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如何应对他脸上的愠色,朗月溶想了想,只得装作没有看见,也在他身旁坐下,笑得明艳动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讶异于计划推进得如此顺利罢了。”
赵成熠端坐在那里,把玩手中的圣旨,对她的解释视而不见。
受不了他这样冷冰冰的态度,朗月溶又开口:“沈相那边,你打算如何应对?他似乎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赵成熠默不作声,甚有耐心地呷一口茶,依然对她视若不见。
沉默地对峙片刻,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却听他说:“我会亲自前去拜访沈居正。”
朗月溶有些吃惊:“亲自?”
赵成熠放下手里的茶盏,挑眉看她:“怎么,怕我忍耐不住,当场杀了他?”
朗月溶苦笑一下:“你竟然还有心情说笑。”想了一会儿,补充道:“你已经忍了十年,怎么会忍不下去?”
赵成熠沉默,垂首思量什么。许久,望向她,语气极为庄重:“月溶,今后,不要再这样做。”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令朗月溶无法装作没有听懂。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指的是她安排劫匪与散播流言一事。
不知如何给他一个有信服力的解释,她支支吾吾许久,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片刻,她叹一口气,语气之中惧是颓然:“成熠,我毕竟都是为了你,你不能原谅我么?”
她泫然欲泣,赵成熠蹙眉无语。
他深知她对自己的心意。
这么多年来,除她之外,所有人都避楚王府如洪水猛兽,只有她一如既往,同从前一样真心相待。
为了他,她付出良多。他亏欠她太多太多,如今,有什么理由责怪她呢?
朗月溶已经起身,勉力一笑:“我走了。”
赵成熠跟在她后面起身,她停下,回过身来:“殿下即将成婚,往后,这楚王府,我就不再来了,以免给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成熠目送她离去,默立许久,唤来赵岩:“准备一张拜帖,明日本王要去相府一趟。”
赵岩答是,下去准备。
赵成熠递了拜帖,相国府的管事沈忠急急忙忙迎出来,一见未来的姑爷,当今楚王殿下站在那里,眉眼含笑,不由有些意外。
今天也不知是什么黄道吉日,皇后前脚刚走,楚王后脚就跟来了,相国府还真是蓬荜生辉呐!
心里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沈忠的面上却一点不敢表现出来。虽说楚王在陛下处并不十分受宠,但怎么也是名正言顺的二皇子,他一个小小的相府管事,无论如何,都开罪不起。
客客气气地迎赵成熠在前厅坐下,沈忠笑盈盈道:“老爷马上就来,二殿下稍后片刻。”
下人立马看茶。
两盏茶过去,沈居正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赵岩站在一旁,小声嘀咕:“沈相爷的架子可真大啊,如此怠慢,完全没把我们楚王府放在眼里。”
沈忠笑得一脸尴尬,不断赔笑。
赵成熠颇有风度,呷一口茶,慢悠悠道:“相爷是国之栋梁,想来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一时走不开。”
沈忠一边连连点头称是,一边心虚地擦着额头渗出的细汗,权当赵岩那边厢飞来的白眼不存在。
赵成熠笑得不以为意,只因他知晓,在沈居正眼中,自己只是一个不得势的皇子,要沈居正拿出待皇后的态度对待自己,无异于痴人说梦。
沈居正看不上他,可眼下,他的宝贝女儿,只能嫁给自己,实在是讽刺。
再一盏茶时间,沈居正终于踱着步子,慢悠悠自后堂进来。
见了赵成熠,沈居正并不见礼,直接在主位坐下,问:“二殿下莅临相府,所为何事?”
赵成熠并不气恼于他的刻意轻待,反而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礼:“听闻清妩千秋宴后便感染风寒,称病不出,成熠有些担心,特意过府探望。”
沈居正抚着自己发白的胡须,见赵成熠这样说,不由叹了一口气:“小女已无大碍,有劳殿下挂念。”
赵成熠笑着答:“那就好。”
沈居正望着堂下进退有度的赵成熠,细细打量起来。
其实,赵成熠身份高贵,丰采高雅,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与太子相比,他少近女色,一向洁身自好,如果不是十年前那桩意外,他并不失为一位佳婿人选。
沈居正收回目光,正色道:“清妩已经无碍,殿下还有其它要事相商吗?”
这话,已经在赶人了。他知道,赵成熠是聪明人,不会听不出自己话里的意思。
赵成熠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起身告辞:“三月之后,小婿恭请令千金入我楚王府,届时还望岳父前往观礼。”
沈居正笑而不语,示意沈忠:“送客!”
沈清妩正在描一本才子佳人的画册子,见父亲来了,也不丢下笔,一边描画,一边笑着说:“我还以为相国大人今日要让楚王殿下吃闭门羹呢!原来还是亲自去见了嘛!”
这几月,沈居正已被这个女儿气死过好几次,如今见她这样话里话外惧是嘲讽之意的样子,显然习以为常,因此并不气恼,一脸无谓地坐下,道:“为父再不情愿,三月之后,你始终是要进楚王府门的,今日给他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即可,不必将事情做得太绝。”
沈清妩重重搁下笔,嗤笑一声:“原来父亲也知道,你女儿我,毕竟是要进楚王府门的!”
说话间,那笔尖的墨汁甩在沈居正的外袍上,晕染上一片乌黑的墨渍。
沈居正微微厉目:“阿妩,你又发什么疯?”
沈清妩道:“父亲已经与高后撕破了脸,如今又开罪楚王,这样两边不讨好,究竟欲置女儿于何地?”
今日,高后纡尊降贵,亲自前来沈府,意欲因太子拒婚一事求和。沈居正与其大吵一架,高后拂袖而去,双方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只怕今后再难修复。
方才,赵成熠前来示好,沈居正又如此冷待,难道真不怕鸡飞蛋打吗?
沈居正沉吟半晌,道:“为父自有打算,你无需担心。”
沈清妩语气坚定:“父亲必须在太子与楚王之间做出选择。”
沈居正敛眉笑笑:“你如今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楚王妃,你爹我,那还有的选?”
早已经有人,替他做好了选择。
沈清妩一惊:“父亲已经有了打算?”
沈居正极为郑重地回答:“那日千秋宴上,我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楚王出面替你解围,不过是将我的计划向前推了一步而已。”
沈清妩思索片刻,还是希望自父亲处求得一个明确的答案,索性将深埋在心中的话直接问出口:“父亲是否已经下定决心,助楚王登位?”
望着女儿略带忐忑的目光,沈居正给她一个安心的回答:“我的女婿,必须是未来的九五至尊,除此之外,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坐上那个位置!”
元平二十四年十月初十日,楚王与相国千金成礼于洛城,陛下祭告宗庙,相国送婚观礼,文武百官齐贺,共祝琴瑟之好。
繁琐复杂的大礼行完,沈清妩被送往楚王府内的明月轩,往后,她都要住在这里。
下人恭谨地退下,她终松一口气,脱下沉重的婚服,直直躺倒在铺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什的婚床上。
片刻,在前堂酒宴应付完的赵成熠进来,好不容易将她拉起来,笑:“还没合卺,怎算礼成?”
沈清妩砸砸舌,强忍住倦意喝下合卺酒,将酒杯翻转过来,给赵成熠看:“一滴不剩,这下总可以了吧?”
赵成熠还是笑,点头说:“从此刻起,你我便是夫妻了,今后要相守一生,还需王妃多多指教。”
沈清妩被他逗乐,也煞有其事道:“好说好说,也请楚王殿下不吝赐教。”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两人相对无语,都有些手足无措,空气中流淌着莫名的尴尬。
沈清妩鼻尖闻到异样的香味,抬头问:“房内熏的什么香?闻起来怪怪的。”
赵成熠走过去,看了一眼,将熏炉熄灭,又坐下,回答:“是……合欢香。”
沈清妩顿时大窘,面红耳赤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她不说话,赵成熠只好没话找话,问:“累了吗?”
沈清妩答:“还好。”
他问:“要不,我们歇下?”
沈清妩答:“好。”
他问:“烛火……灭了?”
沈清妩答:“嗯。”
答完,猛然想起,新房内的一对龙凤烛是延续香火之意,只能待其自行燃尽,不得强行熄灭,否则是大大的不吉利。
见赵成熠已经走近烛台,取了灯罩正要剪断烛芯,沈清妩急忙奔下床去,一把拦在他面前:“不能剪!”
赵成熠将手中的剪刀拿得远了些,唯恐伤到她,笑盈盈问:“为什么?”
她解释了一番那些听来的新婚风俗,赵成熠笑而不语,指着那烛台:“晚了,已经灭了。”
沈清妩回头去看,气恼至极。
方才,她急急忙忙奔来,带过来一阵风,直接吹灭了其中一支喜烛。
她叹气:“这可怎么办啊?也太晦气了吧!”
他指着另一根正燃得哔啵作响的喜烛,安慰她:“不是还有一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