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痞子——我们暂且叫他阿成,他的人生就是一个大写的悲剧,他此刻正在小巷的垃圾桶边睡得酣畅淋漓,而梦里重演着他在小酒馆儿里的神奇际遇。
那坛子桑葚酒可真是棒极了,味醇香甜,后劲绵长,把他被绿被分手的悲愤都冲淡了几分。
酒坛子见底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上了,也没注意老板啥时候离开。
华丽的水晶花灯倾泻下柔和的珠光,让阿成有了大吐苦水的欲望:“打小我就成绩差,常年吊车尾,每个老师都不喜欢我,咱也很努力呀,挑灯夜战,学到深夜,不是没有的事儿。可压根就不是学习这块料。”
谈起自己的生活,阿成是滔滔不绝:“在家里过的更不舒心,我妈嫌我干啥啥不会,我爸说我吃啥啥不剩,都是亲爹妈,咋就把我看到了尘埃里。”
“上了大学后第一次追女孩儿,女孩儿看不上我,好不容易逮个眼瞎的,还把我给绿了,拉着她的高富帅新男友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按理说情场失意,事业总没那么衰了,可自打从野鸡大学毕业,别说啥好工作,我这种没一技之长的,连混口饭吃都难。”
“年前好不容易在理发店当了个学徒工,第一次上手就把客人的眉毛给刮了。没法儿,卷铺盖走人呗。”
“像我这种社会的渣子都不该存在吧,生活还在继续,咋就看不见希望呢?”
这么一段掏心窝子的话,真是令听者伤心,闻者流泪。尽管这会儿并没有旁观者,可那水晶花灯也是个极好的倾诉对象,苦水这么一倒,阿成觉得自己又有撑下去的希望了呢。
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水晶花灯抛出一团光球,径自射入他眉心。
梦中的他又陷入了梦境,梦中的梦中是他人生的走马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阿成看见了无数个平行世界的他所经营的截然不同的生活。
第一个他成绩也不好,也是班级里垫底的存在,也是和倒数第二隔着鸿沟。
是的呢,每次都考个位数的,跟人家快要及格的分数,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后来连老师们都放弃他了,他也没有轻易堕落。学不懂,没事儿。
一遍不行学两遍,两遍不行,学三遍,他有无数个夜晚来弥补自己的不足,挑灯夜战到天明,成了他的常态。
课本,辅导资料,边缘处被摩挲得发黑,页角皱皱巴巴的,那是汗水滴落的痕迹,书上原本的字已看不大清,铅笔,黑笔,红笔,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铺了一层又一层。
突然有一天,就像是开了窍一样,他踏进了及格的大门,圣光普照,荣耀加身,整个学校都为他而疯狂。
阿城的努力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没有红眼,并没有嫉妒,只有真诚的敬佩。
这只是个开始,他没有被鲜花和掌声密了眼,按部就班的继续学习,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老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坚信自己的质变由量变引起,每日仍旧保持着极高的学习强度,与此同时,成绩就像坐了火箭,窜天般的上升,最后高考如愿以偿的进入了一所二本院校。
不是顶尖大学,但已经是他拼尽全力所能博取的最好前程了。
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之后又评上职称,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了立足之地。
第二个他没有醉心学习,也是整日吊儿郎当,不务正业。
但不同于阿成的是,他待父母极好,家务活抢着干,家人的生日记得比自己的都清楚,祝福礼物样样不落。
爸妈逢人就夸儿子孝顺,他体谅父母赚钱不易,也没为了面子去读那个实力不咋但收费贼高的野鸡大学。而是进了咖啡店,当了学徒工,踏实肯干,一年就出师了。
开了个小咖啡馆儿,手艺好,客源也便滚滚而来,和一个一直暗恋他的学妹结了婚,不漂亮,但很是温柔贤淑,孝顺父母,持家有方,他们还有了可爱的儿女,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蒸蒸日上。
第三个他——没有了,老板叫醒了他。天色渐亮,小酒馆要打烊了。
阿成甩了甩沉重的头,颇有些庄周梦蝶之感,跌跌撞撞的扑出去,也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他听到了黑色大卷闸撞击地面的声音,初晨的风略有些凛冽之意,却也难抵百年陈酿的后劲儿。
终于,他的意识被拖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沼,一头扎向了酒馆旁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