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吗?应该是死了吧。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刺进心里的长剑上,原来这么痛。
百里昭缓缓睁开眼,从地上撑起身来。入目是偌大的营帐,帐旗上刺的龙招幡,是锦国独有的旗帜,这是敌营。
身后三步之外是一张铺了纯白兽皮的行军床,眼前是一张檀木的小几,小几正中间摆着一样东西,那是百里昭的头。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然是死了!成了游魂,还看见了她自己的脑袋,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
百里昭看着以前只能从铜镜中看到的脸,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征战沙场杀伐决断的那种神情。脑袋就那么静静的摆在小几上。青丝凌乱,她还没闭眼。百里昭心中五味杂,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死不瞑目。
这时,营帐的帐帘突然被人掀开,刺目的光照进来,逆着光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穿软甲的男子。
“你醒了?醒了就招吧。镇国公让你跟来是做什么?”跟在后头进来着青色软甲的男子,提着剑鞘上前抵着百里昭的肩头问到。
百里昭疑窦丛生,环顾四周,除了她没有别人。
“你们可以看见我?”百里昭惊讶地不行,不自觉语调上扬得反问道。
她不是死了?都成了游魂,一般人看不到她呀。为什么他们还可以看到。
这是怎么回事?
青甲男子恼怒得不行。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点,戳的百里昭退坐在了地上,还恶狠狠地道:“胡言乱语,问你什么,你老实说就是了。”
身着玄色软甲的男子上前了一步。伸出手挑开了青甲男子的剑,语气冷冷地说:“风宿,不得无礼。”
终不再是逆光,百里昭看清了来人。
那青甲男子身后的人居然是他!锦国的战神,景行。
百里昭实在想不明白现下是什么情况,她明明是牧国的暮朝公主,亦是牧国多年征战沙场的将军。胜多败少。
而景行,他是锦国的战神,十五岁便带兵以三万人击退鬼方五万人的攻打。到双十年岁更是领兵一举进攻靖州,直破鬼方。至此,鬼方不再,成为了只有史书记载的国家。
百里昭与景行两人窑州交战多次。
不日前,她刚带不足百人精卫设计夜闯锦国军营烧了景行大军十日的粮草。沙场上断粮之仇,他恼她入骨,不可能不认识她。
只是……
百里昭思考间垂下了头,一身皎月轻纱衣袍,腰间系着一块花纹繁复的翎佩。这身打扮并不是她穿惯了的金甲。
再移眼,看见一双白嫩丰腴的小手,这也不是她的手。常年打仗她的手早已经满目疮痍。沙场上的冻疮,烈日下的晒痕,不分日夜的老茧,怎么会如此细嫩。
一丝怪异的念头从百里昭的脑海里闪过。
百里昭恍神,意识到,难道她还没有死?借尸还魂了!
百里昭面上控制不住的抽搐了几下,脑中千丝万绪。重生这等幸事居然发生在她身上,苍天眷顾啊!只是眼前这情况又该如何是好?
刚刚重生,也没给安排个丫鬟下人之类的讲述下原主历史背景。就把生前宿敌放在眼前了。
百里昭默默感叹,命运戏人。她还不知道原主身份,只从景行他们只言片语中得知是锦国镇国公家的人。胡乱应付很快就会被识破。百里昭觉得脖颈很痛,原主之前怕是被打晕了,然后不知什么原因一命呜呼。现下她答也不能答,说什么都不合适。百里昭暗自谋划算计了一番形势,还是装柔弱晕倒比较靠谱。
这边的百里昭内心正千回百转,那边的风宿等不及了,居高临下的说:“别浪费时间了,快说。”
“难受,头晕”百里昭糯糯的说到,然后缓缓地往地上趴倒。
风宿上前,用脚踢了踢趴在地上装晕的百里昭。见百里昭没有反应。转身向景行汇报。
“公子,这人又晕了,堂堂大丈夫,身体如此娇弱,不过是挨了我一手刀,居然晕了两次。”风宿鄙睨的说。
趴在地上的百里昭顿觉天雷滚滚。
百里昭装昏的时候怕装的不像,特意趴下,现在身体前面正膈得慌。
她默默地感觉着。这个大小,只能是个姑娘啊。
百里昭在确认了重生的性别之后,有些遗憾。她上一世身为女子领兵打仗受够了朝堂上那些老顽固闲言碎语。苍天怜悯,重生一回,仍是个女子。若是回到牧国还能带兵,怕是仍要忍受那些老顽固。
百里昭想的有些远了,现下首要得应付这锦国的战神将军才是正事。
两人多次交战,均败于景行手下。百里昭实在太了解景行的目达耳通,足智多谋了。这人连天气的细微变化的影响都能运用到战场上,使她一败涂地。如此慧巧思之人,她不能有一点大意。
免得苍天给了机会,自己没珍惜好。一个失言,又没了命。
只是一个姑娘,换了装,来这军营做什么呢?且听他们所言,腰间翎佩居然还是他们动不得的锦国镇国公家的人。只要百里昭自己不露出马脚,这相当于一块免死金牌啊。
只是这姑娘到底是谁?百里昭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边的景行也眉头紧皱。垂目看着地上趴着的百里昭。盯着那肤若凝雪的小手,联想到出征不久之时镇国公遣人快马送来的一封书信,恍然明白,一声冷笑,说:“休书回京。”
风宿听令走到小几旁,把百里昭的头颅小心翼翼的装进木盒里,在看到景行面上没有不悦的表情之后,才开始把小几反复擦拭,直至看不到一丝痕迹。然后铺上宣纸,开始研磨才唤:“公子,收拾干净了。”
景行走到小几旁,提笔坐下。
“公子,这封信是送回宫里吗?今日这人,虽说挂了镇国公府的翎佩。但依属下看,他十足十是宫里那位派来的。”
“您带兵五万来窑州。跟牧国打这场水源之战。胜了肯定要得边境百姓爱戴。那位多疑必定是不放心的。特意派个人来看着您,给您添堵。”风宿一边研着墨,一边揣测这人来此的意图。
景行扶袖,边书边说:“风宿,休得妄言。祖父自幼育我,常说,食君禄,忠君事。”斟酌良久,然落笔,不多时苍劲有力的行书跃然纸上。
风宿在一旁轻轻用手扇着风,以便书墨快些干。
景行将信折了三折,装进牛皮信封中,烫上火漆,说“这信是送去镇国公府上的,你拿去。地上那人也让军医抬出去吧。别翻过来,趴着抬出去。”
景行嘴角上扬,貌似有个好心情。
风宿听令步出营帐去唤人。营帐里只剩下端坐在小几前的景行,和趴在地上装死的百里昭。
她趴着,并不知道他的表情是何。但总觉有道目光炯炯的要看穿她的脊梁骨。
过了良久,久到百里昭身前都隐隐开始发麻,像小蚂蚁爬来爬去。偏生百里昭又不敢动。
牧国的百里昭跟岳国的景行是有两军主将,不是你死就是他亡的宿敌。
这又是锦国的军营,逃无可逃。若是被发现端倪,又得再经历一次断头之苦。
呜呼哀哉,小小麻痹之苦,百里昭忍得!
帐外以暮,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帐中也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在百里昭快坚持不住要翻身之时,终是进来了两个大头兵。一人抓着百里昭的手肘,一人抓着脚腕给她抬到了一架简易的担架上。
临了也确实严格遵守军令没给百里昭翻个身。
那两个大头兵抬着百里昭便出了景行的军帐。走了好远,远到百里昭觉得,这怕是她的一场梦。
夕阳余韵满地金,像极了百里昭的战甲,恍如隔世。
直到百里昭鼻子嗅着浓重的铁锈腥之后,她才被抬进了一个硕大的军帐里,这里面躺满了人,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这味道,应是在锦国的伤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