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铺老板称粮,短发络腮胡的壮汉蹲在一旁,旁边是他的锄头,铁器上还沾着新土,估计干完农活来的。
“于成,拿钱”
于成站到柜台前,身子有两个柜台高,臂膀上都是腱子肉。
“没吃呢?桌上还有两个馒头也带走”
于成是他的老顾客,耕种卖粮,三年如此,话少热心,常帮他一些整理铺子、打扫卫生的小忙,他也会酌情多给于成一些钱,外乡人的生活总归是不容易的。
于成边走边吃,胃口很好。
其实,他吃过饭,起床就吃,吃饭干活。
他习惯接受,少有拒绝。
这条街走了百遍,于成每次来,每次走,都不曾停留,这次,他停下了。
药铺走出来一个年轻人,瘸腿拄杖,拳头能看清老茧,步履轻盈。
千相一第三次来药铺,腿处于恢复期,身体各项机能无大碍,仅仅差了这条腿。
一个壮汉在看他,短发络腮胡,一手背着锄头,一手拿着馒头,正是于成。
千相一说道:“这是药,不是吃的”,他还举起药包给于成看,又指了指头上的药铺牌匾,仔细想想对方可能不识字,便走过去把身上的钱囊给于成,自己留下的那些还够用。
乡下人生活不容易,大冬天还露着臂膀,鞋都是破的,想来家乡也多是这样的农户。
家乡、农户,千相一伤感起来,惨死的乡民历历在目,他早已没了家,没了家乡。
父亲、师傅、称兄道弟的朋友,还有所爱之人,一个个离去,这些年天涯漂泊,苦痛滋味浮上心头,便不再看于成。
于成说道:“你身上有味道”,千相一提起袖子,他昨天才洗过澡,身上有汗味,并不重。
于成接着再道:“你杀过人”,千相一警惕起来,他杀过人,一个农夫怎么知道?
“杀人就要有被杀的打算”,于成的锄头落地,他忽然蹲在地上,仰头看千相一,一双深邃的眼睛藏着深深的寒意。
“你是农夫”
千相一可以肯定,世上农夫千千万,能看出他杀过人的,没有多少,前有樵夫、渔夫之死,后有农夫报仇,此乃天意,天之意向,避无可避,只能顺从。
于成笑而不答,窜起,锄头自上而下,锄地也锄人。
千相一不变移动,原地闪避,拳风取于成手腕,黝黑的皮肤如刚似铁,寒冬不得,于成又是一锄,千相一退出几米。
药铺合上大门,临近午时,这地方没什么人来,没病谁来药铺?谁会愿意自己生病?
风起扬沙叶落,于成忽然嘿嘿嘿地笑起来,饶有兴趣地看千相一,他在欣赏,娇花败落,生命消逝,他最喜如此。
千相一顿时发觉不对劲,心跳加速,经络胀痛,力量不断散去。
“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中招的?药铺?客栈?还是酒楼?
他想不到,猜不到,找不到。
“哈哈哈哈哈哈”,农夫走近,千相一要动,使不出一思力量,瘫软在地,睁眼都觉得疲惫。
“这个镇子都是我的网”,农夫开始诉说他的杰作。
杰作之所以是杰作,因为有人赞扬,有人欣赏,自我满足的东西只能自娱自乐,于成不喜欢自娱自乐,他会一丝一缕地揭开他地秘密,让千相一赞扬、佩服,或者产生其他情绪。
“第一天,你出现在镇上,有一条狗朝你狂吠”,千相一循着于成的话回忆,的确有一条老狗,它慵懒地躺在地上晒太阳,忽然朝他吼叫。
“当晚,你点了一份牛肉”,牛肉鲜嫩多汁,千相一喜欢那个味道,连吃两份。
“你一定会问是不是那时候下毒了,我可以回答你,没有”
“客店休息,房间里有盏香炉”
.......
而后,于成一件一件说出千相一这些天经历的事务,事无巨细,无一错误,有些千相一没注意的东西,于成都能如数家珍一般说出它的所以然。
千相一就像受到了最为严密的监视,而他本人,毫不知情,于成似乎无处不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千相一说道:“说了这么多,我为何会如此?”他虽看不到,不能动,却能说。
“你应该恐惧,每一个死在镇上的人,死在我手里的人,都会恐惧,折服于我的精巧设计,精密监视”,于成显然不满千相一的反应,对于这样一个木讷的人,怎样的死法都太过单调,无趣。
于成痴迷乐趣,极尽手段,他用三年的时间了解一座小镇,监视一座小镇,控制一座小镇,改造一座小镇。
小镇成为于成的杀人工具,创造乐趣的来源,他引以为傲,为它痴狂,他不允许变数,一点都不允许。
“啊~我好害怕”
“你可以告诉我了?”
“凡人!”锄头砸下,千相一另外一条腿的骨头断裂,千相一脸色煞白,五官瞬间张开又缩回去,痛感刺激身体,指间传来细微的触感。
“水!水里有我的小可爱,我心念一动,他们就会活跃,在你的肺腑,血脉舞蹈,蚕食你的力量,不留一丝一毫”
为了让千相一听得清楚,于成索性蹲下,伸过头去,使声音能传进千相一的耳朵里。
“水就是我的网,镇上的人、牲畜都是大网的组成部分”
“该送你上路了”
“等,等一下”
千相一说道,指尖的触感越来越明显。
“怕了?”
“你可曾见过你的两位哥哥?”
于成脸色一顿,略微思索,平复心态,说道:“他们各有去处”
“他们死了,我杀的”
“可笑”
“的确可笑,庸碌之辈,我三两下就处理了”
锄头掀起石土,千相一额前砸出一个大坑,沙石刮破他的皮肤,脑袋上满是泥土。
“说,他们在哪?”
“死了,我杀的”
“你胡说”,于成这下不能平静,嘴巴贴到千相一耳边,又大声再说一遍:“你胡说”。
耳鸣使千相一听不清于成的话语,意识恍惚一阵,指尖忽然伸出,指如利剑,剑指云霄,贯穿于成的头颅,血涌出来,顺着手臂沾湿衣袖。
于成死了。
“杀人要快,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嘛?就这点,你就不如你两位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