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马上颠簸,并不比靠双腿走路省力,一行二十几人筋疲力尽的来到荒山野岭里最近的山村时,怀表的指针指向晚上六点。
陈沛去劝说安城夫人在这里留宿,因为这里是方圆三十里里最可靠的一个村子,半年前陈沛曾带人路过这里,知道这里除了穷一点,并没有什么土匪妖灵之类的光顾。
鉴于安城夫人更年期脾气暴躁,他做好了宁可违背安城夫人的意见,也要留下住宿的强硬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安城夫人大概也是舟车劳顿累坏了,同意今晚在村庄里歇息。
陈沛和夜小烛忙着跑前跑后,租借来两三间能遮风避雨的土房子,在天黑前搞来了热汤和食物。等夫人和手下士兵都安顿完毕,几人也终于都松了口气。
肉汤炖野菜的香味是最好的安神药,疲惫的众人们再也无暇顾及前途的坎坷和安城夫人的暴躁,怀着对晚餐的美好期许做最后的忙碌。
天色即将全黑,残余的日光在西下挣扎,不甘心的绽放出血色晚霞,村庄里的人——只有三五个老人和两三个脏兮兮的娃娃,靠在土墙和门板边上,木然如僵尸的看着这些忙里忙外的人。
彼得亲自把多余的肉汤和干粮送给他们,但并没有换来一声谢谢,倒是那怪异的眼神让他极不舒服。最后他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份汤,热量灌入肚子里,所有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
陈沛让安城夫人住在打扫好的土房里,由贴身的侍女服侍,外间由艾拉看守,男人们用随身带着的毛皮,找来的草垛和柴火在外面随便对付一宿。
车队里的酒是足够的,再加上沿途顺手打的野鸡野鸭,足够男人们享受一顿丰盛的晚宴。旺盛的篝火驱散了寒冷和黑暗,有人载歌载舞,欢唱家乡的歌谣,有人谈天说地,诉说离奇的故事。
彼得永远是胃口最大的人,他怀里抱着一缸米酒,用鸡腿沾着米酒吃,问道:“话说这个村子里为什么全是老人和孩子呢,男人和年轻人哪去了啊?”
陈沛问道:“小夜,我让你去打听了吧。”
夜小烛连忙说:“是,我问过了,这段时间帝国征兵,能干活的男人和女人都被征调走了,就剩下老人和小孩。”
“征兵?”彼得想了想:“没听说要打仗啊。”
陈沛笑道:“最傻的就是你,非要打仗才征兵吗?有可能是官府苦力徭役,有可能是地方官家里的私活,也有可能是本地的官员冒充帝国指令随意征收的劳力,让你干活还需要理由?幼稚。”
夜小烛也说:“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征召苦役和兵役是最赚钱的,一般帝国不论多少,都会按人头发一些辛苦钱。地方官有胆大的,把人招的差不多就往上报数,再把帝国发的饷银截留中饱私囊。地方百姓最苦,把本家田野荒芜了,辛辛苦苦几个月,有的一分钱都赚不到,或者只能得到该得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上面只听说兵役、徭役如期完成,某河堤什么的顺利完成,哪知道平民百姓的苦难。”
陈沛同意夜小烛说的话,和这些偏远地方的百姓比起来,巫师控制下的那些城市堪称天堂。巫师的巫师军团不会做的太过分,贫民顾不上,但大多数饿不死,奴隶要另说。至少他父亲统领的人数最多的“战矛兵团”都能做到赏罚分明,对平民不闹出人命。
夜小烛喝了两口淡酒,为了保持警惕,每人都只分配足够取暖的究竟配给,以保证晚上放哨和第二天赶路的精力。
艾拉在这种场合比男人还男人,正和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划拳赌钱,她口齿伶俐,酒酣耳热之余叮叮当当赢了不少铜板。
这种能力是夜小烛不具备的,前世的性格特点也完美的继承到了今生,他根本没办法做到和士兵们飞扬跋扈的畅谈,他宁可把时间放在孤独而枯燥的哲学写作上。
他吃饱后,把剩下的食物都送给彼得,这位贪吃又爱偷懒,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死胖子总是最让他好奇:除了肉盾防御力,彼得简直一无所长,进攻性的法术甚至连三级巫师的水平都达不到,那他是怎么进入审夜人的?
这个疑问他私下里问过陈沛,但陈沛却神秘兮兮的不肯多说。只是留下一句:要是有机会你可能会看到吧,其实我也好奇,但我更祈祷我们永远不要遇到那种危机的时刻。
几轮下来,艾拉赚了满满一大包的钱,她爽快的将这些钱全都跟士兵们平分,灌了一口酒就先进去睡了,她睡觉的地方离安城夫人最近,也比男人们多了一份责任和危险,留下不知疲倦的男人们用粗狂的嗓音释放他们过剩的精力。
到子夜时分,大部分的人都进入了睡眠。篝火火焰还在跳动,令人睡梦中深感寒冷的夜风,吹拂篝火想要把它浇灭,不知何方惨叫的怪鸟在为寒风呐喊助威,渐渐的,篝火愈发不安,马厩里的骏马在向后拽着马缰绳,抖着响鼻,似乎想逃离这片黑夜笼罩下的村子。迸射出火花掉落到寒冷的大地上,纷扬的火花落地即变成灰烬,无知的人睡去也将迎来死亡。
夜小烛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在一栋黑房子前,周围月光如水,能照亮的却只有他和黑房子两片狭小的区域。一个白衣的僧侣在房屋前低眉顺眼的念经,他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不由自主的走向僧侣想问问前路是何方。
最红,僧侣抬起了头,帽子下是慈眉善目、英俊清朗的一张脸,但脸上并没有半点生机,简直像是从万古寒冰中挖掘出的尸体,容颜犹存,却冰冷刺骨。
夜小烛大吃一惊,想要逃,那僧侣却出现于百里之外,惨淡的孤影射出一道白光,正中他的胸膛,瞬间贯穿了他的心脏,皮肉和血液从他身躯分离,连灵魂都堕入无边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啊呀——”
被噩梦惊醒,夜小烛惊魂不安的用袖子擦着汗,周围陈沛等人还在沉睡,鼾声、磨牙声和梦话的动静让他心神安宁了不少。嘴里很渴,身体上的凉汗在风里凉飕飕的难受。他找到半壶别人没喝完的汤水,通通倒进肚子里,等体内的热量被激发,他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妈的,彼得这不靠谱的家伙,果然睡着了。”他打开破旧的怀表,上面显示是凌晨两点七十一分,这时候该彼得当值,他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叫了两声,彼得睡得跟死猪一样,哼哼唧唧的翻了身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梦话。
窸窸窣窣的怪声从另一处房子后传来,夜小烛心头一动。伸手把陈沛手边的一次性法杖握在手里,这种物美价廉的魔化物品释放的能量不亚于二级巫师学徒的全力一击,是节约自身法力的前提下最适合的防身工具。
“谁!”他叫道,盼望这声叫喊能惊醒陈沛或者其他的谁。
但大家仍然在沉睡。
走到安城夫人那间三进三出的土房子前,他想看看艾拉还在不在,但屋子里黑洞洞像个无底洞,什么也看不清。
好在月光是善解人意的,发出声音的位置,并不是月亮的四角,他忍不住轻轻的靠近了一点,借助月亮的光芒,他看到那有个小孩子在埋头挖土。
只是背影,夜小烛却有种莫名的直觉:这孩子容颜异常秀丽,正在快速发育的年龄,身体和月光的皎洁相得益彰,不知他转过头来又会是怎么样的容颜。
在一片平坦的平地,夜小烛一袭黑袍,阴影被月光照耀,映照在地上。手里的一次性攻击法杖和他的影子一起,被拖的老长,长的延伸出十几米距离。
他走在地上,发出一阵阵的脚步声。
到了某个地方,夜小烛的脚步停了下来。
从他这个位置看,那儿童和月光已经融为一体,焕发略有些神圣的光芒。像是美人鱼静悄悄吐出的珍珠,又像是神灵庇护下孕育的胎儿。
“我是神的儿子,所以我也是神。”有人说。
“什么?”夜小烛把法杖握的紧了一些,又稍稍靠近。
“我是神的儿子,所以我也是神。”
夜小烛确定,声音的来源是挖土孩子的方向。
“你在埋什么?”夜小烛做好了进攻的准备,这种诡异的关头,他才不会有任何恻隐之心,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是真的调皮捣蛋的孩子,先通通杀了,保证自己和队友的安全。
“我在埋……我的父亲!”孩子撅着屁股,依然用背影正对夜小烛。
忽然,孩子咯咯的笑了:“我埋葬了我肉身的父亲,祝福我继承了他的王位。我埋葬了我神明的父亲,祝福我继承了他的神意。所以,我是人间的神,也是人间的王。我判定人的生死,主宰众生的命运。”
孩子的声音本就又尖又细,笑的很开心,在静静的夜里让人毛骨悚然。
夜小烛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唯一确定的是,他遇到了某些非自然的力量,既然对方不是怀着好意而来,那先动后和晚动手也差不了多少。扣紧法杖的机关,他正要启动。那孩子却猛然的转过身体……
那是如天使般完美,无比清朗的一张脸,算不上多好看,但绝非夜小烛见过的任何一张脸,脸上并没有半点生机,简直像是从万古寒冰中挖掘出的尸体,容颜犹存,却冰冷刺骨。
少年手指一伸,从指间射出一道白光,那攻击速度无比之快,夜小烛就算提前有了准备也毫无抵抗之力,圣洁的光芒正中他的胸膛,瞬间贯穿了他的心脏,皮肉和血液从他身躯分离,灵魂和躯体被强制的一分二,惨叫响彻黑夜,热血冷于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