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威——利!”
一个尖锐的嗓音打断和驱散了他的幻想,在他听来那么刺耳,和另一个完全不同。他十岁的小妹妹珍妮站在门廊上,门在她身后敞开着,她手捧一大片涂着苹果酱和糖霜的黄油面包。品尝过这混合物的证据留在她的面颊上,这副形象让她哥哥觉得简直可憎。
“威——利!”她尖叫道。“看!真好吃!”为强调这个形容词,她不雅地拍了拍身上她认为是胃的部位。“餐桌上有你的一片。”她快活地告诉他。
他感到愤慨,一句话也没跟她说,径自进屋去,走到餐厅,抓起她提到的那一片,但他不愿在珍妮的面前吃。他的情绪处在兴奋状态,虽然他在任何精神或身体状态下都不会拒绝几乎任何一种食物,但珍妮却是他此刻不能忍受的干扰。
他把点心拿到自己房间,锁上门,坐下吃起来;即使是吃东西时,他身上的魔咒也在加强。
“哦,眼睛!”在那阴凉清静的隐蔽所中,他轻轻叹道。“哦,蓝色的眼睛!”
穿衣镜照出了他自己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他一边吃黄油面包加苹果酱糖霜,一边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和身体其他部分的形象。就这样梦幻般地盯着镜子,看着自己吃东西,直到黄油面包加苹果酱糖霜消失为止。他起身,走到穿衣镜前更仔细地打量自己。
他极力做出严厉的表情,同时以一个国王般的手势挥去不受欢迎的殷勤,他无疑是在表演一个冷漠的角色。后面还有许多戏剧动作,尽管其中一些可能使无形的观众感到困惑。有一段很好懂:他现出一副怜悯和痛悔之色,从镜子前转过身去,慢慢走到房间那头的椅子跟前,右手做着一种奇怪的动作,好像在抚摸椅背上方十英寸处的空气。“好啦,好啦,小丫头,”他温柔地低声说,“我不知道你在乎!”
然后,他突然打消了这个主题,回到镜子跟前,仔细审视一番后,庄严地点了点头,用口型说,“真的——终于来了!”他的意思是,在许多次冒牌货之后,爱情——那个真的——终于降临到他身上了。他在转身时咕哝道:“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个念头显然占据了他的心思,他在屋里踱来踱去,皱着眉头。但突然间他眉头一展,眼睛亮起来,他坐到窗边的小写字桌前,开始用他毫不怀疑是诗的东西来表达他的人格——虽然相当吃力。
包括“改写和润色”,一共花了三刻钟的功夫。他郑重地署上大名,肃然起敬地读了几遍,他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妙女郎
我不认识那位姑娘
但这又有何妨
玫瑰在黎明吐露芬芳
云雀自由飞翔
无论哪里都是一样
音乐在空中回荡
我还不知她的芳名
不能叫她莱丝或莎廷
所以我叫她妙女郎
海水与沙滩为证
她永远是我的妙女郎。
——威廉·沙尔瓦内斯·白斯特,七月十四日
如果不被打扰,不知道他还会读多少遍,每次他都对自己新发现的才华更加惊奇,可惜珍妮那讨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威——利!”
威廉正处于高尚孤独的境界,这刺耳的叫声真正令他打了个哆嗦,光是想到珍妮(脸上或许还带着苹果酱和糖霜的痕迹)就似乎是一种亵渎。他狠狠地骂了一句他最喜欢的粗话,那是从小说中他崇拜的一位好汉那儿学来的:“格老子!”然后把他的诗藏到抽屉里,因为珍妮的脚步声朝他的门口走来。
“威——利!妈妈叫你。”珍妮转了转门柄。
“走开!”他说。
“威——利!”珍妮用拳头敲门。“威——利!”
“你想干吗?”他嚷道。
珍妮开始解释,间或的停顿表明她的注意力被另一片黄油面包加苹果酱糖霜分散了。“威——利,妈妈叫你——叫你去帮吉尼斯——到二手店去拿洗衣盆——还有煮衣服的锅子。”
“什么!”
珍妮重复了这个不可容忍的口信,并说,“她要你快去——我来叫你,又得到一片黄油面包加苹果酱糖霜。”
威廉毫不含糊地向珍妮表明了他对整个这件事的看法。他的拒绝是直截了当、怒气冲冲的。但是,正当他长篇演说之时,在门上珍妮够不到的高度响起了一阵果断的敲门声。他母亲的声音插了进来。
“别说了,威利!请你开门。”
他愤怒地服从了,白斯特太太带着批评的表情走进来,珍妮跟在后面,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以至于几乎到谈话结束,她的黄油面包加苹果酱糖霜还一直举在送到嘴里去的半路上。
“叫我做那样的事情!”不幸的威廉咆哮道,“格老子!你认为乔·布利特的妈妈敢——”
“等一下,亲爱的!”白斯特太太好声好气地请求,“我只是想解释——”
“解释!格老子!”
“别这样,只要一分钟,威利!”白斯特太太说,“我想解释为什么需要你跟吉尼斯去拿——”
“没门儿!”他大喊,“没门儿!你想让我和那个丑陋的老黑鬼一起走在大街上——”
“吉尼斯并不老,”白斯特太太插言说,“他——”
但狂怒的儿子没有理睬她。“二手的洗衣盆!”他嚷道,“煮衣服的锅子!这就是你希望你的儿子在大白天扛着在街上走的东西!格老子!”
“哎呀,没有别人嘛,”白斯特太太说,“不要这样嚷嚷,威利,不要说这么多的‘格老子’,真的不文明。我相信没人会注意你——”
“‘没人’!”他痛苦得嗓子都劈了。“对,没人,除了全城的人之外!为什么,每次这个家里有恶心的事要做——为什么总是找上我?吉尼斯为什么不能不拉我去拿二手的洗衣盆?二手店为什么不能送货上门?为什么——”
“这正是我要跟你讲的,”白斯特太太赶紧插进去。小伙子举起双臂,做出极度绝望的姿势,痛苦地跌坐在椅子里,她乘机取得了发言权。“二手店不送货,”她说,“我是在拍卖时买的,现在店要关门了,必须在今天下午四点半之前取走。吉尼斯不能用手推车,因为他说轮子坏了,他说他不可能一个人扛两个盆和一个锅,又不可能跑两趟,因为有一英里半,我也不想让他跑,再说时间来不及,他还要在你爸爸回来之前把草割完呢。爸爸说必须!你瞧,我也不想麻烦你,可是其实没什么。你和吉尼斯可以悄悄溜过去——”
“溜!”威廉呻吟道,“‘悄悄溜过去’!格老子!”
“吉尼斯在后门口等着呢,”白斯特太太说,“你实在不值得这么大吵大闹。”
“是啊!”他带着悲哀的讽刺说,“没什么!不在话下!”
“哎呀,我就不会在乎,”白斯特太太轻快地说,“要是我有时间的话。实际上,如果你不去,我就得去。”
“格老子!”他痛苦地抱着头,知道在劫难逃,他非去不可。“格老子!”
然后,他脚步重重地走向门口时,那悲怆的目光落到珍妮的身上,他最终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呐喊:
“你就不能洗洗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