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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约四点的时候,恩谷伊被我叫来,让他去找恰罗,顺便将猎枪和来复枪带来,又叫他让穆秀卡将列车开过来。

“再多去找些人,帮着提东西。你吃过角马吗?”我说。

“吃过。但我更喜欢吃Pof(大羚羊)。”

“我也是。但都两个星期了,我还没碰见过一只,这儿根本就没有大羚羊。”

“羚羊?”

“野羚羊,或是汤姆逊瞪羚和一头角马。”

“太好了。”

我告诉正在写信的玛丽,我已经让他们把猎车开过来了。恰罗和恩谷伊来了以后,放在帆布床上的、与枪等长的枪匣子被拖了出来,然后那支577口径猎枪被恩谷伊装配好。他们找到了子弹,数了数,又检查了一下斯普林菲尔德和曼利夏步枪里的实心子弹。精彩的打猎交响曲的序幕从这些工作开始。

“你为什么不去罗依托其托克?”

“那样没必要,而且太复杂了。你是不是写了几封精彩的信?”

“大多数是写给家人的,并不精彩。”

“我还以为你要周日再写呢。”

“在周日我们可能就捕到那头大狮子。还是早点儿写完比较好。我们也知道,明天飞机就会到了。”

“当然,我们可以等你,你写完了吗?”

“不用,我刚已经写完了。我们要打什么东西?”

“我们必须去弄点儿肉来。老爹和我曾讨论过的一个练习打狮子的方法,我们要试验一下。我要你在二十码处杀死一头角马。恰罗会和你一起向猎物靠近。”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靠那么近。”

“你能的,没问题。毛衣带着就行了,回来的时候冷的话,再穿就行。亲爱的,假如你想卷袖子的话,现在就卷吧。”

每次射击前都要把猎装右边的袖子往上卷一卷,是玛丽小姐的一个习惯。或许她只是将袖口部分往上翻一下,但在一百码或更远的距离以外的动物就能被这个动作吓跑。

“我现在不做这个动作了,你知道的。”

“好的。你穿着那件毛衣,步枪托柄对你来说就太长了。所以我才提到它。”

“好吧。但要是哪天早上,我们发现狮子的时候很冷怎么办?”

“我就是想看看你不穿毛衣时开枪与原来有什么不同,看看会怎么样。”

“每个人都在我身上做试验。为什么我不能就这样出去开一枪,干干脆脆地杀死猎物呢?”

“你现在要去做的就是这件事,没什么不可以的。”

经过那条跑道我们向外驶去。太阳就在我们的左边,而狂风掠过草坪,从我们的右侧袭来。大朵大朵的黑云飘浮在山脉与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树木和灌木丛在山头的黑云之下,在夕阳的霞光映照之下,都变成了暗绿色。草坪上开着白花,看起来原野就像是一片月光。我想,这是一种奇异之光,可能是风扬起了尘埃,吹到了西边,那儿并没下雨。

断断续续的猎区在我们的右前方。我看见两群角马在一片草场上进食。躲在离树丛不远的地方的是一头年迈的公角马。对穆秀卡我点了点头,见他已经看到那头角马,便向他做了个手势,让他绕个大圈子,把车开到左边去,然后再往回开到树后角马看不到的地方。

我示意穆秀卡就在离树大约两百码的地方停车。恰罗拿着一副田野望远镜,跟在下了车的玛丽后面。带着6.5毫米步枪弹口径的曼利夏步枪的玛丽,一着地便将枪栓提了起来,先拉后推,见子弹滑入枪膛后,再把枪栓放了下来。接着,保险栓又被她又打开了。

“我现在要怎么做?”

“那头躺着的公角马,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我看到树丛里还有两头呢。”

“试试看你和恰罗能走到离那头老角马多近的地方。你看到那丛树了?现在的风不错,你们应该可以走到树那儿。”

“看到了。”

“如果恰罗离开你去射击马群,他会指给你看的。”

恰罗被我吩咐了几句,他点点头说:“知道了。”然后,他们就往前挪身。我们没有一个人说话。我做手势,示意穆秀卡回到我们的来路上,那样猎物就能被我们看到了。如果我们进入了角马的视野范围,我知道它们肯定会盯着我们,而不是从树林里跑出来的任何东西。丛林里没有什么好恐惧的东西,它们知道,而且这些老角马也不会离它们太近。公角马们更有可能在它们吃草的时候穿过树丛。它们很可能在傍晚的时候躺在林荫之下休息。我经过的时候看见那些老角马仍然躺在地上。穆秀卡待在汽车旁,我们看见恰罗和玛丽正朝树林走去。这是为公角马增添了一层绝妙的、掩护的、茂密的、孤立的树丛。缠着个女式头巾的恰罗,走路时,他身上穿的那件旧蓝色夹克被卷起了一半;紧跟在他身后的玛丽,模仿他的动作。玛丽紧盯着在前面引路的恰罗的脚后跟。

躺在地上的老角马,头部巨大,羚角往下旋,十分宽大,躯体粗壮,看上去黑乎乎的一团,十分怪异。恰罗和玛丽向树丛接近时,角马站起身来,它在阳光下显得更黑、也更怪异了。侧对着玛丽和恰罗的它,并没有发现他们俩,眼睛却看向我们这边。对那头角马体形的精致和奇异我赞叹不已,心想:这些动物我们天天见到,对它们太不放在心上了。它极其非凡,虽然相貌不高贵。看着它,又看到恰罗和玛丽两人逐渐靠近它,我不由得心花怒放。

恩谷伊说:“它很肥。老了,却很肥。”

我看着在日光下它的皮毛闪闪发亮,头颅丑陋奇异,却又骄傲地昂着,望向开满花朵的草地那边。它的角很大,很宽,沿着前额往下弯曲,让人印象深刻。一开始,它似乎在看我们这边,但我看它时,它却盯着远处的草地和平原。我拿起望远镜,想看看它在看什么,结果就在我们和沼泽之间,看到正穿过平原的一头黄色的母狮子。

那头母狮子身子很长,是黄色的,走路的时候一摇一摆,头是低垂着的。

“是母狮子。”恩谷伊用斯瓦希里语说道。

“是的。我们走出这儿的话,更好射那头狮子。”我回答。

恩谷伊轻声说道:“一头漂亮的母狮子。”

“很重,怀了幼崽。”

“是的。”恰罗和玛丽已经快走到树丛那儿了,就在路边,是与公角马背风的,在太阳下玛丽投下了阴影。那头母狮子走的是对角线,正要朝向东北离开。我看到公角马仍在盯着那头狮子。然后,在大约两百码的距离之外,我又看到有另一头母狮子跟在前面一头母狮子的后面。这一头母狮子的毛皮也是黄色的,身子长长的,但不如前一头那么重。现在,这两头母狮子被所有的角马盯着,我知道角马们随时都有可能撒腿奔跑。

而玛丽此刻已经走到树丛边上,可以射击了。这时,我看到恰罗往地上一跪,而来复枪被玛丽举起,她俯下了头。几乎是同时传来枪声和子弹敲击骨头的声音。黑色的躯体往上一跃的角马,重重倒在地上。立刻其他角马狂奔而逃,吼叫着的我们向玛丽和恰罗冲去,拥向草坪。回头望了一眼枪声之处的两头母狮子,加快了步伐往前走,但并没有跑起来。

当我们所有人飞奔出猎车时,玛丽和恰罗正站在老角马旁。恰罗非常高兴,刀也拨出来了。每个人都大叫:“Piga mzuri. Piga mzuri sana, Mansahib. Mzuri, mzuri, sana.”[26]

“那枪打得太漂亮了,我的小猫咪,靠近猎物时的表现也很棒。现在,为了让它少受点苦,你再向它左耳根部开一枪吧。”我抱住玛丽说。

“我不应该打它的前额吗?”

“就打耳朵根部。不要打那地方。”

她挥手让大家退后,打开保险栓,举起来复枪,检查了一遍,然后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将重心移到略往前迈的左腿上,发了一枪,不偏不倚,这一枪正好在角马的左耳与头颅结合处打出了一个小洞。角马头轻轻地转到一侧,它的前腿渐渐松弛了下来。这头角马死时也流露出了一种尊严。搂住玛丽的我,把她的身体转过去。这样恰罗将刀插进角马身上那个突起的地方,就不会被她看到了[27]。为了使角马成为伊斯兰教徒们的合法食用肉,恰罗必须这么做。

“就像你期望我做的那样,我走得离它那么近,打得又那么干净利索,你难道不高兴吗?你难道不为你的小猫咪感到一点儿自豪吗?”

“你靠近它时干得非常出色,它被你一枪就打死了。它没受什么苦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真是太棒了。”

“我不得不说它看上去大得可怕,而且还显得有些凶恶。亲爱的。”

“从我们站的角度看去,它很强壮,也很威武。你有没有看见两头母狮子?”

“没有。在哪儿?”

“已经走开了。小猫咪,你走吧,坐到车里去,去吉妮酒壶里倒杯酒喝。我去帮他们将角马放到后备厢。”

“我刚用来复枪给十八个人打到了食物,来和我一起喝一口。我爱你,想和你喝点酒。难道恰罗和我走得还不够近吗?”

“不可能做得更好了,你靠近得很漂亮。”

放在那只旧的西班牙式双子弹袋其中的一个口袋里的吉妮酒壶,只不过是拿我从前一个很出名的银质酒壶的名字命名而已,其实是在苏丹哈米德我们买的一品脱戈登杜松子酒的酒瓶。在一次战争中,那个酒壶被我带到一个海拔很高的地方,它爆裂开了,一瞬间让我感觉自己的屁股中了一枪似的。旧的吉妮酒壶从来没修好过,但它的名字被我们给了这个矮胖的容量为一品脱的酒壶。形状瘦长的旧吉妮壶,很适合挂在臀部,有一个姑娘的名字在银色的旋转式瓶盖上,但它所目睹的战斗的名称和那些从酒壶里喝过酒而如今已经亡故的人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瓶身上。即使刻成最不起眼的大小,旧吉妮壶身两侧也都会被这些名字盖得严严实实。而这个毫无惊人之处的新的吉妮酒壶却有着很高的地位,都快成为部落的标志了。

玛丽从壶里倒了一口喝,我也喝了一口。“你知道吗,只有在非洲,纯杜松子酒才像水一样清淡。”玛丽说。

“比水该浓烈一些吧?”

“我是在打比方。我想再喝一口,如果可以的话。”

那些味道很好,很纯的杜松子酒,使人感觉周身舒畅,暖人心脾。这酒与水对我来说,是有天壤之别的。水袋被我递给玛丽,她喝了一大口,说:“水也很好喝。在水与酒之间做比较不公平。”

吉妮酒壶被我交给玛丽。我向后车厢走去,为了把那头角马抬上去,猎车后挡板已放了下来。公角马在被抬起来推进车之后,便毫无尊严了,犹如刚被吊死一般,灰舌向前伸出,双眼呆滞,头部歪扭得厉害,大腹便便。抬角马时恩谷伊和穆秀卡花的力气最大,抬完后恩谷伊将手指伸进了离角马肩头不远的弹孔里。我点了下头,便关上后挡板扣紧,然后从玛丽手中要来水袋,洗了洗手。

“喝口酒吧,爸爸。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忧郁?”她说。

“我并不忧郁。不过,我是想要喝口酒。我们还必须为黑帝、恰罗、穆文迪、你和我打一只汤姆逊瞪羚,或是黑斑羚。你还想打吗?”

“我是很想打黑斑羚。不过,我还是不打了吧,好吗?今天我不想再开枪了。从现在起,什么时候我想打了我再打。我不想把今天的情绪全破坏掉了。”

我说:“小猫咪,你打到它哪儿啦?”其实心里实在不想问这个问题。喝点酒来问,显得不至于太随意,又轻松些。

“你看到过那个洞的。正好穿过肩部中心。恰巧是正中心。”

刚才从公角马脊柱上部的小弹孔里流下了一大滴血,我看到那滴落在肩部的正中心的血了。当时那头正躺在草地上的黝黑奇异的角马后半部已经完全僵直了,而前半部缓缓起伏,尚有活力。

“太棒了,小猫咪。你确定你不想再射杀另一头啦?”我说。

“不想了,我希望你去射杀。你也应该勤于练习。”

当然,我想是这样的。也许,我应该这样。我又喝了一口酒。

“让我来拿吉妮壶。我不用打了。我打中那头老角马让你非常满意,这一点让我开心。我真希望老爹当时也在场。”玛丽说。

虽然近在咫尺,她却将子弹射到所瞄准目标上方十四英寸之处,结果漂亮地击中脊柱上部,杀死了那头角马。但老爹不在。看来还是有些问题。

我给穆秀卡指路,告诉他我们应该怎么走,然后说:“汤姆逊瞪羚。”

恩谷伊问道:“Hapana pala(打一只黑斑羚不好吗)?”

“Hapana(不),玛丽女士一会儿会射另一头角马。”

迎着风背着阳光我们继续穿越猎区。我看见了一些臀部上有四方形白斑的大瞪羚在我们前方,还有一些不停地摆动着尾巴的汤姆逊瞪羚在吃草,我们的车一靠近,它们就纷纷跳开了。接下来该干什么了,恩谷伊和恰罗都知道。转过身来的恩谷伊,对恰罗说:“吉妮壶。”

恰罗拿起放在椅背上,位于倒立着的大步枪和放在夹钳中的猎枪之间的酒壶被递了过去。恩谷伊旋开壶盖,又把酒壶递给我。我喝了一口,这感觉与喝水是全然不同的。因为和玛丽一起猎狮时,我身负责任。我是绝不能喝酒的。但现在,我们猎到了老角马,大家都很紧张,需要喝口杜松子酒来放松一下。我们几个人,只有搬运工兴高采烈、自豪不已,还一点儿也不紧张。当然,玛丽也是如此。

“他想你给他露一手。露一手给他们瞧瞧,爸爸,一定要露一手啊。”她说。

“好吧。再打一回让你们瞧瞧。”我说。

我伸手去拿吉妮酒壶,恩谷伊摇了摇头,他说:“Hapana,好极了。”

有两只公瞪羚在前面的另一块空地上吃草。它们的头比一般的长一点儿,匀称美观,不断地摆动短尾,吃得又快又急。穆秀卡点点头,表示已经看见它们,接着掉转车头,这样,我向猎物靠近时就有东西掩护一下了。斯普林菲尔德步枪里的子弹被我倒出来,我放进两颗实心弹,拉下枪栓,下了车,仿佛对它毫无兴趣一样,走向茂密的灌木丛。因为灌木足以遮挡住我,我并没有俯下身来,而且我已经总结出,在向猎物靠近的时候,如果四周有其他动物,最好是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站直了走。要不然,你就会惊动看得见你的猎物,吓跑你欲捕杀的猎物。想起玛丽要求我露一手,我便小心地举起左手,在颈部一侧拍了一下,向大家宣布我要打的位置,打汤姆逊瞪羚这样的小型猎物,而且在猎物可以奔跑的情况下射击,一般是没有人会宣称要打它们的颈部的。如此一来,若我打中其他地方,那也是一文不值。但如果我打中的话,就能鼓舞士气;打不中的话,也不要紧,因为这本来就是不太可能的。

这样走在镶嵌着白花的草地上,让人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我慢慢地往前走,手中的来复枪紧靠着右腿后侧,枪口向下。我什么事也不想,向前走时,只想着那天傍晚有多美,我能在非洲有多幸运。现在,我已经走到树丛的右边界。这时,我本该蹲下来爬行,但地上的花又多,草太茂密,还戴着眼镜的我,已经老得爬不动了。因此,我把枪栓往后拉,与此同时,将手指按在扳机上,以免发出咔嗒声。接着,我又把手指挪开,将枪栓轻轻地压低到射击的位置。随后,我又检查了一下后瞄准器上的小孔,便跨过灌木丛右边界,走了出去。

我一举起枪,两只公瞪羚便全速奔跑起来。在我跨出去的时候,离我较远的一只,还转头看了我一眼。它们一蹦一跳地摆动着小蹄子飞跑了出去,我瞄准第二只公瞪羚,将重心倾斜到往前迈的左腿上,让枪口跟着它转;然后,我让准星平地扫过它的身体,一超过它的头,便扣动了扳机。来复枪的枪声响的声音。第二颗子弹被我推到枪膛中去在空中,白肚皮和腿正缓缓向下沉。它是被我击中臀部后才将它推倒的,希望没有射中它的脊柱上部和头部。此时,我听到卡车开过来的声音,恰罗从车上跳了下来,拿着刀,朝瞪羚跑去,然后便定在那儿不动了。

“Halal.[28]”我走过去说。

“Hapana.”恰罗说着,用刀尖碰了碰可怜的、死瞪羚的眼睛。

“是合法的,不管怎么说。”

恰罗说:“Hapana.”他那时的表情几乎要哭了,我可从没见他哭过。这是一个信仰危机,而他又是个年迈虔诚的人。

“好吧。恩谷伊,你过去刺它一刀。”我说。

大家因为恰罗一直都很沉默。他走回猎车另一边,而猎车这一边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不信教的。穆秀卡想到他父亲被剥夺了吃瞪羚肉的权利,便咬着嘴唇,他与我握了握手。恩谷伊强忍着,不笑出来。他很想笑。老爹留给我们的扛枪伙计的脸庞如精灵般,是深棕色的。此刻,他一手托着头,做痛苦状,然后,又对着自己的脖颈拍了几下。搬运工在一旁看着我们直乐,觉得与猎手出来,既是快事,也是蠢事。

玛丽问道:“你打中它哪儿啦?”

“脖颈。我想应该是的。”

恩谷伊把那个洞指给她看。他和穆秀卡、搬运工便一起收拾了瞪羚羊,它被扔在了汽车的后备厢。

“这也太邪门了吧。我让你露一手,可没让你这么炫耀啊。”玛丽说。

“恰罗。Piga kanga(去打几只几内亚家禽).”我说着,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和黑帝,穆文迪都喜欢珠鸡,我知道。

“太棒了。”他说。斯瓦希里语里是没有“同情”这个词语的。我说:“我知道。”

他说:“Hapana halal(不合法), Kufa.(死了。)”然后,从瞪羚羊的脖颈处他撕下一块肉,然后大笑起来。再接下来,每个人都开始撕瞪羚羊的脖颈。我给自己撕了一块,感觉很不错。

“Buona notte. Buona note kubwa sana.”恩谷伊说道。

“你这个浑蛋。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印度语。”我说。

“是阿比西尼亚语。“Mingi Buona notte.(无数次晚安。) Adesso piga kanga.(现在,开枪射那只家禽吧!)”他说。

我说:“很好。”穆秀卡开始朝那丛茂密的灌木丛走去,我们曾在那儿见过珠鸡出没。

“带上枪。”恩谷伊对恰罗说。意思是要递给他我那把旧手枪。

当我把枪抛过去的时候,他说:“Molto grazie.(非常感谢!)”

他递给我那个吉妮壶。我将它递给玛丽。

她说:“我感觉你的那股疯狂劲儿又起来了。”

士气正旺。

穆秀卡知道珠鸡在哪儿。就在最后一抹余晖之中,我们看见珠鸡们散落在一棵大树周围。我用手枪敲了敲地面,恩谷伊和恰罗就跟上了我。我迅速跑到右边,那群珠鸡开始扑向空地,头部低垂着,我挑了其中的一只并朝它开了枪,那些珠鸡纷纷扑腾着飞了起来,还掉下来了两只。它们栽了一个又一个跟头,拍打着翅膀,而老爹的那几个男孩儿正在捉它们,恰罗呢,则在一旁补枪。恩谷伊和我跑到右边,看到一只豚鼠就像一架直升机一样,正扑闪着翅膀要飞起来,我朝它开了一枪又一枪,它终于被我击落了。恰罗跑上前去,盯着那只看起来真像死了一样的豚鼠。

我说道:“踢它一下,恩谷伊。”那只豚鼠又开始扑棱翅膀。恰罗割破了它的喉管,将它扔给老爹的那个守卫。他是我的好朋友之一,也是我们这个蹩脚团队的成员之一。我总是记不住他的名字。他咧嘴一笑,因为背着合法的犹太枪而双臂很沉。

我对恩谷伊说:“让我们试一下这棵树。”

他说:“也许可以。”我们四人开始朝着落日射击。

“君王。君王在这里。”恰罗说。

他指着一棵树,一只豚鼠正平躺着在那棵树突出的枝节上。躺在那根树枝上的那只豚鼠,就像是个树瘤。我屏住呼吸,小心地瞄准,紧紧夹住手枪,就好像这是一支步枪一样。我一开枪,在茂密的树冠中那只豚鼠惊醒了。我朝它飞快地开了四枪,听到两声“扑通扑通”的声音。老爹的守卫已经打下了一大堆豚鼠,他、恩谷伊,还有恰罗正在那儿收拾。

现在太阳已经西沉了,猎车被穆秀卡开了上来。

我问恩谷伊:“七只?”

“是的,七只。”

他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前臂上留下了一条血痕,有一只豚鼠抓伤了他。他去抓那只豚鼠的时候,被它抓了一下,从前臂的内侧一直划到腕部,以抗议恰罗祭奠似的割断它的脖颈。所以,在它的脖子被割断之后,恩谷伊被它抓了七下之多,它被恩谷伊扔进猎车的后备厢,恩谷伊没有一点儿同情。

“完事了。”我说,示意他都结束了。

我们一行人坐进猎车,风尘仆仆地驶向营地。每个人都觉得很尽兴,很放松,而乡村之景又是如此美丽。

恩谷伊问道:“吉妮壶呢,喝一杯?”

我说:“为什么不呢?”

他说:“Buona, notte(晚安),豚鼠。”

“晚安,豚鼠,我亲爱的,我的心肝宝贝。晚安,豚鼠,晚安。”我轻声说道。

穆秀卡既听不到我说的这些话,也听不明白。但他,就仿佛他没有聋哑一样会意地哈哈大笑。这是一首死亡之歌,是一个笑话。他知道。

我们再没有说一句话,一直驶回营地,很小心地停了车,把玛丽放下来,也没有激起尘土。

“今天下午玩得很开心。谢谢大家了。非常感谢。”她说。

穆文迪会在帐篷里替她准备好热的洗澡水,往帆布澡盆中一倒就可以洗了。她走向帐篷。她对自己那一枪非常满意,让我很高兴。有吉妮酒壶做伴,我相信一切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见鬼去吧,那在二十五码外打狮子时垂直十四英寸的误差。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的误差了。再想一想,我们不可能发挥得更好了。汤姆逊瞪羚被我们完美地射杀了,额外我们还进行了一场射杀豚鼠的练习。我很开心老爹不在这儿。一想到这,绅士们,所有的不开心都烟消云散了。

猎车轻轻地倒出来,停在外面场地上,在那里我们便将角马宰杀剥皮。黑帝出来了,其他人跟在他后面。我走过去说:“夫人射死了一头角马,手法很漂亮。”

黑帝说:“很棒。”

我们没有关猎车的车灯,以便将猎物开膛。我最好的刀被恩谷伊取了出来,他与已经蹲在角马旁开始工作的剥皮工一起干起来。躺在一边的汤姆逊瞪羚,看起来很脏,全身僵硬。珠鸡一堆堆胡乱码在一旁。

我走过去,拍了一下恩谷伊的肩膀,把他拉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懂得我的意思,便很快跟了出来,虽然他非常热衷于宰杀猎物的工作。

“在背脊上方切下一大块好肉给村里人留着。”我说着,用手在他的背上比画了几下。

他回答:“Ndio.(好的。)”

“用一块干净的腹部皮把肉包起来。”

“好。”

“再给他们一大块普通的肉。”

“Ndio.”

我想多送些肉过去,但知道这样做不对。我对自己说这些肉对今后两天的行动是必不可少的,以求安抚自己的良心。“再多准备些炖肉给他们。”想到这一点,我又对恩谷伊说。

然后,我便从车灯照射处走开。走到炊火刚好照不到的地方的一棵树下。寡妇和她的小男孩儿,还有黛巴正在那里等我。他们都穿着颜色鲜艳但有点儿褪色的衣服,正倚靠在树上。小男孩儿跑了出来,一头撞在我的肚子上,我吻了吻他的头顶。

我问。“还好吗,寡妇?”她摇了摇头。

我对黛巴说:“Jambo tu.(你好。)”我也吻了一下她的头顶。她笑了起来。我抬起手,放在她的脸和脖子上,她既不动,也不激动,这是一种独特的可爱模样。她往我胸口上撞了两下,我又吻了一下她的头。寡妇走开了。我听到一个口吻严肃的声音响起:“每个人都很高兴见到你,兄弟。”黛巴脸色阴沉,就像是个历经沧桑的美国银质印第安人雕塑,“每个人一直在等着,这些食物都给大伙儿吃了。”

“有一些脖颈肉是给你的。和你说一声。你等等,过去拿了吧。”我说。

走开了的黛巴,在夜色中消失,然后走进了亮光中。那些忙于屠宰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她。我看见她披着一条披肩,戴着一顶帽子。

“Kwenda na shamba.”寡妇显得非常紧张,她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我到村里去。黛巴可爱的瓦卡姆巴式的放肆已然消失无踪。她什么也没说。我抚摩了一下她可爱的低垂的头,又碰了碰她耳朵后面秘密的地方。她也偷偷地抬起手,触摸了一下我手上最深的伤疤。

“穆秀卡现在要开车送你们回去了。我让他带了些肉给你家里。我不能去。Jambo tu.”我说。为了快点解决问题,这是我所能说的最温柔也是最残忍的话。

寡妇问:“你什么时候能来?”

“只要我有任务,什么时候都有可能。”

“圣诞耶稣生日前,我们会到罗依托其托克去吗?”

我说:“当然。”

黛巴说:“Kwenda na shamba.(走吧。)”

“穆秀卡会送你们走的。”

“你也来。”

“No hay remedio.(不可挽回。)”我说。这句话是我最早教她用西班牙语时所说的句子之一,也是我所知道的西班牙语里最伤心的一句。我想,大概应该让她早点儿学会这句话。因为我没对她解释话的意思,只说她必须要学会。她说这句话时总是很小心。她以为她正在学的这句话是我的宗教信仰的一部分。

她骄傲地说:“No hay remedio.”

“你的手很硬朗,也很美。你是恩格玛鼓会的女皇。”我用西班牙语对她说。这是我们之间最早开的玩笑之一。我翻译时很小心。

“No ha yremedio.”她的语气很谦恭。然后,她在黑暗中极快地说了几声:“No hay remedio. No hay remedio. No hay remedio.”

“No hay remedio, tu.‘拿着肉走吧。’”我说。

那天夜里,我耳中听着鬣狗们因为屠宰后的丢弃物而争抢和吠叫,眼睛却望着帐篷外的火光,脑子里想的是玛丽。因白天能干净利索地靠近并射杀猎物而心满意足,她一定睡得很甜。那头大狮子在哪里,正在干些什么,她一定还很想知道。我猜它在往沼泽过来的路上还会再杀死别的动物。然后,我又想到关于瓦卡姆巴村的问题。我满心懊恼,因为与瓦卡姆巴村发生了关系。对于这个问题,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不是我有心要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自然而然就那么发生了。现在已经是No hay remedio了。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挽回的办法。接着,我又想了想狮子和瓦卡姆巴族茅茅,想到从第二天下午开始,他们就可能会到我们这儿了。如果他们有什么车具的话,明天随时都有可能过来。现在,我和黑帝一样,相信他们不会来这儿的。但是就像我们确信他们会来一样,我们必须有所防备。

就在此时,一瞬间所有夜晚的声音似乎都停止了。我想糟了,大概是瓦卡姆巴茅茅来了。我真是不负责任。接着,我便拿起温彻斯特猎枪,枪里已装上大号铅弹,我侧耳听着动静,由于心怦怦直跳,于是,我张开了嘴,这样听得更清楚。这之后,夜晚的声音又响动起来了。我听到在小溪旁一只豹子咳嗽。那咳嗽声好像是用蹄铁工的锉刀拨拉低音提琴C弦发出的声音。咳嗽声又响一下,整个黑夜都被四处寻觅猎物的豹子惊动了。猎枪被我放回腿下,我开始入睡,心中荡漾着为玛丽小姐感到的自豪和对她的爱意,还有为黛巴感到的自豪和对她深切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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