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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梦中没有雨

奇怪,如此喜雨、爱雨、痴雨的我,然,我的梦中却没有雨!

记得那时身居大漠时,由于那儿高原缺氧,雨水稀少,我渴盼下雨的那份心切犹如儿时盼望过年,又如盼望久别的亲人重逢。每次回江南故里探亲,只要下雨,我必是立于雨中,撑起雨伞,任凭雨水敲打伞面。沐浴在雨幕中,听着雨水撞击伞面发出的噼啪声,看着雨水顺着伞的四周边沿往下滑,那干净、利落、透明、轻盈、灵动的身影,点点滴滴都会扣动我这颗干涸的心!有时,我又会搬来一只小椅,独坐自家门前的石板小巷,躲在伞面下,弓腰窥视巷里进出的行人和井边淘米、洗菜,来往穿梭、忙碌的人们。抑或有时我又会穿上雨鞋,走向带有泥泞的路面,任脚在雨水与稀泥中踩得啪啦啪啦作响,那是一种怎样的尽兴和愉悦、舒畅呵!

如今,我回到了南方,可以肆无忌惮地,尽情地享受雨水的滋润!

近几日来,南方连续阴雨,整个江南全笼罩在雨幕中。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仿佛待嫁新娘的泪滴,缠绵不断!雨,又是细细的,如银丝,如牛毛,密密地斜织着,润湿了大地,也润湿了我的心。雨水是冷冷的,我的工作是忙碌的。稍有空暇,我又不经意地走进了雨幕,漫步到平时人们散步、休闲的滨河广场。依傍着广场的就是一条溪水潺潺、波光粼粼的环城小河。近听雨声,淅淅沥沥;远看雨景,迷迷茫茫。身旁,柳如烟丝,在风雨中微微拂动着柔软的腰肢,发出沙沙地响声,仿佛在悄悄抗议:今春为何还没给她们穿上绿色的衣衫?脚下,不知名的小草也在窃窃私语,倾诉着心头的委屈,埋怨着“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远处的一切景物,更是一片朦胧。

三月,本早该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季节了。而今日,风,还是那样寒;雨,仍是那样冷。难道“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么?

伫立雨中,忆起曾伤痕累累的那段岁月,雨,成了我心中唯一的知己和安慰。那时,我租住在一间小屋,简单的书桌临窗而放。我常独坐红色旅游椅中打理自己的思绪。一日深夜,雨姗姗来迟。先是猛烈地拍打着我的窗,然又轻轻叩响着我的门。看到室内孤灯下的我,她在窗外驻足停留,眼巴巴地看着我独自伤心落泪,几欲冲进我的小屋。那时虽是初冬时节,雨已很冷,可我却觉着她是暖暖的。我轻轻拉开一扇窗,任她抚着我的身,任她抚着我的发,任她舔着我的脸,许久、许久……微弱的灯光下,我满面流淌着的,是雨还是泪?

这么些年来,她不知陪伴我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啊!有时我在伏案创作时,她总是悄悄地趴在我的窗前痴痴地守候,时而拍打一下,时而敲击一下,时而静静地注视,时而又弹跳不定,时而又默默地隐退进漆黑的苍穹……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从噩梦中惊醒,听到窗外的雨声,我又安然入睡。

至今,我对雨仍是钟爱不愈!但时光飞转,不同的是,最疼爱我的母亲不在了。吾的心,注定要漂泊?可为何连我痴爱着的雨都久久不能入梦哩?

此刻,我义无反顾地甩开雨伞,静静地立于天地之间,任雨打湿我的长发,任雨打湿我的全身,任雨打湿我的心境!

我又展开双臂,仰起面庞,再一次地拥托起雨帘,绕周身一圈,或将雨帘折叠成外衣,轻轻披裹在肩头。我将带着她走进我的小屋,走进我的心灵,走进我生活的世界!如此这般,今夜难道你还不能入梦么?

我,期待着。

**

小时候,总喜欢月夜时,在家门口附近玩耍。

月光下一切朦朦胧胧,如蒙上了一层轻纱。平昔熟悉的山山水水忽地变得神秘莫测,让人觉得如变戏法似的。

远处的山似神仙妖魔。小河的水,哗哗啦啦的响声愈加清亮,不见上流与下流,仿佛凭空而出,轻灵而柔和。溅起的水花,晶莹剔透,滴入灵魂。田间地头,各种农作物的气息在月光下隐隐浮动,或明或暗的萦绕在心间,让人神清气爽。路旁的小树,似乎更加乖巧可爱,小鸟依人的静沐在月光下。

在我现在看来,四季朦胧的月光各有不同。

春季的月光似少女的眼光,柔和而多情,轻触万物。情意绵绵而又意味深长;

夏季的月光似思妇的眼光,深情而浪漫,幽视万物。款款柔情而又沁人心脾;

秋季的月光似少妇的眼光,深远而淡定,凝视万物。扑朔迷离而又摄人心魄;

冬季的月光似贵妇的眼光,高傲而寂寞,俯瞰万物。冷若冰霜而又孤单无助。

那时候,我朦朦胧胧中觉得月亮上住着嫦娥,还有相随的玉兔。最令我好奇的是砍也砍不断的桂树。在月圆之夜,我会仰头长时间地看月亮,看有没有嫦娥、玉兔以及吴刚砍桂树的影像。有时,朦胧中竟也看出一点相似,便十分高兴。

朦胧的月夜,开启了多少神秘和神奇!月夜的朦胧,开启了中国传统文化之门,开启了我人生朦胧的幻想,让我的童年鲜活而色彩斑斓。

渐渐大了,知道了,朦胧月夜开启了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的诗情和浪漫!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苏轼)

……

许多对月亮美称,展现出人们的朦胧情调。

相传月中有兔和蟾蜍,故称:玉兔、银兔、金蟾、银蟾、蟾宫;相传月中有桂树,故称:桂月、桂轮、桂宫、桂魄;相传月中有广寒、清虚俩宫,故称:广寒、清虚;相传为月亮驾车之神名望舒,故称:望舒;相传嫦娥住在月中,故称:嫦娥;

……

如此多的美称足以引燃月夜中人们朦胧之畅想,让人不禁想拜月。中秋拜月的习俗就与“嫦娥奔月”有关。

话说八月十五嫦娥奔月后,后羿愈发思恋,摆上香案,遥祭嫦娥。百姓听闻,纷纷效仿,向善良的嫦娥诉求平安。

先人在对这个世界朦胧的认识中,产生了许多神奇的想象,承载了他们梦想和希望,亦丰富了后人世界和梦想。后人在前人朦胧中焕发出新的朦胧的激情和力量。文明就在朦胧中前行!

青春期到了,开始对异性有一种朦胧的好感。从此,人生在朦胧中开启了一个新的阶段。

月光朦胧,情感依依,花前月下,情人所往。

然《诗经?蒹葭》中营造出另一种朦胧,令情人惆怅!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在追随者的眼中,在水一方的伊人在隔岸的朦胧中愈加丽影可人,如云雾中的仙女一般,让人魂牵梦绕。纵然历尽千辛万苦也要在所不惜的追随,愈挫弥坚,虽苦犹乐,如食甘露。在水一方的“伊人”不也是我们从小追逐的梦想,让我们一路不知疲倦的走来。愈朦胧,愈美好,人之本性也!

戴望舒在《雨巷》中写道:

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飘过

像梦一般的

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雨巷已是朦胧一片,而又遇到像梦一样朦胧的、结着丁香惆怅的、撑着油纸伞的她,愈加朦胧。雨朦胧,巷朦胧,伊朦胧,情朦胧,朦胧一片而又清晰悠远,美不胜收。美哉!美哉!

舞台上新疆女子跳舞时,面上蒙一轻纱,只露双眸。舞女在左顾右盼中,别有一番朦胧的情致,更显风情万种。似春山新雨后,云雾在山间缭绕,给平素之山增添了几分神秘和雅致。让人耳目一新,欲罢不能。

朦胧中视女人如雾中看花,水中望月,愈加迷人。行走人世间,也亦当有一双朦胧之眼。

郑板桥在潍县时怅然而思:“一生碌碌,半世萧萧,还是糊涂一些好,万事却作糊涂观,无所谓失,无所谓得,心灵也就安宁了。”于是,挥毫写下“难得糊涂”。

“糊涂”就是大智如愚,对于影响生命质量的,看不清,朦胧一片。用朦胧的眼光看淡功名利禄,看淡成败得失。看得愈清,愈痛苦。朦胧中一切归于平淡,如晨雾漫天弥地,尘世已看不清,只有远山依稀可见,呈现出一片清净。朦胧方可淡泊名利,糊涂方可宁静致远。

可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变糊涂更难!苏东坡云:“我被聪明误一生。”红尘滚滚,万般诱惑,而朦胧视之,超然于外,何其难!

现实难以超越,但可以寄托。

庄子在朦胧的“逍遥游”中鲲鹏展翅,亦让后人逍遥。

陶渊明在朦胧的“世外桃源”中,找到精神家园,装饰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梦。

中国传统的山水画,有超然之道。画中往往有暮霭、云烟等缭绕山间,营造出一种朦胧仙境,不似在人间。这何尝不是画者在朦胧中寻找一种超然出世的解脱!

中国人自古以来对朦胧有一种特别的情愫,更有一种特别的感悟。

中国先民们在对天地万物朦胧认识中,创造出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精卫填海、后羿射日等远古神话。这些古老的故事,蕴含着人类最深沉的智慧和情感,是中华民族最古老的记忆。

唐宋诗词中无数朦胧而唯美的意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传承至今,无法超越。朦胧中创造了中国文学的鼎盛时代。

朦胧,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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