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米老板,这……你可得对我女儿负责!”李氏匆匆忙忙赶出来,看看贺三秋,又看看米雁回,两人都是衣衫不整的样子,自然而然就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米雁回脸色铁青:“我没做过的事,自然不会认!李大婶倒是要好好问问你的女儿,光天化日之下爬进我的房中,是为何故?”
“米大哥,我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的!”贺三秋悲悲切切,嚎着一副嗓子,听起来甚是吓人。
“那,那啥,既然你们已生米煮成熟饭,那就……”李氏硬着头皮开了口,往日这米老板看起来挺温和的,发起脾气来咋那么可怕?
“我没有碰她!”米雁回猛地打断李氏,“别的亏我吃无所谓,但这个亏,我不认。李大婶大可以找人闹,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贺三秋,摔门进去了。
“呜呜呜呜!”贺三秋扯开嗓子嚎哭起来。
“你这死丫头,还有脸哭,你巴巴地倒贴上去人家都不要你了!丢死人了,还不快给我滚回去!”李氏嘶吼起来。
哭声停了。
红藕复又坐下,继续绣她的。
许氏叹道:“一场闹剧。”
翌日清晨,红藕才打了水,正准备在井边洗衣服,忽然传来敲门声,还伴着一个妇人的声音:“贺家嫂子,你在家否?”
李氏从屋里蹦出来:“来了来了!”
她动作快,院门一打开,红藕就见朱媒婆站在门口,后头还跟着一个高壮的小伙儿,小伙儿手上提着好些礼品。瞧见红藕,便咧嘴一笑,红藕急忙低下头去。
李氏将两人迎进房,房门大开着,说话声不时传出来。以前贺一春和贺二夏相看时也是这般,朱媒婆已经是贺家的常客了。
红藕搓洗着衣服,也没听清楚。只不过朱媒婆和那小伙儿出来时脸色并不好看,李氏陪着笑,将二人送走。
而后关了院门,李氏的脸就沉下来了,她不管不顾,叉着腰就骂:“小蹄子,那米老板能看得上你吗?刚刚那小伙子多好,家里有田还有做小生意,以后饿不着你!”
贺三秋没应她。
李氏便骂骂咧咧,足足骂了半个时辰之久。
红藕晾晒了衣服,又在门口专心绣起来。李氏歇了嘴,在房中摔摔打打。红藕右手捻针,正绣着一棵松树,有黑影悄悄接近,她抬眼看去,是双眼通红的贺三秋。
“周娘子……”贺三秋倒是罕见的低声下气,“你可以教我绣花吗?”
红藕有些疑惑。
贺三秋赶紧解释:“我都这么大了,什么都不会,我看你绣花挺好的,也想学。”
倒是很能认清自己。红藕勾唇一笑:“学绣花须得拜师,还得练耐心。这样吧,你先到陆家衣铺去买上六十六种丝线,分别将那些颜色记下来,我考一考你,若是你都认全了,我便教你。”
贺三秋的脸白了一下,问:“丝线贵吗?”
“不贵,六十六种丝线一共两百文钱。”
李氏在里头嚎起来:“贺三秋,老娘可没钱给你!”
贺三秋搓了搓手,细声问道:“周娘子,你可以借给我吗?”
红藕的笑容加大,她生得好,柳眉长眼,红唇皓齿,笑起来特别好看:“不能。”
贺三秋脸一黑,身子一扭,进了房。
里头李氏又说:“你去求她做啥,还嫌不够丢脸?”
许氏在门口大力地咳了一声。
红藕含着笑,抬眼望天,天空碧蓝如洗,一列黑鸦鸦的鸟儿划着翅膀飞过天空。
毕竟还是从身上掉下来的肉,贺三秋嚎了半日,终于李氏在米雁回收摊之前,终于愿意掏出两百文钱给她。贺三秋即刻喜滋滋地去前街,买了六十六种丝线回来。
是以当米雁回打开院门的时候,就看到贺三秋坐在歪脖子老树下,前面杵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摆着数十种各种不同的丝线。她斜歪着头,头发也学着红藕梳成坠马髻,正尖着手指捻着一根红色的丝线。
米雁回默默地看了一眼东厢房,许氏照旧门口纳鞋底,红藕则不见身影,大约是在里头做午饭。
贺三秋见到米雁回回来,不再像以前那般打招呼,只对着他浅浅一笑,又开始专心捻她的丝线。
李氏偷偷撩开竹帘,察看米雁回的脸色。贺三秋问她要钱的时候就信誓旦旦地说了,米雁回喜欢会绣花的姑娘,倘若她学会绣花,学着周娘子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整日在绣架上捻针,米雁回必然对她刮目相看。李氏顿时动了心,利索地掏出两百文钱来。
但此时,米雁回看见自家姑娘,视线却即刻转到东厢房去,李氏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虽说吧,这周娘子的五官是比自己闺女好看了些,皮肤白了些腰肢纤细了些,但周娘子是个寡妇啊,哪里比得上自家的黄花大闺女!况且吧,这米雁回不是卖面的吗?少不了要风吹日打,干力气活的,那周娘子娇娇俏俏,哪能干得了那些活儿啊。李氏心中盘算着,已经算定自己的女儿是稳打稳的赢了。
米雁回照旧将东西搬进房中,而后大门一关,就没有出过来。
红藕伺候许氏吃了饭,见贺三秋还在那里捻着丝线,便道:“三姑娘,都记好了吗?”
贺三秋抬起头来:“啊?”
她一直都在幻想着自己成为红藕那般后如何的风情万种,哪里还记得正经事?
红藕笑了笑,门一关,午歇去了。
日头越烈,剩下贺三秋独自一人傻傻地在没遮没挡的院子里,李氏气得喊道:“傻姑娘,还不滚进来?”
知了不知在何处,叫得越发厉害。
天边挂着朵朵彩霞的时候,从正房里飘出一股浓郁的肉味。
贺三秋照旧还摆着架子在那儿捻丝线,红藕在收衣服,闻到肉味,她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
贺三秋呵呵笑起来:“我还以为周娘子似天上的仙女一般,不食我们凡夫俗子的东西咧。”
红藕皱眉,心道,这贺三秋怎么紧咬着她不放。
贺三秋见红藕不出声,自以为得意,紧咬不放:“我瞧着周娘子就该整天喝些露水什么的,免得臭了身子。”
正房吱呀一声开了,米雁回探头出来,直直看着贺三秋,直把贺三秋看得心跳加快,以为婚事有望,谁料米雁回疑惑道:“明明院子里没养狗,何来的犬吠?”
李氏板着脸从屋里出来,一把捞起丝线,推了一把贺三秋:“明儿赶紧把丝线给老娘退了!白瞎老娘两百文!”
贺三秋跌落在地上,尖叫一声,又赶紧望向米雁回。
米雁回面色淡淡的,只看着红藕。而红藕,低垂着眼帘,怀中抱着收衣服的篮子,一缕青丝轻轻垂在面前,怎么看都是像是被受了欺负的。
贺三秋突然呜咽一声,爬起来往自家冲去。
李氏恶狠狠扫了红藕一眼,才慢腾腾地往家中走去。
晚饭照旧熬了粥,烙了饼子,拌了一点儿酱菜。许氏慢慢咽了一口菜,道:“明日去问问李大福,别处有合适的房子罢。”
红藕嗯了一声。若是有合适的地方,叫人搬家又是一笔不菲的支出。但能消灾,亦划得来。那贺三秋,恐怕已经恨上她了。她回想起贺三秋和李氏的眼神,一阵寒颤从背脊上缓缓爬上后脖。这种眼神太熟悉了,她以前在孙家,二娘和孙绛如便是用这种赤/裸/裸的眼神看她。
天彻底黑了下来。红藕将灯芯捻得细细的,才寻了火折子点燃油灯。她得加快速度,好将陆家衣铺的绣品绣好,才好搬家。
天一黑,四周就静了下来,蝈蝈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叫着。红藕一针接一针,专心绣着。半响,她直起僵硬的脖子,又揉揉眼睛。
许氏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说:“再做一会儿便歇了罢。”
红藕嗯了一声,拿起针继续绣着。
四周越发静了,红藕心无旁骛。
“吱呀”,是院门开了,有人在压低了声音说话,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红藕止了动作,侧耳倾听,脚步声往西厢房去了。看来是贺三秋的爹贺大强回来了,贺大强在外头帮人家做一些跑腿生意,一年甚少在家,是以小院子一向只得几个妇人在,平日里也自在。现在忽而多了一个米雁回,倒是打破了小院的平静。
红藕收回心,专心做活。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外头有人打梆子报更。红藕伸手揉揉脖子,收拾好针线,打了一盆水,躲在厨房里擦洗了身子上床歇着。
天气热,东厢房低矮,竹席似火坑,红藕拿着蒲扇轻轻摇着,辗转了几遍还没有睡着。她心头盘算了一遍手中的钱,不禁有些烦恼。如此更加睡不着了,心头火热,口便渴,她起身趿了拖鞋想喝水。
今晚月色好,她们糊的窗户纸虽然陈旧了,但还能透进薄薄的月光。红藕无意地瞄了一眼窗户,却见窗户纸轻轻晃动,一只黑黑的手指戳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