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沉默着,如艺人手中那个有瑕疵的皮影,不能在白色幕布后表演,只能被静静地放在箱子的最末角,等着它被另一人买走,皇上的那几分纯粹而又带有孩子气的笑意因为看到皇后这副样子慢慢淡去,但因为他心中总有几分不甘,他的阿容怎么能这样,说好的生死不弃,是她负他当年送红丝绕的心意。
皇上拉着皇后,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城楼上跑去,也许是刚喝了梨花酒的缘故,身上有几抹淡淡的梨花香。皇后闻到了,她想到了那年梨花满园,素蝶飞舞环绕,公子雅致,比那梨花的风骨都要胜几分。不知是这酒香醉人,还是她回忆中的皇上让她失了心魄,任由他拉着她跑到城楼那。
皇上因为喝醉了酒,脸上染上了红晕,走路不稳,却想抓住自己手中唯一的东西,攥得极紧,深怕一松手,便是咫尺天涯,此生不复相见。
皇上终于把皇后拉到城楼上,城楼下只有过年时才有的花灯今晚挂满了每一户人家的门口,莲花灯,那花瓣层层被粉色,或是绯红渲染,显得莲花明艳但又自有风骨,像极了洛神容颜姣好,身姿秀丽,但她却不会做出小女儿的姿态,真真是君子之花。
那些平民家的女儿大多提着莲花灯,笑意一圈圈荡漾开来,莲花灯也映着她们的盈盈笑意。一个穿着华贵的粉色襦裙的姑娘拿着一个精致的八角宫灯,被人群挤了一下,那个八角宫灯便掉在地上了。
上来一个穿着普通,用布带代替玉冠的男子,执起了姑娘的手,说什么是听不见的,只是那男子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姑娘羞怯一笑,便把那八角宫灯紧紧攥在手中。
皇上和皇后都看到了,皇后脸上似有一丝动容,而皇上想:“自己的红丝绕曾经也是被阿容当成珍宝一样,走到哪里,它便在哪里。”后面的德公公呈上西蛮珍兽制成的斗篷,皇上把皇后圈在怀里,帮皇后细细地搓着手,直到那两只冰冷的手有了温度,皇上才放了手,然后把斗篷递给了皇后,皇后有一丝惊喜,但又很快把它隐藏起来,转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阿容,我是你的陛下,也是一辈子追随你的副将。”皇上跪下了,跪得无比虔诚,仿佛他不是这天下最至尊的人,而他眼前这个人是神邸,是没有边际的信仰。那么多希冀,信任在碰到皇后如冬日最凛冽的霜雪就瞬间破碎至虚无。
皇上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在这时仿佛他是这世间最污秽不堪的东西,把自己放在了最卑微如许的地方,都换不回心爱之人的一个眼神,他的头久久没有抬起来,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让阿容看他一眼。从来不知做一个九五之尊,也会爱人,低头至死。
皇后最后转身了,看到地上跪着的那个人,说:“你又何苦如此,地上太冷,早些起来吧。”皇上没有说话,只是跪在那,像茫茫黄沙中伫立不动的雕塑。
皇后看到这幅景象,想起了当年她还不是皇后,而是在西蛮之地守天下平安的俊逸将军,有一天底下的将士告诉她有个不受宠的皇子被皇帝派到边疆历练,而且要成为她的副将,本来她以为从皇城来的多少带着娇贵之气,也许不愿跪她,那她不勉强,这种政治权力斗争,自己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她的军帐里,她那时在认真研究沙盘布阵之法,也没注意进来个人,然后就忽的听见有一个士兵跪下了,还说了一句拜见将军,一开始她对这个士兵唯一印象就是他身上有一股梨花酒的香味,她还严肃地说了一句:“军中法纪严明,你既已经喝了酒,就去领三十鞭子。”她后来才知道这个是新来的皇子,虽有愧疚,但却无悔,不这样治军如何能严明。
皇后看着地上这个人虽然和第一次见面那样跪着,但气度和权势和当初已经天差地别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人。
故事都被湮灭在他们二人的记忆中,也不知是谁家少年郎娶了个女将军,也不知后世是否在史书上提一笔:“帝后伉俪情深,缘分天定。”
一切都散了,但万家灯火仍在。
皇上终于站了起来,无奈着说:“阿容,你到如今还在怨我。”皇上紧捏着自己的龙袍,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皇上一向示人都冷静和蔼,很少有这种质问的语气,这种质问不仅让皇上的心搅了个天翻地覆,也让对面的皇后心伤不已,皇后那双眼,流露出的不是似河般冰冷,而是参杂着恨的无边爱意。可是皇上从来只看到皇后眼中的恨,却看不到皇后看他时,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带着爱。不过这些爱苍凉些,,也内敛了些。
皇后哽咽了,明明到嘴的话,却硬生生吞在喉咙里,看着这个年少初遇,像白云间纤尘不染的雪莲,扎根在她战甲鲜血上的人,只能含糊不清地说一句:“嗯。”
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皇上,听到这一个字,情绪大乱,嘴微微张开,想说点什么来挽回,却也是结结巴巴说出几个字:“阿容,不要怨我,不要,不要怨我。”皇上拉着皇后的衣袍,可怜地说。
“我叔父尸骨还在,将军府的人日日忍受骨肉分离之苦,是谁啊,是你,杀了我叔父,抓了我将军府的人做人质。”皇后吼完这几句话,便有一滴泪从眼间滑落,再到脸上,直至落在地上,铁骨铮铮的将军也被皇上逼成了绕指柔,不再是战场上脸上只有血,没有泪的人。
“阿容,你以后会明白的。”皇上在心里想一生唯有你一人,付出良多,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皇后听了这话,静默无言。
皇后白衣如雪,月光洒到她身上,如梦似幻。一时让皇上看痴了,不恋这红尘繁华,真的只喜欢你。这是皇上的心里话。
皇后无奈地说:“酒疯发完了,回去吧,明天你还要听大臣的上奏。”
“只要你答应和我比一场,我们就回去,要像当初一样。”皇上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