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只能约束两个实力相当,亦或利益相同的人,一旦其间的平衡被打破,所谓的契约就只能是一张废纸……”--拓拔氏。
秘书阁的楼门虽小却十分厚重,在军士王虎用力关上它后,姬远耳边那呼啸的风声与旗帜展动的声音顿时被隔绝地几乎悄无声息了,唯有屋内灯油烛火时而啪啪作响的烧燃之音。
那花甲的燕公正席地而坐于那楼室中央的案几旁,脸容有些憔悴,显然是半宿未睡的模样。
燕公见三人已经到齐,对他们摆了摆手,示意其不用多礼。
先是姬羽,然后是白大夫,最后才是姬远,三人依次跪席而入,坐在了那一国之主,老燕公的面前。
居中而坐的白大夫此时面对燕公,却再绝无先前的骄横之气,反而尽力保持谦恭地探问道:主公深夜召唤我等,不知有何吩咐命嘱?
燕公望了望姬远与那白相国,最后将目光在太子姬羽脸上逡巡一番后,这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唉!兴许是寡人想多了,本不该深夜打扰你们,因为这本是件好事呢……
听到老人这么说,白大夫与太子姬羽有些诧异,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燕公随后指了指桌上布满着小孔的竹简,说道:这上面是边疆的战报,姬烈那里寄来的,你们猜猜上面写了写什么……
姬羽和白大夫却当然读不懂这秘书竹简上的内容,虽然清楚这秘书阁一般就是用来即使处理密信的,但眼见得老燕公对其晦暗不明,不禁都有些好奇,好奇这小小的竹简上都写了些什么。
一向耿直的姬羽最先耐不住了性子,试问燕公道:父亲,您刚说这本是好事,儿臣斗胆猜测,这一定是边疆的捷报,是不是二弟姬烈他已经得胜准备还朝了?
姬远看时,见父亲燕公根本未动神色,但大哥姬羽却已然有些神情不大自然了。
王权皇家中,兄弟间再深厚的感情却也敌不过权利间的觊觎与猜忌。
姬远依稀还记得,多年前的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是多么友爱与笃深,那时的大哥异常宽容厚爱,二哥呢虽好强斗勇,但嫉恶如仇的他却好替兄妹们打抱不平,姬远还依稀记得二哥有次为了小妹与他姬远,却连父王也敢顶撞一番……
还有那未嫁他国前的姐姐姬月,温婉大方,可算到如今,也很久未与家里通些许书信了。
时过境迁,兴许如今还没怎么变的却只有小妹姬雪与自己了……
可谁知将来的姬雪妹妹也会不会变呢,还有自己是否也会?
不过有一点姬远是坚信的!
他坚信自己将来再怎么变或者因何而变,却都与这王权富贵没有任何关系!
半吊钱的关系也不会有!
远儿!你在想什么?走了神智的姬远听见燕公低沉地问道。
哦!姬远心中打了个激灵,赶紧回道:适才提到二哥姬烈,儿臣不免有些想念,于是乎便走了神智……
哦……燕公若有所思了片刻,随即又接着说道:你们猜得不错,这块竹简上正是姬烈的捷报!
环视三人后,燕公继续悠悠说道:斩敌四百,追回牛羊千匹,解救被掳妇女壮丁无数,死伤数十人,收复严冬城!
听到这些你们作何感想啊!?燕公肃然地问道。
一向带着跋扈骄横的白老头此时却默然无语,似乎察觉了什么似的,面带几分冷笑。
只是那太子姬羽却似乎有些失落,一向憨厚的他此时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有些言不由衷地说道:二弟他果然不负父王重托,近乎兵不血刃地收复了城池,儿臣自愧不如……
姬远看的清楚,自己那醋意大发的老实兄长,完全沉浸在些许妒忌的氛围内,完全未曾察觉,就在其此话既出之时,瞬间引起老师白相国对自己的吹胡瞪眼,还有那满脸诧异的父亲老燕公。
你呢,远儿,你怎么看?有些无奈的燕王却只能将头转向三子姬远,缓缓问道。
没想父王此时也会询问自己的意见的姬远,在心中一阵顿错之后,带着几分激动与些许为难地说道:儿臣久居深宫,对外面的事不是很清楚,所以二哥带兵之事儿臣却不敢妄加评判……
话已至此,却见父亲脸上已有不耐烦的迹象,看来这次燕公是诚心要考考他姬远的。于是索性一咬牙,长话短说道:但依儿臣姬远看来,虽然收复失城不假,可二哥却也谎报了些战况与军情呢!
哦!听见姬远如此说,燕公神色间已然转怒为喜,不仅如此,就连那一旁的白大夫目光中也带着几分吃惊!
你倒说说,你从何得知姬烈对我隐瞒了军情?燕公徐徐问道。
姬远大声道:儿臣是从书本上得知的!……据燕地考志记载,那严冬城实属我大燕北方边疆之地,自古人丁稀少,经济闭塞。若书中所言不假,那所谓牛羊千匹,壮丁妇女无数,想必就一定是二哥杜撰来的,儿臣姬远却不敢相信!
第一次参政议事的姬远竭力克服着内心的紧张,他倒不是要刻意表现自己,而是要在白大夫这条老狗面前好好彰显一下自己的尊严,当然,还有他老师公孙孤鹜的!
显然,白大夫听到姬远一席话语,眼睛瞪得溜圆,竟有些不敢相信地从新审视着身旁这位少年。
而自己的兄长姬羽此时却面红耳赤,十分尴尬地低头不语。
余光中,姬远感到有种畅快的心情,一股被压抑后瞬间扬眉吐气的快感。以至于他忘记观察父王燕公的神色……
老燕公当然不知道姬远和白大夫在宫中适才的那些“恩怨”,不过他那“向来不争”的儿子此时却给他带来了些许惊喜与意外。
心性明锐,好学善思,却都比他哥哥,那太子姬羽要强许多,只可惜……燕公心中又开始对其扼腕叹息道。
此时面对姬远的老人,其心中当然又是想到了先祖,想到了他燕国图腾一般的狼!
对儿子一次又一次地审视,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这书生气的姬远何时才能长成一匹野性的狼?
燕公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撕喊,却始终找不到姬远些许狼的影子……
没有狼魂的人,始终只能做臣子,即使,即使他再聪明强干……
主公?见燕公亦走了神的白大夫似有些担忧地问道。
这会儿却是自己晃神了,燕公听见白大夫开口,这才反应过来。
主公,虽然二公子收复失地有功,但这谎报军情之事主公万万不可置之……白大夫似乎想竭力挽回在学生姬羽身上丢失的面子。
不错!此时似被许多疑惑缠身的老燕王点头道:在这份竹简秘书之前,寡人却早已另有密报……随即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姬烈带着我四千大燕勇士奔赴严冬,却眼见得敌去城空。虽不废吹灰便收复了城池,可城中百姓财物却被洗劫一空。好在此次那些胡人并未杀害无辜,但已至深秋,家中没有粮食财物的百姓却如何过冬呢?
燕公言语之时,皓白须发竟微微颤抖。
人命关天这么大的事情,二哥居然不如实报奏,姬远心中不免有些愤愤。
唉,燕公一声长叹,似乎是对二子姬烈的感慨与失望。
姬远瞧得清楚,随着父王的叹息,大哥姬羽的脸色却逐渐好转起来,似乎暗暗地舒了口气。
主公!白大夫说道:老臣建议在严冬城留守一半军士,然后派人速速调拨粮草,以备冬日之患。
这老狗终于说了句人话。但经管如此,白大夫那恶犬般的形象却早已如烙印般落在了姬远心上。
姬羽见老师如此主张,也随声附和,并表示自己愿意亲自押送资粮。
燕公似乎已然忘却先前姬羽的失格,见太子又真心恳切,不禁欣慰的点了点头。
但随即却又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先不要着急,寡人这里却还有第三封信函,比这两份简书却还要来的早!
哦!白大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硬直的胡须,心中满是惊异!
姬羽也是摸不着头脑,好奇着这第三封秘书的来头。
只有姬远想起了老师孤鹜的告诫,心中虽然同样好奇,脸上却平静如初,未有异样。
其实这也不全是姬远少年城府,第一次参与政事的他却以为这是常态化的套路,只有久居朝堂的白大夫与经验颇多的太子姬羽才清楚这接二连三的竹简秘书,绝对不太正常。
他们清楚,老燕公一向处事直率,虽然老成,却绝不故意吊人胃口。如今一波接着一波的意外,却都因这些小小的竹简秘书而起,看来这些天的燕公都是在一起接一起的疑虑中度过的……
这最后一块竹简,才是老人的疑虑之结……
毕竟处政数十年的白大夫,却是很容易察觉这一点的。
你们看!燕公从甲胄中取出一块木牌,将其扔在桌上,指着它说道:谁知道这却是来自谁人的书信!
小小的木牌似乎与先前的竹简没什么区别,除了是木头的区别外,身上也是密密麻麻的小孔,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可细细看时,姬远才发现,这些孔洞与先前的竹简并不一样。
竹简上的孔洞是方的,而木牌上的孔洞却是圆的……
姬远依稀记得一本古卷:关内以方为美,字体书帛,衣装车马皆以方为用,意在有节……关外戎胡好圆,意在肥美狡黠,无拘无束,其牛羊房舍,文字衣着皆以圆为最……
仔细看时,这竹牌竟亦是椭圆!
姬远乱猜之际心中一惊:莫不是那……
不过这一次,却让白大夫抢先回答了。
主公!这书信的主儿莫不是来自胡人之手?
虽看不懂木牌内容的白大夫却高声叫到!
燕公望着大为不解的众人,良久才点了点头,说道:大夫所言如实,这木牌却出自胡人之手,而且并不是一般的胡人……
随着白大夫瞳孔地不断放大,燕公最终极不情愿地说出了一个家族的名号,一个对于他燕国如临大敌般的家族名号:鲜卑拓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