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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李持盈

这个冬日里的梅花开得太乱了。

玉真不要女婢动手,她揣着剑从观台下来,要自己将院里的梅花统统打落下来。

腊月的日头并没有什么温度,只呼一口气,就会化成淡淡的水雾,池塘中已经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她只穿着薄衲衣,持剑在院子里踱着步。每看到一处不顺眼的梅花,便要挥剑将之斩落。

青色的衲衣是用粗布缝制的,宽大而拙朴,没有日月星辰和仙鹤麒麟的点缀,唯有星星点点粗针淡线的痕迹。

淡色的天空中厚重的云层一团团地堆积下来,让天地万物都为之失色。可反倒是玉真青色拙朴的道袍,在那一朵朵在她剑下被斩碎的桃花映衬下显得尤为合意协调。

梳着双平髻的年轻女婢玲珑踯躅着上前,即使玉真面庞上总是一派静谧安宁,她也能觉察到主人此刻的坏心情。

“真人,高将军来了。”

玉真挽起一朵剑花,将长剑收入壳中,点头表示将其迎进来。高力士轻描淡写地搭着拂尘,身后跟着一名小奴,已经在院外等候了。

“殿下。”高力士步入内院,抬手作揖。身后的小奴有样学样,身着浅青色剪裁合体的袍子,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十分知礼,举止之间便能看出良好的规矩教养。

“将军如何有空,来我这冷清的观里也不怕沾了寒气?”玉真笑道,言语间却毫不客气。她最了解面前的这位身着紫服、腰系金袋的宦官——这世上能够用言语激怒他的人还不多。

高力士果然笑了,见多了口蜜腹剑的同僚,他总是觉得与玉真讲话会更加有趣一些。

“殿下说笑了,这次第虽是寒冬,内火却冒得正盛,怎能沾了寒气?”

玉真的笑意变得有些滞涩,她背过身去,声音冷冰冰的,问道:

“你为何不谏?”

高力士并未答话,望着内院满地的残枝落花出神。半晌,声音中显得十分失神,道:“我只是个奴才。”

这次却轮到玉真语塞了:是啊,作为亲妹妹尚且谏不得,又如何能奢求别人劝谏此事呢。

风在此刻也凝固了,整座院子万籁俱寂。唯有溪水流淌发出汩汩声响,似乎在告诉他们二人:整件事一直都在向着一个方向走,不会因他们的停滞而停滞,也不会因为他们的任何行动而改变。

高力士开口问道:“事已至此,殿下准备怎么做呢?”

玉真神情恬淡而平静,回:“将军猜的到。”

这是高力士最不想听到的回答,虽然在意料之中,却还是让他的额角上冒出了点点汗珠。

“定要如此?”

玉真点头。

高力士低下头,察觉不到痕迹地叹了叹气,似要下定很大的决心才能把下面的话说出口,道:“宁王殿下或许并不希望如此。”

玉真转过身,秀丽温婉的眉轻轻蹙起,双唇闭着,杏眼紧紧地盯着高力士,身上涌起了一股令人生寒的气质,令后者低低的躬下身去。

“你有什么资格提宁王?”

高力士躬着身子,身后的小奴也惶恐地躬地更低,前者的声音听起来闷闷地,道:“老奴失言,请殿下惩罚。”

玉真转过身去看梅花,高力士感觉到那迫人的气息正慢慢地退去。前者叹一口气,轻轻抚摸着梅树的枝桠。此时她的身体,就像是那只被剑斩碎的花瓣一样,脆弱、且拥有让人只想呵护的欲望。

“当年成器阿兄收养这些女孩子,教她们琴棋书画、诗书礼乐,只是觉得那些小小的孩子都是未经打磨的璞玉。她们的人生还很长,还有太多值得去体验,所以就力所能及地帮助她们。”

高力士稍稍将身体抬起:“康爵坊声鸣长安,圣上也时常赞许。”

“康爵、康爵。”玉真轻轻地念着坊名,道:“曾听一位剑南来的少年有一句诗,作‘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成器大哥将坊名命为‘康爵’,想必也就是这个意思。”

“至于杀人的本领,那也本是应有之义。”玉真指尖轻轻地抚着腰间的长剑,接着道:“长安人只道康爵坊女子擅长歌舞奏曲,古琴琵琶横笛鼙鼓无有不通。只当歌舞乐曲有其美妙之处,却不知舞起长剑短匕亦是一种风华。”

高力士沉默了片刻,半响道:“想必婧儿已到锦官。”

玉真没想到高力士会提起这个名字,她的眼神里看不出情感,只问道:“你后悔将她送去?”

高力士的眸子里罕见地带了些情绪,不过他仍然沉着气,道:“康爵坊多是有本领的娘子,为何偏偏选了她?”

玉真的面庞上仍然带着令高力士难以想象的沉静,仿佛他们此刻在谈论的这名叫做上官婧的女子只是无关痛痒的路人。

“她的不同之处你当然知道。”

高力士又沉默了,这次玉真没有等到他的回应,便接着道:

“我时常在怀疑婧儿是否会站在我这边。”

“你这边?”高力士轻躬的身体猛地抬起来,健壮的身躯之上目光灼灼。“敢问,殿下‘这边’与老奴‘这边’又有何异?”

“本来无异。”玉真脸庞现出淡淡的笑意,道:“可三郎要走歧途,我却不能。”

高力士退后一步,躬身再作一揖,身后的小奴也拱手躬身。这是要向玉真告辞了。高力士道:“愿殿下慧眼可辨正道歧途。”

玉真淡淡地笑着,正要颔首还礼,低头那刹却见一抹银光自眸前闪过,再抬头时,那看来乖巧识礼的小奴正额角青筋暴起,双目瞪地浑圆,一只质朴而锋利的匕首正在他手掌的握持下向玉真刺来。

不远处的女婢玲珑惊得呼了出来:两个人距离不足五步,看来等不到玉真拔出剑的那刻,那只拙朴的匕首就会穿透她同样拙朴的衣服,刺到这位当朝天子亲妹妹的心脏里。

高力士瞬时反应归来,施力闪身在二人之间,抬起浮尘便砸在那小奴的手臂上。正在他闪身的瞬间,玲珑突然听到池塘上发出冰块碎裂的声音,回头去看,只见两只身裹黑色皮甲的身影正自水面腾空而出,再一眨眼,两道星芒闪过,二人手中两只金钱镖已脱手而出,目标正是玉真!

此刻玉真刚刚拔出剑来,面前小奴的匕首被高力士打落在地已无后招,可她听到破冰之声后再回头,已绝无三头六臂击退那两只弹指间便到眼前的铜镖!

玉真闭上眼睛,难以抑制地想象着铜镖划破自己喉咙、刺穿自己眼睛的画面,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感受到近乎死亡的恐惧,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胸中腾起的惊与惧。

下一个瞬间,她只听到铜镖割开皮肉那特殊的细微声响,怀中一沉,几缕冰凉无力的发丝便贴在玉真的脸上,用以拖起怀中那人的手心上已腥热粘稠一片。

玉真睁开眼,远处两道黑影已然挥起钢索弯刀,二十步之间便会来到她的身前。可她眼中现在看到的,只有玲珑白皙的脖颈上不断涌出的血液和逐渐苍白的双唇与面庞。

一道铜镖割开了玲珑的喉咙,另一道穿过她右臂的一侧,划破了玉真的衲衣,在后者胸下留下一道一寸余长的血痕。

此时黑衣刺客已不足玉真五步,玉真能看到他们眼睛里没有光彩的灰色和必定要杀死她的决心。钢索被高高地舞起,弯刀卷起残败的梅花,闪出欲置人于死地的光彩。

突然,一名刺客猛地仰身,以不合动势的姿态脊背朝下,“砰”地一声摔在地上,额上正插着一只短尾银箭。他的伙伴全然并不在意,手臂一扬,明晃晃的弯刀卷起寒风,只指玉真首级。

就在刀锋据玉真不足二寸的刹那,一只长剑从天而降,剑锋贴着玉真的面庞划过,将袭来的刀锋生生阻塞在外。接着,长剑一挑将那弯刀拨开,再一搅便将钢索缠绕起来,剑气催发,那刺客吃痛甩开钢索,复指尖舞动发出三枚铜镖,却被那长剑一一打落。

一名通身被黑色长袍包裹着的高大男子就凭空出现在那里。他手中握着三尺长剑,长剑表面如同其衣着一般平实且无华,而他只露在黑色长袍外的眉眼,却如剑锋一般锐利而深邃。

此刻七名女子已飞身入院,她们步履轻盈协同,身着青色中褂,各自握着一只短匕,转瞬之间便将刺客与那黑袍男子团团包围。

另有两名梳着与玲珑同样双平髻的女婢急忙跑来,将一捧青色的锦缎斗篷为玉真披在身上,复泪眼婆娑地轻轻将玲珑抱起来,慢慢地将她的尸体抬出院子。

再看刺出那一击的小奴,正俯身将面庞埋在泥土之中。青丝齐整冠带端正的头颅上,已被浮尘砸出了一洼血色凹地,灰白色的脑浆若隐若现。

高力士正跪在玉真一边,方厚的耳朵贴在脸侧,原本强壮的身体已缩成一团。他的头颅深深地低下,埋在残破的花瓣之间,声音之中还似带着哭腔。

“老奴昏聩!识人无方!险叫殿下遇险!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玉真向另两名女婢挥挥手,她们会意,便上前搀扶起高力士。而此刻后者满面泪痕,一对原本清亮淡漠的眸子里如今充满了惶恐与惧怕,双臂双腿不住的打着颤,就连那对从不离手的浮尘也被丢在了地上。

“送将军回府。”玉真对两女婢道。“务必要送到府上。”

她裹紧斗篷,尤其将那割痕遮住。虽然伤痕疼痛令她咬紧牙齿,失去玲珑令她心碎滴血。可是这院子里谁也看不出,谁也感受不到。

高力士“噗通”一声再次跪在地上,双臂颤抖着作揖,惊惧下的抽泣之声已经几乎令人听不清他的话语:“老…老奴,识人无…无…无方,令殿下几…几乎…受难,请恕罪…请…请殿下惩戒…惩戒。”

“将军惩贼有功,并无罪责。”玉真摆摆手,命女婢将高力士再次扶起,又道:“持盈受了惊吓,需要歇息一下,改日再登门道谢。”

高力士颤抖着点点头,并未再说什么,由着那二婢搀着离开了内院。

玉真裹紧斗篷再回头看时,方才被众女道围起的那名施着弯刀的刺客已然横尸在地,没有气息了。她们仍然围着那通身裹着黑袍、遮住脸庞的持剑者。

“那黑甲刺客适才忽而倒地身亡,许是服毒自尽了。”领头女道向玉真道:

“哈哈哈。”那持剑者骤然大笑起来,面罩下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甚是嘲讽之感,他道:“你去细细看他,分明是被暗器刺进了喉管,哪有‘服毒’云云?”

那领头的女道脸红了红,持短匕走近那了无生气的刺客,细细看去,果然在喉咙之间发现一道半寸大小的暗红伤口。那人死未瞑目,可眼神中毫无惧意,尽是一派决绝与安详。

“退下吧。”玉真的双唇有些泛白,寒风中脸庞泛着红色,想是那道镖伤令她对寒冷的抵御弱了许多。

众女道此时仍用匕首指着黑袍剑客,听到玉真令下,具面面相觑一刹,随即收起兵刃,转身飞掠出院。

“还有两次。”看众人走后,黑袍男子收起长剑,将面罩拉下。那对精光闪烁的丹凤吊眼盯着面前的玉真,刀锋一般的薄嘴唇紧闭着。

是郭子仪。

“我记着呢。”玉真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又道:“那边都顺利吗?”

郭子仪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双手紧紧地捏起拳,青色的筋一根根地突出来。面前女人的话好像是七支匕首正在他的心里搅动,痛得他说不出话。

他咬紧牙齿,从牙缝里挤出:“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此时玉真眼眸里的笑意更足了,道:“我不舍得。”

旋即问道:“方才是谁要杀我?”

“那童子我看不出。”郭子仪的目光扫过地上灰白色的浆液,又停留在黑甲刺客的身上。“不过,这些野兽是群居的,他们已在城中筑了巢穴。哦,方才杀死这人的那是铜镖,便是从那里发出的。”

玉真顺着他手指看去,正是内院观台的二层的窗内。

“你这院内院外,藏满了杀人刀。”郭子仪看着玉真,冷声道。“你想害人,难道就不怕他人杀你吗?”

玉真突然笑起来,她的脸庞未涂脂粉,双唇也因失血而苍白可怖。而她的笑容中,极富神采的杏眼下俏丽的鼻子轻轻抽动,雪白而精巧的牙齿在笑意里微微的露在外面,仍然有着令人在冬日里窒息的美。

“我真的不想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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