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闲把栀子香,竹香蝶舞绕梁来。
正是太阳当空,阳光透过稀薄的云,照耀得雪地上雪光掩映。雪白衣袍的少年与一身玄黑衣袍的少女,相视而笑。
流琛没有任何发饰,渐留渐长的头发一直用黑色发带随意绑起,简单肆意,就像个小少年一样。倘若不看脸,光看那身形玉立姿态翩翩,还会误以为是谁家的小少爷。而她身上的那件玄黑色棉袍,被稍稍改动过,因为是个女弟子,身形毕竟穿不了普通男性玄冥弟子的衣服,凤所归用针线特意改小了些,因为防止练剑时出现偏差,凤所归将腰部改的更细,使流琛穿上去更贴身。
至于竹韵,并不似他表现的那般成熟稳重,毕竟虚岁只有十二。温润是性格,但也有活泼跳脱的一面。
他眼光余末处一瞥见凤所归背过身进入房内,嘴角便偷偷咧开一抹阳光的微笑。
“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起过,跟随师父下山时看到有人卖竹兔子吗,那时候你好像也很想要的样子。”竹韵道。
流琛不笨,一听他这话,惊喜地抬头,一双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星光,冰雪掩映,有花朵悄然在其中绽放一样,“听你这话,是不是打算送我一个啊?”
竹韵看她那像一只闻到鱼香的小猫的样子,不禁失笑。
“你这个小丫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竹韵从另一个衣兜里拿出一只青黄色竹皮编成的小东西,编的人想必是个个中高手,这只小兔子十分精致小巧,竹皮间相紧编织,不见一丝空隙,而且小兔子蹲在草丛里打算啃食胡萝卜的神态被编出了神韵,活灵活现。
流琛上山两年,除了清明里会随全派弟子前往山谷里的古坟祭拜,其余时候都不曾下过山顶。山里清冷寂寂,无人烟气候,孤冷异常。就算是成年人也难以忍受。无论流琛心性再如何坚定异于常人,毕竟是个天生渴望同伴的孩童。
流琛小心翼翼双手捧着小兔子,仔细看着露出一颗大门牙的竹皮兔子,欢喜过后,脸上露出的却是极为惆怅的面容:“北方边境终年冷寒,竹子必定是不容易养活的,想必,这个卖竹皮兔子的小贩,必定是从偏南的地方一路卖货到孤北山脚的。只是,这竹皮现在还是青黄,想必过了几个月,就要彻底变成枯黄了吧……嘶,竹韵,你敲我脑袋干什么。”
“这个枯了,我就再买一个给你,你啊,别动不动就露出一副想哭的样子,你才多大,就伤春悲秋。”竹韵见不得她露出那副有些难受的样子。
“……你不就比我大几岁嘛。”
“嘶,你干嘛?疼,……疼疼疼……我刚才没用力啊,你这一拳头……”
“谁让你刚才敲我脑袋……”
“喂,你有本事别跑啊……”
“哈哈。”
竹韵一个劲的躲闪,流琛追着他跑,雪被步履踩踏得飞扬。
当真是少年肆意,不识愁,且忘忧。
或许在旁人面前,竹韵是个极为懂事温润守礼的孩子,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个在流琛面前疯闹没有任何设防的少年,才是真正的自己。
对于竹韵来说,无论是在上山之前呆在族内,还是八岁入山拜入师父人衿门下,他一直都与所有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注定过不了平庸的生活。他出身江南医药世家,家中数人在南郑皇宫司医院担任重职,而作为这一代唯一的男孩,他的身上被寄予了族人的太多希冀。
可是,从小,正因为这种期待,与家人和师长不遗余力的栽培,却让年纪尚幼的他感到了一种恐慌,他知道自己不是他们想象中无所不能可以振兴家族的天才,在很多时候,年纪尚幼的他面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
因此,他不得不将自己活成父母宗亲想看到的那个样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天赋异禀,聪颖异常。待人接物,有分寸,不虚伪,不热情,不冷淡。
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不冷不淡不温不火的面具背后,是一直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何番田地,做出多大成就的,犹豫不定的自己。
他终究是个孩子,一个看不清前路,为了家族,却不得不独挑大梁的孩子。
直到奉师父之命,上山顶给那个不知来历的凤师伯送药时,他遇到了身为女儿身的流琛。因为年纪相仿,气性相投,慢慢的他开始与这个女孩熟络起来,也慢慢的在了解这个女孩子。虽然身为女孩,但她身上有种豁达明朗的气质,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性别,只知道,自己目中有路,奋力奔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能舍弃什么,而得到什么。
那种执着,就像是被发射的铁箭。一旦离弦,便全力以赴,刺破长空,不问归路。直到射中目标。
或许正是那样一种全力以赴的执着,在不知名的某个日子里,令他茅塞顿开,心结解了不少。
———何须管那么多过眼烟云,把自己能做好的想做好的做到极致,无怨无悔,便已足够。
比如,现在。
流琛手里握着竹皮兔子,在飞扬起的雪尘里奔跑,欢笑明朗,竹韵哭笑不得的闪躲她想要敲他脑袋的拳头。
似乎时光如水,岁月静好。
正因为视彼此为知己,又是懵懂无知,不知男女之防的年纪,竹韵与流琛之间更多是类似孩童的玩闹,无拘无束,无备无防。
从山顶上下来,回到自己的居室,藻榭。那是人衿的弟子们住的地方。
推开居室的木门,里头几个勾肩搭背的弟子听到门开的声音,明显僵了僵,直到回头看到是竹韵,才呼出口气,“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暮斩呢。”
竹韵轻笑,“干什么坏事了。”
“哎哎哎,你过来。”稍稍有点瘦削的一个弟子朝他招招手,极为神秘。
“嗬,想什么坏主意呢?我可不跟你们同流合污啊。”竹韵挑了挑眉,挑了个能坐的地方坐了下来。
“啧,阿韵你这话说的……不是,最近听说啊,那个人,要回来了。”另一个稍胖一点的,刻意压低了声音,造成很神秘的样子。
“那个人?哪个?”竹韵被搞的很奇怪,并没有跟上他们的思维,一边脱下长靴,掸了掸鞋面上的积雪。
“哪个?还能是哪个?自然是薄奚掌门座下的那个喽……赤剑穿空,寒光所指。”
“赤剑?”竹韵皱了皱眉头,“你们说岚绉?”
“嘘———你小声点。对,就是他,那个天才到不是人的变态。这消息是曦则传出来的,应该可信。”
岚绉回来的消息,旁人说他们也还不一定信,但是说出这个消息的,是号称一耳通的曦则。
曦则是薄奚术的嫡系十二弟子。师内排行虽然靠后,但是年纪并不算小,今年已然十九岁。而他的嫡系二师兄枫连,也不过才十五六岁。由此自然可以看出,曦则的天分不高,实力也只能称得上一般。但是这人有个让人无法忽视的本领,那就是耳力极佳。一般人只能正常听到周围五米以内的声音,超过五米,听到的内容就较为模糊不清了。但是曦则的耳力,可以将周围三十米以内所有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加上此人颇有些玩世不恭,老是喜好打听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因此被师兄弟们称作一耳通。不过在平静如水纪律严明而且地方大得空旷的玄冥派里,鲜有什么令人激动不已的八卦可谈,不过是哪个弟子今天挨骂了,哪个弟子昨天鞋穿反了等等。这样一个类似于行走的窃听贼的人,让各位师爷很是头疼,但在弟子堆里人缘倒是不错,再加上此人人品不错,不屑于捣腾是非,他说的消息一般都是真的。
既然是曦则说的,那应该是真的。
竹韵弯腰把鞋子规规矩矩摆在床底下,从枕头下面抽出一卷医术来,翻开稍微有些泛黄褶皱的书页。他坐在床上,头倚在被竖起来摆放的枕头上,看似很不关心这个消息似的看着书页上的内容。实则心里并非那么平静。
在玄冥派这个地位极为奇特而实力雄厚的地方,从来不缺人才。从玄冥建立这八百年以来,曾出过无数的世家将才,治国明君或是开国枭雄,江湖名士,甚至奸贼逆党。在玄冥这个地方,都被称作前所未有的天才的,自然是令人心惊羡艳。
而岚绉,就是这么个人。
竹韵听着师兄弟们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刚才说话的瘦削弟子叫思珲,胖点的叫梧顿。只听见思珲唉声叹气地道:“有一个枫连不够,再回来一个岚绉,想必这次的剑术比试会又是掌门手底下的弟子要夺冠了。这何时才能落到我们头上……”
“不过说来当真奇怪啊,岚绉他两年前就下山了,说是家里出了些事,现在回来,说明他家的事摆平了?”梧顿摸摸下巴。
“哎,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岚绉的身份,包括他家,恐怕当真不一般。”
不过这样的话并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毕竟在玄冥派,有资格进入内门成为各个师爷的嫡系弟子的人,几乎都是身份不一般的。说不定门外某个正在雪地里被罚着扫地的某个弟子,就是那个国家的皇亲国戚。
关于岚绉这个人,思珲和梧顿作为人衿的弟子,并非很是了解,但是颇受人衿赏识的竹韵,却经常从人衿嘴里听到有关岚绉的事。
岚绉,薄奚术门下的嫡系大弟子,天资极高,高得吓人。五岁便入门,六岁拿剑,十一岁那年竟与薄奚掌门战了个不分上下。
虽说薄奚掌门作为长辈不一定对自己的大弟子使出十成十的功力,但是绝对不可能随意放水,岚绉的那个不分上下,明显说明此人的卓越天资与实力,实乃天之骄子,足以在这个乱世,掀起一番风云。
但是人衿毕竟不是岚绉的嫡系师父,对他的了解只能停留在表面,至于这个人到底如何………竹韵却是不知。
他翻了个身,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再不消停会,待会儿暮斩师兄来了,收拾你们的时候,别来让我替你们求情啊。”
一听到大师兄的名字,聒噪的小弟子们相视,抖了一抖,对大师兄暮斩显然是极为畏惧,也不敢再说话了。一时间,藻榭里安静无比,看书的看书,练字的练字,跑出门去校场练剑的练剑,都规矩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