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长安
四月后
在大梁,得胜的军队班师回朝可是件一等一的大事,尤其是对居住在京城里的人们来说,就算天塌下来这等大事也大不过去城门口迎军这件事大。
新年已过,长安城里洋溢着喜庆的氛围倒还未散,到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热闹喜庆。
女孩子们都攥紧了手中的荷包,翘首以待大军的凯旋。
她们手中的荷包,都是自己一针一线精心绣成的,依着大梁的习俗,每当大军凯旋而归,她们这些女孩子就可以把自己绣制的荷包送到自己心仪的兵士手里,若是运气好,还能得到主帅亲自领着亲卫替自个的心上人去自己的家里提亲的殊荣。
小孩子们是最爱热闹的,都兴奋地在街上跑来跑去,到处宣扬大军归来的消息,半刻也不停歇。
长安城里的皇亲贵胄,有些脸面的公子小姐们也都是早早的定了城门跟前茶楼的位子坐在里面吃茶,等着大军进城。
城楼上的防军将领兵士都换上最隆重的礼服,最锋利的武器静候着。
同为军人,他们自然知道打仗的残忍,这一仗的艰难,他们也早有耳闻,所以他们是怀着最崇高的敬意,直着腰板握紧武器等着胜利之师进城,迎接属于他们的荣誉。
远处突然一阵光芒四射,城楼上的士兵急忙上前察看。
将士们擦得锃亮的盔甲,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道一道耀眼的光芒,正渐渐向长安城方向靠近。
城楼上的防军将领急忙下令吹响号角,悠长浑厚的号角声连绵不绝,向着城外的大军表示欢迎,向着城内等待的人群传递消息:他们,回来了。
冷寂尘骑着啸云身着玄衣黑甲,按着腰间佩戴的宝剑打头进了城。
刚进入城门,就听见城中百姓震天响的欢呼声,整个长安城万人空巷,都只等着冷寂尘他们进城。
将士们都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熟悉的面孔,是挂念着自己的白发苍苍的老父老母,是整日整夜祈祷自己平安归来的结发妻子,思念父亲的孩子,又或是急切盼望着自己的心上人,相拥而泣,都是欢欢喜喜的,冷寂尘终究是没有人在意的。
冷寂尘就坐在马上,松松攥着缰绳,任啸云自个慢慢溜达着往前走,表情淡漠,眼里古井无波。
这种稀疏平常的温情,在她这里便是一种奢侈,换句话来说就是天方夜谭,是绝不可能发生在她冷寂尘身上的事。
冷寂尘抬眼望向城门口最为高大那座茶楼的顶楼窗口,空空荡荡的。
冷寂尘低下头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她竟然在奢想有人在那看她一看,是啊,不求有人来迎,仅仅是看一看,哪怕是一眼在她这都是奢想。
那个顶楼,是她在交了兵符后,经常待着的地方,宫御那家伙见她常去,索性就买了那个位子给她。那时候,和现在的情形一样,每当军队凯旋而归,她总是在那坐着的……
冷寂尘迅速平复了勾起的唇角,依旧是一副冷漠淡然的样子,缓缓地向着城中心那金碧辉煌的皇宫走去,去受着她该受着的不该受着的一切。
队伍行进到一半时,道路左边的人群里突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妇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的儿啊~”
冷寂尘轻轻勒住啸云,翻身下了马,走到那妇人跟前想一问究竟
“大娘……”
“是你!”还没等冷寂尘说完话,那中年妇人突然站了起来尖叫着,手颤抖着指着冷寂尘道
“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别人家的儿子都回来了!就我的儿子没回来!一定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这个歹毒的恶人!”
不等冷寂尘解释,那妇人就冲上前去对着冷寂尘又是踢打又是抓咬的。
冷寂尘小心地避让着那妇人,还是一个没留神脖子上被她那又尖又长的指甲挠了一下,登时出现了三道红痕,血珠渐渐地沁了出来,在冷寂尘细白的脖颈上分外刺目。
旁的人这才慌了神,七八个人匆匆上前把那妇人拉开,周围一圈突然就安静了,人人都小心翼翼的看着冷寂尘。
冷寂尘抚上脖子上的血痕,没防备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冷寂尘抬眼瞧着那妇人,那妇人还在哭闹着,抓挠着拉着自己的人,边上的人却都是一脸惶恐地看着她。
冷寂尘瞧了一会那妇人,慢慢垂下眼帘,想了半刻,慢慢地单膝着地跪了下去,开口吐出了一句
“是我不好,没能把他们都带回来。”
周围寂静无声,冷寂尘这句话人们听得分外清楚
“将军这不能怪你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啊。
“是啊将军,这不是你的错啊。”
“将军,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着劝道,拉着那妇人的人也都放松了手,任了那妇人去了。
可任谁也没想到,那妇人竟是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根粗大的木棍,尖叫着直接对着冷寂尘的脑袋就砸了下去。
冷寂尘眼看着木棍砸下,却并没有躲避,只是略略偏了偏头避免木棍砸到头上而已。
木棍狠狠地砸在冷寂尘的左肩上,碗粗的木棍咔嚓一声折了,可见那妇人所用力气之大,冷寂尘就这么生生地受了一棍,一声痛都不曾喊的。
“大娘,您可气消了?”冷寂尘缓缓问道
前来迎接的京兆尹急忙令了手下把那妇人控制起来,探询的看着冷寂尘。
冷寂尘缓缓站起身来,定了一会,转身走到自己的坐骑前上了马,准备继续前进,京兆尹大着胆子上前问了一句道
“大人,这妇人怎么处置?”
那妇人还在继续用一切恶毒的词汇骂着冷寂尘,冷寂尘充耳不闻,瞟了京兆尹一眼,夹了马就走,道
“放了,把抚恤金给送到手,若是让我知道银子少了一分半点的,你们这一干有干系的人就小心点你们的脑袋吧,保不齐哪天就不见了”
京兆尹一行人立马觉得脖子后面凉嗖嗖的,急忙应了下来道
“唯。”
冷寂尘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可是她刚刚跪下的那个地方小小一块殷红的血迹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这……是战神刚才跪着的地方?”
“应该是……”
“那意思就是说,这血是战神留下的?”
“是吧……”
“战神受伤了啊……可是看不出来啊…”
“看战神的样子也没什么异常啊,是不是我们想多了?”
“希望是吧。”
冷寂尘强忍着疼痛,只有她自己知道,之前在战场上受下的伤本来就没有怎么处理好,刚才又生生受了一棍,伤口应该是崩裂了,这身玄衣是很好的遮了血污。她骑着马走了一段,从骆正安那拿过一块手帕,随手擦掉滴下来的血迹。
“将军,没事吧?”骆正安担忧地问到
“无妨,走吧。”冷寂尘一脸的淡漠无谓
大梁皇宫·金銮殿
冷寂尘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一丝不苟地行君臣之礼
“启禀陛下,臣冷寂尘不负陛下厚望,击退卫军,得胜而归。”冷寂尘递上一只木匣子
“此乃卫军主帅、卫皇嫡七子苏南城的腰刀玉佩及头冠。”
宫云逸看了一眼木匣,不由得喜笑颜开,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好好好,冷寂尘啊,你这战神的名号真是名不虚传啊!这满朝的文武大臣都认为此仗必输无疑,你这战神却生生地打赢了!真是神勇啊!哈哈哈…我大梁有如此良将,真是我大梁之幸啊!哈哈哈……”
冷寂尘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略微勾了勾嘴角,算是笑了
“哈哈哈……诶?这虽说是已至春天,不过也还是风寒料峭的,冷卿你这只一身薄甲难道不怕冻坏了吗?来人,取件雪狐薄氅给冷卿穿上。”
“谢陛下关心。”
“唉,朕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只能给你点赏赐了,寂尘啊,你想要点什么啊?”
冷锋刚想开口为自己的儿子讨要个赏赐,哪成想宫云逸又自顾自说了起来
“罢了,朕知道问了你也是白问,这次朕就替你做了这个决定好了。
拟旨,传朕旨意,镇远将军府大小姐冷寂尘破敌有功,封定远将军,庆林军划入定远将军麾下,赏黄金千两,白银万两,丹书铁券一块。”冷锋听着这丰厚的赏赐,脸色和吃了苍蝇屎一样难看
“臣谢陛下……”
“别急着谢,还有,朕说完一块谢也不迟。”宫云逸笑眯眯地打断冷寂尘
“还有,念冷寂尘多年为国而战,护国定边,功不可没,今特封冷寂尘为镇北侯,赐镇北侯府一座允许在京中长住,食户千邑,划黑祭军入镇北侯麾下。”
“臣,谢陛下隆恩。”
“对了,镇北侯府已经建好,冷卿你今日就可以搬进去住了的,散了朝教凌王领你前去就是了。”
“诺。”
冷寂尘丝毫没有难受更没有留恋之意,离开那座吃人的镇远将军府,她是正求之不得的,不过封了镇北侯,也就意味着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离开战场了,她最后的归宿会是马革裹尸,挫骨扬灰。
她终将是会在战场上崛起,在战场上老去,消散的。
而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