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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嗳,嗳。”好像是有人在叫自己。
红藕猛然睁开眼,眼前一张肉嘟嘟的大脸忽地笑了:“姐姐,你醒啦?”声音清脆,像百灵鸟。
红藕看着那双大脸,有些迷糊:“……你是谁?”说话间喉咙仍旧有些撕裂般的痛。
是孟婆吗?
大脸忽地离她远了一点,原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脸上肉嘟嘟的,一双大眼睛闪啊闪,小圆鼻头,梳着双丫髻,看着很活泼。
“我呀,我叫小圆,我家住城东,我自小就跟着我娘学女红,上回我娘领了那怪里怪气的山不山、水不水的画回来,恰好身体有些不舒服,便让我自个儿绣了。没想到现在被坏人抓起来,逼着我将那画画出来。我都画出来了,他们还不让我回家。”小圆说着,眼里便挂着些许泪珠儿,“我都想娘了,我娘身体不好,还吃着药呢。早晓得,就不要那六两银子了。”
红藕默然,她也不晓得要说些什么好,毕竟之前她才差点被那高瘦娘子给活活掐死。她抬眼看看四周,却见周围还茫然地半坐着七八个年纪不一样的娘子。此刻她们所在的是一个窄小的房间,连张杌子也无,大伙都盘腿坐在地上,幸得现在是初秋,坐在地上还不算凉。只是……红藕悄悄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裳,有一股酸臭的味道,双手也是脏的。
小圆又道:“都是被抓来的绣娘,听说前面还有好几个胡乱画那甚藏宝图,被打个半死拖出去了。”
红藕道:“你被抓时也是被人打晕吗?”
小圆点点头:“我上街给我娘买肉包子,走到一半就被人打晕了。姐姐,你晓不晓得哪个坏人抓了我们?”
红藕摇摇头。
小圆问完也静默了,大约每个人都晓得自己活不长了。脸上的神情或绝望,或平淡。
红藕看向外头,外头照旧罩了黑布,分不清昼夜时辰。
也不晓得米雁回怎么样了……她静静地想着他的眉目,他笑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藏着星星,还带着无限的宠溺;她想起他轻轻在她额上落下的吻,又轻又怜……
她的心口发痛,她竟如此想他,不舍得他。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一个人跨进来,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
是高瘦娘子。她将怀中揣着的好些布袋子分别扔给她们:“拿上,马上给我起来赶路!”她淬了毒一般的眼神看向红藕,像是要将她粉身碎骨。
娘子们赶紧拿上那些布袋子,站起来。
红藕捏了捏,像是包子。
外头竟然还是秋雨纷纷,秋夜缠绵。只不过外头不再是深深庭院,而是荒芜之地,外头还停着三辆牛车,车辕上分别坐着戴着斗笠的黑衣人。暗夜沉沉,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是感觉远一些的地方,有马儿打着响鼻。
“看什么?!赶紧上车!”
高瘦娘子抬脚就踹了一下红藕,她是练武之人,一脚踢在红藕的右小腿上,剧痛让红藕趔趄了一下,差点跌落石阶。
小圆赶紧扶住红藕,却也不敢吭声。
牛车车厢仍旧用厚重的黑色毡布罩着,她们将近十人,分坐了三辆车,小圆扶着红藕挤进车中,车厢又小又窄,外头秋雨绵绵,毡布湿了水,正往车厢里头滴水,湿答答的,又潮又冷。
方才坐下,牛车就动了,车厢里头只垫了一层毡布,坐的时候颠簸无比。
小圆紧紧挨着红藕,也不敢出声。外头也静悄悄的,只听得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红藕不动声色,用手指轻轻地抠着背后的毡布,奈何毡布料子密实,她又没有留指甲,抠了半天抠得手指发痛,只抠了一丝丝毡丝出来。盘腿久了,红藕的脚有些麻,她正想动弹一下,忽然听得外头传来汩汩的流水声。
外头似是空山寂静,还有汩汩的流水声。
和她们同乘一车,一直垂着头,身子十分单薄的绣娘忽然轻声说:“这像是进了伏龙山……”她话音未落,车厢就挨了一鞭子,水珠哗哗落下,还伴着高瘦娘子的喊声:“不准说话!”
那绣娘顿时噤若寒蝉,将自己单薄的身子蜷缩得更紧。
虽然红藕很少出门,还是听说过伏龙山的。且还是听那李氏说的,说是伏龙山野兽出没,寻常的猎户上了伏龙山是下不来的。又说那伏龙山是得道仙人的住所,是以不愿凡夫俗子打扰修炼,山中瘴气极重,去的人有进无出。
将那藏宝的地方说在伏龙山中,倒是有些意思。红藕垂着头,暗暗想着,倘若那伏龙山真如此凶险,自己逃跑的机会便相对大些。
不过……
借着外头的一点火光,她看向小圆的位置,小圆黑漆漆的脑袋靠在车壁上,没有声响。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临近死期竟然还如此平静……
红藕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也闭上了眼睛。
她想逃。
就算有一丝机会,她亦要逃。
他,应该也在找她吧……她的心忽然有些纠紧,这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人,若是他遇上他们,遭了不测……但愿他对自己没有那么上心,伯父和伯母也拦着他,不让他来找她罢。
牛车走得越来越慢,也越来越颠簸,小圆不再靠着车壁,而是轻轻地挽着红藕的手,半倚着她。她们的衣服早就湿了泰半,湿答答的黏在身上,湿冷冷的。
“噫!”外头车夫突然叫了一声,话音才落,她们所坐的车厢就倾倒向一侧,那个身子单薄的姑娘控制不住,朝小圆和红藕滚过来。
三个娘子挤成一团,单薄娘子的手肘正巧撞在红藕的锁骨上,力道之大,不亚于刚才高瘦娘子踢的那一脚。红藕咬紧牙关,将单薄娘子的身子紧紧撑着。
“呸!真倒霉!”外头的车夫粗鲁地骂骂咧咧。
紧接着高瘦娘子在外头喊:“你们几个,赶紧出来!”
里头三人才解了窘迫,小圆吃力地打开车门,小心地跳了下来。红藕紧跟在后面跳下,单薄娘子也抖抖索索地爬下车。
外头秋风正紧,秋雨细扬,比起车厢里头更冷些。
车夫手上拎着一盏琉璃珠灯,发着昏黄的光。前头、后头竟还有许多忽明忽暗的灯光,像是有许多人,但竟寂寂无声,只有秋风掠过山峦的声音。
车夫踢了一脚歪掉的车轮,才粗声道:“让她们几人走着罢!”
高瘦娘子皱眉道:“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横竖都是要死,你还怜惜她们?”车夫嘲弄地说。
高瘦娘子看了看瑟瑟发抖的三人,道:“你们几个,跟着走。别想逃,这伏龙山,不用我出手,也有狼将你们吃了。”
三人不出声。
一辆牛车从后面慢慢地跟了上来。那车夫将那琉璃珠灯塞给高瘦娘子,挥挥手:“老贺,带我一程。”说着便跳上车辕,晃晃悠悠地走了。
高瘦娘子将琉璃珠灯塞给那身子单薄的娘子:“跟上!”
三人挪动步子,慢慢地跟着队伍挪动。
高瘦娘子并不是一直都盯着她们,但她骑着马,在附近来来回回的兜转,眼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她们。
红藕穿的是软底云头鞋,鞋底薄,此时走在山路上被硌得极痛,再加上被高瘦娘子踹的那一脚,脚步便有些慢。她看向四周,皆是黑沉沉的山壁,左右两旁更是野草丛生,森森的像是要将人吞没。
“小蹄子,想逃?”
她正想着,高瘦娘子骑着马跟在她后头,斜睨着她,“若不是你还有用,我早让你试试万蛇噬咬的感觉了。”
红藕不理她,只埋头走着。
高瘦娘子哼了一声。
一辆又一辆的牛车越过她们,车轮声骨碌。
小圆见高瘦娘子走远,喘了一口气,悄声说:“我快撑不住了。”
单薄娘子没吭声,只埋头赶路,气息略喘。
红藕挽了小圆的手,使了点力,拉着她往前走。
一辆马车经过她们身边,缓缓停下。
“荀娘子!”从车厢里传出一个略阴柔的声音,分不清是男是女。
很快高瘦娘子驱马过来,垂着头:“荀娘子听令。”
“怎么回事?”
“她们坐的车坏了……”
“哼,女人小肚。”那人说完,马车又缓缓向前。
那荀娘子仍旧恭敬地垂着头,不说话。
又一辆牛车缓缓过来。
“你们上这辆车。”荀娘子面无表情。
牛车停下,三人相互看了一会儿,红藕率先爬了上去,单薄娘子拎着琉璃珠灯照着,红藕打开车厢门,本以为里头也坐满了人,却发觉,里头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