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渐渐昏暗,这条街大都是府邸,离闹市有些距离,以至于街上显得有些冷清,早些时候倒是有些商贩走街串巷叫卖,如今日头下去了,这这边的街道更显得萧净。
“你没事吧?”兰枝本想将覃潮搀扶起来,只见他摇了摇头,自己扶着墙壁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这里哪来的茶水摊?你倒是敢说,那几个蠢货竟也信以为真。”覃潮倚靠在墙壁上神色不明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这里本就没有茶水摊,一时情急编出来罢了的。”
“对了,这个给你吃。”兰枝从兔子糖画递给覃潮。兰枝用手轻轻擦掉耳旁的汗水,她方才被吓得冒了些冷汗,如今晚风一阵阵吹过,脸颊两边和后背只觉得有股湿漉漉的凉意。
“你过来就是给我这个的?”
“对呀。”
“为什么?”覃潮的说话的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没人发觉他的声线有些颤抖。他低下头的这一瞬间喉咙异常发紧,一时间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感觉瞬间萦绕心内。他一直以为除了阿姐,这世上再无他人对自己好了。可他小心谨慎惯了,下一秒便开始怀疑起兰枝的动机。覃潮猛地抬头向其发出锐利的目光,他没有察觉到他此刻的眼神带有些冰冷。
“送你给就吃呗,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兰枝硬扯过他的手接住糖画。
“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再说了你一个小乞丐,有什么值得我去害你的。”她倒是没觉得覃潮无礼,相反覃潮的反应惹笑了她。这本就是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她也没打算放在心上。爹爹曾说一个人的眼睛是藏不了东西的,她分明瞧见覃潮看见糖画眼里流露出的渴望。这让她平白升起不该有的怜悯之心。若是知道有危险,她定是不会贸然去冒险的。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晚了可不好交代。你也早点回家去,省的遇上那些人。”兰枝说完话就拖起裙摆急匆匆往前跑了出去。覃潮拿着糖画呆呆地看着兰枝急慌慌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他手里头拿着的糖画不知道何时变了模样,像是有些晕开了。那里还看得出是之前娇憨可爱的小兔子模样。他将糖画缓缓地凑到跟前,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甜的。阿姐若是瞧见这个,会不会好一点呢?”
他回到家的时候竟然看见覃南池清醒的待在院子里,今天这太阳倒是从西边升起。这破落的小院子是阿娘的故居,自他们搬来清水县就一直待在此地。阿姐说这是阿娘打小就住过的地方,阿娘为了嫁给覃南池就离开了清水县,他们搬到清水县的时候覃潮尚在襁褓,对此事便不太了解,但他在这没有看见过阿娘的亲人,想是都已亡故罢了。
覃潮看见覃南池将药炉里的火升了起来,自个搬来个小凳子守在一旁,摇着蒲扇看着火候。他打心底里瞧不起覃南池,也不去瞧他,只管自己走向屋子里。
覃瘸子看见了覃潮手里捧着的糖画,见他连一个眼神都不往自己这边瞧,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心里暗想果真是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站住。”覃潮装作没听见的模样,顾着直往屋子头走。他的反应惹恼了拿蒲扇的人。覃瘸子将蒲扇一扔,扶着残腿直挺挺的站了起来,脱口而出就是骂人的话,“你他娘的什么玩意,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也换不来一个招呼吗?老子就是养条狗,也比养你这野种强。什么玩意,呸,泥巴里的臭虫。”
覃潮握着钥匙的手此时暴起了青筋,分明是愤怒极了。可脸上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利落地开了房间的锁,跨进去又紧紧地关上,将外边的骂骂咧咧声同里边隔绝起来。
许是外边的动静惊扰到了床上的人,覃潮一进屋子便望见倚靠在床头的女子暗暗垂泪。“阿姐,你怎么又哭了?你的病好不容易好了些,哭伤了身体就不好了。”
“小潮,难为你了。”女子说完这句话哭得更加厉害了。又断断续续带着哭腔说道:“阿爹的话,你不要在意,他原不是这样的……你……”或许是自己说的话连自己都不大相信,便说不下去,只好默默流泪。
“阿姐,你先别哭了,伤身体。擦擦泪吧。”
这屋子有些狭窄,又整日禁闭门窗,浓浓的药味弥漫在屋子的每个角落,覃潮皱着眉头将朝后街开的窗户打开,那后街附近有一棵庞大的玉兰树,如今正是开花的时节,窗户一经打开,幽香清透的玉兰花香悠悠飘进屋子里。
“阿姐,这个给你吃。”覃潮的右手从后背伸出,将糖画递给床榻上的女子。
“这个是糖画?今日你见到阿娘了?她怎么样了?”女子盯着覃潮手里的糖画停止了哭泣,当下有些急迫的向其询问。覃潮把糖画塞到她手里,自己往旁边搬过一个缺了口的杌子坐着床边。
“阿姐,我没见到阿娘,平日里东西都是她身边的丫头转交给我的。糖画是那小丫头给我的,你吃。”
女子低垂着头,显得有些落幕。覃潮知道阿姐必是想念极了阿娘,他急忙岔开话题,“阿姐,我去把药端进来。”说完覃潮便出了屋子。
院子里的时不时涌起的漫骂声,覃青泠在屋子内听得一清二楚,她只听到阿爹的声音,大概也知道覃潮是不出声的性子。心里着实难过,不仅是为了覃潮难过,也为阿爹难过。从前一字一句教她认字读诗的阿爹变得面目全非,身上全无读书人该有的气质。
啪的一声极响亮的耳光打红了覃潮的脸,他死死盯住眼前的人,“我以为这么看着我,我就怕了你了。”覃潮的狠厉目光让眼前人有些惊滞,等他反应过来才磕磕绊绊的骂道。心想自己竟被一个孩子吓住了,面上有些过不来,覃瘸子一怒之下将案板上的盛好药的碗甩到地上。
覃南池突如其来的的做法让覃潮心下一紧,他立刻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接药碗,但还是慢了一步,碗摔成了几块,里面热腾腾的药汁倾撒在了地上。
“你……”覃潮有些说不出话,停顿一会这才说道:“你知道不知道这是阿姐的药,阿姐的药!这药材本就少,阿姐每日都要服药。你……”覃潮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阿潮”原本在床榻上的女子出现在房门下,说起话来有些气息微弱。
覃瘸子已好久没见过自己女儿,如今明晃晃见人露在自己跟前,却好不熟悉。依稀瞧见房门前的女子清瘦不堪,青白青白的肤色。又想到自己的不作为,他有些窘迫,“青泠,爹这是不小心才打坏了你的药碗。爹帮你再熬,帮你再熬一副。”覃瘸子不敢直视女子的眼神,他怕从女子的眼里看到其他东西。拖着条残腿慌忙收拾地上的碎碗,又迅速升起药炉里的火。
“阿姐,你怎么出来了?这是风口,着凉了就不好了,我扶你进去吧。”覃潮立马跑过去扶住倚靠在房门上的女子。
“阿潮,阿姐这病就是喝再多的药也这是这样,你别再去买药了,听阿姐的话。”“阿姐,你说什么胡话呢?大夫说你会好起来了的。先进去吧。”覃潮扶着女子进了屋子。
这一会的功夫间,房间里便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望着暗暗的窗边,鼻息间萦绕着的花香,女子的脸上有些彷徨,不自觉开口道:“玉兰花又开了,一年的春天又来了。不知不觉中又过了一年,下一年的玉兰花还会开得如此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