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叡咂咂嘴,心底又回味了一番,再看了一眼吴殊。
两相比较之下,谁更胜一筹,他心里也有了决断。
“嗯,不错。”沈叡发酸:“是你早就作好的?”
这语气,如同放了多年的老陈醋。
谢容徵自然知道沈叡的脾气,顺着他的话说道:“让先生品味出来的,确是我昨夜作好的。”
只是她今日才应允来诗会,又怎会提早写好?是不想喧宾夺主,给自己留个面子罢了。活了这么些年了,沈叡怎么会不知道。
毕竟是多年的老不知羞臊,沈叡摸摸下巴,对谢容徵投去赞许的目光:“虽占了些先机,也确实压了我这些不长进的学生一头。”
“先生谬赞。”谢容徵微微侧目:“也让先生师门的诸位师兄弟见笑了。”
“我如果是他们就笑不出来。”沈叡对今日诗会的成果极其不满:“以后出门莫要说是我的学生。”
又着重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尤其是姚愫君、范成义、褚阔、陶然,你们回去将《诗文要义》誊抄三遍,明日交给吴殊。”
被点名的四个人都耷拉着脑袋,应是。
“今日就这样罢。”沈叡站起身来,神情凛然肃穆:
“备留课题: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作好后,明日课前放在我案台之上。”
学生们一听面面相觑,又不敢做声,直到沈叡带着谢容徵离开,才讨论起来。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先生以此为题,是想告诫我们内敛藏锋才是君子立身之道?”姚愫君撑头思考,见陶然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的样子,用笔戳了戳他的胳膊:“陶师兄?”
陶然转头对她一笑,又低头收拾桌上的纸笔。
“陶师兄,”姚愫君凑到他身旁鼓励道:“进书院这么久,第一次见你挨先生骂。不过陶师兄也别太难过,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再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陶然失笑,再多被先生责骂几次,他也做不到这么淡定。
被姚愫君这么一说,吴殊“噗嗤”笑出声。他身子往后仰,抓起脚边的狗尾巴草扔向姚愫君:“再说下去,你陶师兄就没脸见人了。”
狗尾巴草恰好落在她的头发上,姚愫君没好气地扔掉:“我是想安慰陶师兄。”
她看向远处谢容徵的背影,嘟囔道:“七七节令,先生还布置课题,三遍诗文要义,我今夜又要通宵抄书。”
想到什么,姚愫君眼前一亮绕到吴殊身旁:“吴殊师兄,罚抄的书先生向来不会看的。”
说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吴殊。
“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嗯!”姚愫君激动地点头:“吴殊师兄一定愿意的对不对?”
吴殊环视四周,整理下衣袖,低声说道:“这边众多师兄弟,我去那边告诉你答应。”
“好呀!”姚愫君笑颜逐开,又看了下周围,捂着嘴跟上吴殊。
走到清静无人的地方,吴殊停下脚步。
“吴殊师兄,真的可以帮我免了这次的罚抄吗?”姚愫君眼含期许。
吴殊转过来,对她粲然一笑,露出白牙,嘴里吐出两个字:
“休想。”
知道自己又被耍了,姚愫君眼中的星光霎时间暗淡,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恶!”
她转身回去,生气地对自己说道:“姚愫君!你怎么会相信他的话,真是蠢!”
“不过我可以帮你一起抄。”吴殊在后面喊道。
“呵,”姚愫君回过头来,也朝他笑道:“不用了呢!”
一路怒气冲冲地蹬回去,园中学生都在收拾各自桌子,姚愫君也随便将东西放入书包。
《诗文要义》虽说不厚,但三遍下来,今天她是休想玩了。
姚愫君内心又骂了一通吴殊,真是蔫坏,若有整人的功夫,多看点书不好嘛。她撇撇嘴,好像把自己也骂进去了,还是赶紧回去抄书才是。
姚愫君往住处走,谢容徵也随沈叡到了书房。
“咳咳。”现在只有他和谢容徵,沈叡坐在坐榻上,假意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听说你尚未出师,却回了京。”
“嗯。”谢容徵敛眉垂眼,回想起一涧山人话。
“师父总说我一切都好,又做不到最好。”
一涧山人对她而言无疑是最好的老师,在南郡养之以道,教之六艺。
但她的道艺能胜多数人,却难赢各中佼佼者,多而不精。
“学问上,你只比我那些学生高那么一点。”沈叡抬头看了谢容徵一眼,见她对于夸赞并无自喜的模样,又继续说道:“但再好的苗子缺了浇溉也难成气候。你若不继续找个老师学习,过不了多久,也只能被我的学生们迎头赶上。”
谢容徵低头一笑,又故意问道:“只是容徵不知,在哪才能寻到良师呢?”
“老夫想想。”他一手撑头,另一手抚摸胡须,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你如今才学,寻常教书匠倒要向你学习。京城之中,与你师父齐名,能当得了你先生的,仅有一人。”
“的确。”谢容徵煞有介事地点头:“只可惜,清执先生在元文馆,每月授课不过三两日。”
“老吴怎教的了你。”沈叡拍拍桌子:“你再想想!”
“限京城之中,我想不出第二人了。”谢容徵摇摇头。
“老夫不就是?”
“先生忘了与师父的赌注?”她惊讶道。
沈叡咂咂嘴,想起曾与一涧山人打赌——等到了古稀之年,比他们学生谁更优秀。
一涧山人就两个学生,这墙角撬的,有点不讲道理。
“我不过帮你理清关系,你可别与你师父乱说。”沈叡转过头去,指了指旁边的坐榻:“时候还早,我们坐下来下盘棋。”
“先生好意,容徵心领神会。”谢容徵说完,坐下,整理桌上的棋盘。
前日和方季辞的对弈,她一直在脑中重演,逆推的过程中也觉得受益良多。
如果借鉴方季辞的布局,循着他的思路,是否能破他的局?
因此,再与沈叡下棋,谢容徵反而不那么抗拒了,更可以说是期待。
“今次,由先生执白?”
“哦?”沈叡挑眉,这次是不打算让了?他眼神在黑白棋笥来回,最后还是拿了白子。
“那休怪老夫不让着小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