告诉臣妾，您吃了几次了？”
凤夜景嘴角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容：“记不得了。”
“为什么？”
“不吃便没精神，会疼得受不了，对于这个答案贵妃满意吗？”凤夜景不觉得这有错，他对这个天下早已心生厌恶，无所谓，对他自己更是无所谓，健康什么的，早在多年前就不是他配拥有的东西，能活到今天还能坐拥天下，已然是上天眷顾，他又能奢求什么呢？
“以后别吃了，我在呢。”凌嫣然抱紧凤夜景。
凤夜景嘴唇动了动，刚想要说什么便从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微微阖上眼睛，什么都没说。
“陛下到底怎样？”凌嫣然美眸一瞪，“你们太医院开的药为什么半点效果都没有？”
太医战战兢兢给凤夜帝把脉，完事后重重磕了个头，哆嗦着没敢说，还是凌嫣然不耐烦地催促：“说！”
“回禀贵妃娘娘，陛下……陛下身体受损严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的，臣等开的药治标不治本，主要还是看自身恢复，陛下……陛下切莫再饮酒，不可劳累，饮食一定要规律，最好保持心境开阔……”
太医之后的话到底是不敢说了，他明显感觉到室内的温度骤降。
果然，下一刻就响起凤夜帝冰寒彻骨的声音：“这也不准那也不许，若真是按照你说的来，这偌大的江山还用得着朕吗？你们这些太医只需开药，让朕多撑一天是一天，等哪天真的撑不住了……”
“陛下！”凌嫣然越听心头越痛，大声唤了声，期间的愤怒显而易见，“都给本宫退下！”
凤夜景这几年来没再被人吼过，今天是第一次，对方还是这个女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凌嫣然已然将他整个人纳入怀中，一副保护的姿态，男人心头微动，她……
“贵妃这是做什么？”凤夜景心情起伏巨大，胸口连带着剧痛袭来。
凌嫣然凑到男人耳边，几乎带着几分恳求的语气：“日后臣妾便留在长生殿照顾陛下，您别对自己这般无所谓。”
“为什么？”凤夜帝再次询问，他不知道问的是什么，只是心中有太多的为什么，他怎样她为什么要在意？
为什么要露出如此心疼的样子？
“若陛下真的不在意……”凌嫣然有些哽咽，吸了口气才继续开口：“陛下若是不在意自己，便交给我好不好？我在意，很在意。”
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脖颈处滑落，凤夜景好似被烫了一下，猛地推开凌嫣然，果然看到这个女人已然哭得梨花带雨，他颤抖着手有些不稳地擦拭着她的泪水，又觉得有些好笑，“别哭啊，哭什么？”
凌嫣然却抽泣着，眼泪更加汹涌了，“给我吧，我要。”
“你当朕是什么？说给就给？”凤夜景真的要被她弄笑了，只是心头的悸动怎么都抑制不住，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刚要开口，一阵剧烈的咳嗽首先冲口而出。
凌嫣然被吓了一跳，男人靠在她怀中咳得厉害，身上的温度飙升，她几乎要抱不住他：“来人！”吴公公跟太医连滚带爬地进来，凌嫣然看向他们，眸色中透着股狠劲儿：“本宫不管怎样，现在让陛下舒服一些！”
太医立刻为凤夜景施针，连续扎了五针后男人才逐渐安静下来，太医下去煎药，凌嫣然刚想要将凤夜景放回到床上便被男人轻轻拽住了衣角，凌嫣然赶紧俯身，听得他几乎是气音开口：“别……喘不上气，就这样，咳咳，躺下不舒服，扶着朕靠在床头就好了，咳咳……”
凌嫣然点头，神情有些开心，他能告诉自己怎样不舒服，就说明开始相信自己了。
凌嫣然不可能让他靠在床头，自己脱了鞋躺在男人身旁，然后抱着他睡在自己怀中，将锦被往上拉了拉，女人声音温柔似水：“陛下睡会儿吧，臣妾在呢。”
凤夜景不由得松了口气，她说，她在。
凤夜景睡得迷迷糊糊，半道里感觉身旁少了个人，心里一个劲儿说着凌嫣然不守诺言竟然离开了，没过多久又被女人重新纳入怀中，下一刻香醇糯软的粥便入了口，凤夜景一向不喜欢吃东西，此时咽下一口，却觉得食欲上来了。
一碗粥，真就依着凌嫣然的意思全部吃干净。
凌嫣然自然高兴，待凤夜景吃完后吩咐人撤了东西，又叫人多添了两个暖炉，然后抱着凤夜景给他揉着腹部。
刚开始男人还蹙眉，最后眉宇宁静，真正沉沉睡去。
凌嫣然看他呼吸均匀，然后将凤夜景放回床上，他受伤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只露出极为俊美安逸的另外半张脸，如同从画上拓下来的一样。
小声走到桌案前，凌嫣然提笔写下一行字，然后卷成一截，行止窗边推开窗户，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立刻从葱郁的林中飞出一只通体雪白，顶部一抹嫣红的雀鸟，极为好看。
将信纸绑在雀鸟腿上，看它飞远后凌嫣然关上窗户，又回到窗边，看着凤夜景的容颜发愣。她十分担心他，她要他好好的。
凤夜景以为那晚说要陪伴在侧的话不过是凌嫣然一时冲动，或者邀宠而言，又或者有其他缘故，独独不敢往最向往的那一层去想，他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也受不住心门大开再失去的痛苦。
可凌嫣然真就安心待在了长生殿，每天变着法给凤夜景做吃的，夜间按照太医首座交待的方法给凤夜景按摩，男人冷着脸一言不发，可眼中分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天凤夜景提前下了早朝，正要去御书房，路过长廊时看到不远处愣着一群宫女太监，而那边……是凌嫣然这两天住着的偏殿。
以为出了什么事，凤夜帝脚下步子很快，待走近看到后却狠狠一愣。彼时花间小亭，绿光微澜，一道曼妙的身影在其间穿梭，云锦翻飞，长袖挥舞，恍若秋水湖光，成簇晚霞齐齐袭来，直教人心神一凝……
注意到了凤夜景的身影，凌嫣然回眸一笑，当真倾国一方，她迈着步子朝凤夜景旋转轻舞而来，最后一脚踏在临近的石头上，整个人好似要飞舞九天，凤夜景心头一颤，下意识就要接住她，凌嫣然顺势落在了凤夜景伸出的掌中，翩然巧笑。
满天的花瓣拂风而下，簌簌落在凤夜帝衣襟上，眼前的女子冲着他笑，仿佛眼中只剩他一个……
凤夜景想，这个场景，这个人，他这辈子都抹不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