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芸儿这般的绝色佳人,如何能用俗物玷污呢?爷这儿倒有一首词,正好可以赠与佳人。”周拂江甩开手指,将衣袖挽起来,用手指沾了茶水在黄木桌上写下一行字。
所幸他年幼时曾养在祖父母膝下,随曾祖父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可惜考上大学后反而将其丢开了,可近十年的功底仍在,他落笔时有些生疏,逐渐就顺畅起来,仿佛与少年时期的自己融合,下笔有如神助。
林澜颢惊讶了一瞬,随即将桌上的茶杯挪开将地方给空出来,香芸儿虽然是青楼女子,好在这年头若想要出头总归要有些才情,宁太祖也一直鼓励女子多读书,因此香芸儿站到桌子旁,顺着周拂江的字迹默念起来。
周拂江写的是一首词牌,采用的是元曲的形式,比宋朝的词读起来更为朗朗上口,少了一分清新艳丽,却也更加的通俗易懂。
周拂江自然也想过用宋词,可他还不能完全搞清楚宋朝和宁朝的区别,怕一不小心遇到原作者维权,到时候难道要靠背诵元明清时期的词曲来‘洗白’自己么?那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当然周拂江在书写的时候也故意根据宁朝的实际情况做了更改,好在元曲本就是念起来押韵就可,并不需要太深奥难懂的词汇。
香芸儿娇娇的念了一遍,心中大为震惊,初念时不觉如何,再细读一遍仿佛才尝出其中滋味,且用词简单,读一句仿佛一副画面便展现在眼前,让人不由自主的进入其境。
香芸儿幼年时没念过多少书,后来挂了牌子,见的客人多了才明白会识字会作诗的好处来,瘦西湖畔的女伎多,可不管是昙花一现还是名扬四海的女子,无一不是才情出众满腹诗书兼善解人意。
这善解人意可不仅仅指的是温柔小意,要将客人哄好哄得开心,自然要懂得客人的心思,若客人感叹一句阳春白雪,你自然得接上一句曲高和寡,香芸儿往日里见过花魁娘子如何用几句话就哄得客人乖乖掏钱,说不眼红是假的,可也自知肚子里的墨水不够。
此刻见周拂江写词牌曲赠与自己,说不惊讶是假的,但更多的却是震动,要说这年头愿意写词牌曲的人不少,可多是送予花魁娘子那般声名远播的人物,至少香芸儿就从没想过有人会为自己写词。
且并非是胡乱敷衍,每一句看起来简单易懂,却词句首尾连贯,读起来毫无滞涩之感,特别是结尾一句‘断肠人在天涯’更是引得人心中一痛,眼含泪意。
香芸儿一低头才发现泪珠子落在胸口的衣襟上,已经显出了痕迹,她连忙用绢子擦了擦脸颊,收拾起心情,娇嗔道:“你这冤家,真真是上辈子的冤孽,奴家也不知欠了你哪辈子的情,今生要用泪来还!”
林澜颢颇感兴趣的读出来,心中感慨道,周兄不仅白打玩得好,原本在读书一道上也有可为,可恨他家那个继母心胸狭窄,恨不得将继子踩作脚下的泥泞,好给自己儿子铺路,周伯父也是个糊涂的,不想着将事情查清楚压下去,反而先动手打人,将‘意外’变成‘事实’,生生断了周兄的青云路。
他读到‘枯藤老树昏鸦’时,便不由得将脑海中的人物带进去,‘枯藤’怕是指的周兄满身憋屈无处诉说清白,心死如灰;‘老树’根深,指的则是他那位继母,将周家后院牢牢把持住,衬托得周兄孤立无援;‘昏鸦’自然是周伯父,只听信继室一面之词,却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
至于——小桥流水人家——怕是周兄已经有了隐世之心,只愿一生平淡度日。
林澜颢越读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有理有据,不由得替周拂江抱起不平来,若他有这份本事,他爹还不赶紧鼓励他考科举,周伯父有周兄这么好的一个儿子,却视而不见,将来少不得要后悔。
又见周拂江脸上并没有沉痛抱怨之色,只当他是寄情于词,便笑着询问道:“不知这词可有名字?”
周拂江点头道:“自然是有的!应是——《芸奴俏》!”手指在香芸儿吹弹可破的脸颊上走过,神色略显轻佻。
林澜颢呵呵一笑,摇头道:“不对、不对,配不上配不上!”
纵然林澜颢没细说,周拂江也明白,这是嫌弃虎身配了个兔头,哪儿都不对劲,他暗中叹息一声,又在后面另加了一段。
看着桌面快要干的印记,林澜颢皱着眉念道:“脸儿俏、眉黛娇,应是桃李花开颜……相思还相思——果然有意思,只是未免前后落差太大。”
这话已经算说得隐晦的,周拂江自然明白这本就是两首毫无关联的词牌,只是对仗还算工整,他强行借用罢了。
香芸儿娇嗔了一声,一扭腰娇笑道:“有没有意思的……瘦马瘦马,我看公子爷是取笑奴家嘞!”
周拂江饮了酒身上泛起热气,脱去衣裳,走到窗户旁,这雅间的窗户是朝内的,一眼既可窥见楼子里景色,此时大堂里吹弹的曲子又换了一首,节奏明显欢快了几分,且有一名腰细如柳身姿曼妙的舞姬正挥洒纱缎婆娑起舞。
周拂江盯着套着银铃的赤足,心思却不由得飘远了。他既然要离开周府那个泥潭,自然要先在经济上独立,虽说入了玉狮社也能有‘工资’,可薪资低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球手愿意去勾栏瓦舍里表演赚外快了。
写词便是他如今想出来成本最低的赚钱方式,想幼年时被逼着背了那么多古文诗词,不耐烦的时候还嘲讽过学这些有什么用,没想到一朝穿越,却是赚钱的好渠道!
这般想着,就听到身后香芸儿的询问:“公子爷,这首词当真送予奴家了?”
周拂江本还想调笑两句,却见香芸儿神色认真,眼中隐隐有泪光,便正色道:“既以姑娘之名,自然属于姑娘。”
香芸儿唇角含笑,心中欢喜,哪怕她一生坎坷,但若此曲能传下去,世间便会有人记得,昔日瘦西湖畔旁有一位名唤‘芸儿’的佳人,心中越加坚定要找人谱曲,做成词牌曲在秦楼楚馆中传唱。
此想法与周拂江的打算不谋而合,他虽然也想靠着卖词赚钱,可最低等的办法就是急哄哄的将手里的好词贱价卖出去,时人崇尚的是清贵——越是清高越是昂贵!
周拂江要走的是高端路线,只要香芸儿能将《芸奴俏》给传播开来,往后还需要为卖词发愁吗?怕不是坐在家中就有人捧着银子上门来求,至于《芸奴俏》会不会火——周拂江没考虑过,便是这首不行,他手里还有备选。
借用先前那老鸨的一句话:温柔的、泼辣的——各种风格应有尽有。
两人酒足饭饱之后便相携着离开,倒是林澜颢走到门口仿佛才突然想起什么,问了一句:“周兄你今日不留下来?”
周拂江一脸无辜:“留下来?还不得手酸?”
两人相视无言,继而哈哈一笑,原是香芸儿越读那词越觉得顺口,好好伺候了周拂江一番,又缠着他再写一首,竟是打算留一个做备用的意思,周拂江自然不肯,奈何被香芸儿痴缠了一番,匆匆留下一首《娇蛮儿》落荒而逃。
此时夜色正好,明月高挂在空中,街道旁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映出一副火红不夜天的景色,周拂江一手搭在林澜颢身上,林澜颢抓着拉马的缰绳,两人你扶着我,我靠着你,歪歪斜斜的走在路上。
许是酒精上头,周拂江摇晃着脑袋,大声唱:月上柳梢头,相约去青楼……醉眼看人间,个个都温柔,杯中尽是侠客冢,我还不想走~
一副玩遍人间纨绔子的模样。
林澜颢口齿不清道:“周兄,你这词曲听着俗、俗气!”
周拂江叹道:“你懂什么?大俗既是大雅!好的词牌曲是什么?不是玩的高深莫测,而是贩夫走卒也能听明白,若是卖菜的婶子都能听懂了,这词牌曲才算是火了!”
林澜颢饮了酒,思绪糊成一团,可想想周拂江说的话,竟然觉得万分有道理,自古至今有多少沉博绝丽的诗词都湮没在历史中,反而有不少淫词艳曲被人口口相传留了下来。
他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那周兄往后可要多写些能在市井中传唱的好词……”
两人对视,猥琐的哈哈一笑,就听见一个怯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周公子。”
却见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粗麻褐衣,看起来极为简陋朴素,但少女容貌不俗,面若春色之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目含盈盈秋波,妩媚却不妖异,正所谓多一分则俗,少一分则淡——如今年岁还幼,过几年不知要长成何等模样。
纵然是周拂江这个在后世见过不少网红的人都要赞叹一声,美人,不仅美在表现,更美在骨美在魂。
也不知这小姑娘唤自己何事,他全然忘记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反而用长辈的口吻询问道:“小丫头,你认识我?”
少女微微福身:“先前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救人?周拂江思索了片刻,才恍然记得刚才在天井里自己随手帮忙的小事,再过两日怕是他都要忘记了,没料到对方却是个记恩的,竟然还特意寻他道谢。
周拂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若对方再年长几岁,他说不得就能顺势收个美人,但奈何美人太年幼,他实在行动不起来。
“举手之劳,你的谢意我收下了。”他在少女脸颊处虚空一抓,合并了五指,像是捏住了什么东西:“赶快回去吧,这外面不安全。”
少女脸颊微红,点头道:“小女子姓李,名玉蕴,他日有机会定会报答公子的恩情。”
这丫头!周拂江满是无奈又有几分感动,却没当真:“好,一言为定!”此刻的周拂江没想到,在后来他几经危难,每每能化险为夷,都是靠着李玉蕴从中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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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林澜颢:阅读理解我能拿满分——可恨宁朝没高考!
作者废话:今天去玩沙地自行车,结果掉进泥坑了!跌了个狗吃屎不说,还划伤了手心,此刻坚持忍痛打字!求你们的小、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