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徒老爷子眼里,安老太太仍旧跟年轻时一样,是个爱逞强的女人。
“你可知道......”
司徒老爷子把半辈子的憋屈都全盘脱出:“这些年,每每我听到你一口一个老哥哥称呼,心里多不是滋味!”
若非是那会儿时局太动荡不安,他们岂会被硬生生分离。
“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吧!”
安老太太的语气也变得沉重。
尽管大家都住在茶花镇,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彼此都已儿孙满堂,终归还是要避嫌的好。
“我那已经埋进黄土里的母亲——”司徒老爷子感慨万分,“我从未信过她的话。”
安老太太的眉眼饱含着沧桑,她听到他道,“你当年定是有苦衷,所以才选择进安家。”
那都是——约莫四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原本已经忘记的,如今被司徒老爷子重新翻出来。
过去的一幕幕,在安老太太的眼前浮现。
华国还未成立那会儿,人民的生活,哪里比得上现在这样的富裕!
吃不上饭,就只能饿着肚子,四几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时候,年轻的安老太太,就被她的父亲送给安家换口粮。
而当时司徒老爷子在樱国求学,家里头的老母亲,全倚仗着年轻的安老太太照顾着。
那日,安老太太的父亲病重,急需要一笔钱在医院抢救,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去求司徒老爷子的母亲。
“伯母。”安老太太拘谨着,“我这次来......”
司徒老爷子的母亲,正跟茶花镇有名的媒婆凤娇聊着自家儿子的事情。
“英子今天又来了啊。”凤娇称呼着安老太太的乳|名,“我跟你伯母正聊着你,什么时候跟人家安家的公子哥办酒桌呢。”
豆大的汗珠,从安老太太的额头冒出。
她很怕,怕司徒老爷子的母亲误会自己。
安老太太她也知道,司徒老爷子是海归的博士,而她只是念到高二就辍学的农家女,身份与地位,并不相配。
司徒老爷子的母亲,身体并不是很好。
在儿子求学的日子里,也多亏了安老太太的精心照顾。
不过她依然对安老太太的不满。
她嫌弃安老太太的文化程度太低,配不上她优秀的儿子。
司徒家世代都是有才名士,像安老太太这种拖家带口的,实在难进司徒家的门。
“英子。”不愧是受到书香门第的熏陶。
司徒老爷子的母亲,说起话来都是绵里藏针,“你今天来家里,是有什么事吗?”
凤娇向来察言观色,她能够辨出,这是司徒老爷子的母亲在给安老太太下逐客令哩。
于是陪着笑脸,“司徒太太。我听说英子的父亲,身子不好,正在医院呢——”
“哦?”司徒老爷子的母亲,她明明就是知道的!
可她偏偏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似在安慰着安老太太,“那你以后就不要来司徒家了,好好在医院照顾你父亲吧!”
安老太太父亲救命的钱,自然是没有借到的。
而此时此刻,司徒家把与安老太太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医院叫停了用药,安老太太因此失去了父亲。
就在人生绝望之际,是安老爷子的出现,给了安老太太生的希望。即便知道她与司徒老爷子的关系,他对她依然很好,直到彻底把她冰冷的心融化。
如今想想,安老太太能白手起家,一步一个脚印地在安家取得主母的地位,背后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如今都已经过去。
“当我从樱国回来,你已经嫁进了安家。”司徒老爷子无不慨叹道。
当他得知这条消息后,司徒老爷子心灰意冷地同母亲介绍的邻庄妇女,迅速地结了婚。
日子还赌气似的,定在了安大郎办满月酒的时候。
安家热热闹闹的,司徒家也毫不逊色。
两个家像是对上了,谁都不肯认输。
“我那时候真傻,总以为你至少会出来看一眼。”司徒老爷子的眼睛氤氲着雾气,“直到那晚所有的宾客都散去,你没有瞧到我做新郎的样子。”
“不过也好。”司徒老爷子隐瞒了大半辈子的话,却选择再这样清凉的早晨倾述,“那种狼狈的样子,你不见也好。”
有时候很多感情,错过就是错过。
回忆再美,也终究是过去。
偏偏人们在卷入生活的漩涡中,想要,却不能够永远的守着记忆,沉溺在过去。
“现在的生活——”安老太太用左手遮挡着晨曦,她顿了顿,“过得不是都很幸福吗?”
瑶瑶刚出生那会儿,司徒老爷子想过要去拜访。可是后来想了想,他去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释怀,总想着安老太太应该也跟他似的。
而今看,实际上,她早已放下与自己那段初恋。
而司徒政的祖母,在生下司徒青后,因为难产去世,司徒老爷子因为心里头还念念不忘安老太太,就一直没有续弦。
“老哥哥。”尽管司徒老爷子并不习惯这个称呼,安老太太还是这样喊着。
“你看看那边——”
顺着安老太太手指的方向,司徒老爷子看到了他们家大孙子和安老太太家的小孙女正齐声读《弟子规》的内容。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
“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
“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只要阿政与瑶儿,未来能够幸福美满。那些不愉快的,就让过去都过去,珍惜、把握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阿婆。”
安云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安老太太身边,她踮起脚尖,伸出小肉手,“你怎么哭了?”
因回忆太过沉重。
这种话,安老太太自然不会对安云瑶讲。
她有意地扯开话题:“今天跟余女士学的怎么样呀?”
安云瑶聪慧,知道问的是安老太太不想回答的问题,便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嗯。学会了圣人的规矩!”安云瑶笑嘻嘻地拍着手,“阿婆。你可不可以回家时,走到小卖部,给我买支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