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受过庄规,还多次替璟执行过庄规的惩罚,这庄里女性的地位除了艳娘没有人可以和我比,然而,他到底,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在乎我呢……
我自愿从商司司主成为侍婢,其实也是有一点私心的吧,我从最初的只是想成为那个对他有用的不可或缺的人,慢慢地,变成更想要知道,如果我没有那么大用处了,只是一个侍婢了,是否,还能得到他的重视呢……
我抬起头,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在门口秦轩和护卫们的一片倒吸凉气声中走进了书房,没走几步发现厨娘们都怔怔站在门口没跟过来。
“楞着作什么,把菜都放到桌上来。”
小檀咽了咽口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跨进那个门槛,后面的厨娘才犹豫不决地跟进来。
我朝左侧书桌那边看去,璟似乎也受了惊吓,保持着拿着文书偏头看我的姿势。
“……我让你进来了么?”难得他的语调微微上扬,是正常的反问句。
我将炒饭放下,走上前俯了俯身。
“回主上,是紫樱自己进来的。紫樱晨起将昨日的事做了个了解,花了点时间,没成想竟过了午膳,主上没能按时用膳都是紫樱的过错,紫樱愿意受罚,但主上的身体要紧,还请主上先用膳再说,请主上移步。”
他不说话我就只能这么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我抬头看他。
他见我看他,便放下手中的书,审视着看我,“那你午膳用了么?”
嘶……这个问题……
“……额……主上没用膳紫樱自然不敢用膳……”
我低了低头,眼神飘忽。
又是一阵沉默,说谎的人心跳的贼快。
“既如此你便一起吃吧。”
“啊?”
不待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在桌边吩咐加双碗筷了。
说了谎的人还可以有这待遇么,我满心窃喜。更惊讶兴奋的是,璟居然给我夹菜!他亲自给我夹了菜!
我激动地迅速夹起那条绿油油的看起来比红烧肉还好吃的菜梗吃掉了。
然后是白嫩嫩的清水豆腐,香喷喷的山海兜,酥脆的虎皮花生,各种豆子炒在一起的“大珠小珠落玉盘”,“竹林小院”即土鸡炖竹笋……然后一大勺滑蛋,一大块红烧冬瓜,大半条鱼……
我很快就喜不出来了,我吃的速度根本赶不上他夹菜的速度,不一会儿碗里已经像个小山丘一样堆起来了……
“那个……主上……我食量很小的……”
“听说你每顿饭几乎能把准备的菜吃完,那也算食量小?”
“不是那样的!大半都是琳琅吃的!”士可杀不可让他觉得我吃的多!
“那你也吃了小半吧,我刚刚给你夹的菜完完全全正正好好是你一顿饭的食量,不可以剩下太多。你既然陪我饿到了现在,定是可以将这些全部吃完的吧。”
气定神闲,蓝袍束发的他微眯着眼,左手撑着头抵在桌上,侧身用不可置疑的眼神看着我,这略带嘲讽的看戏姿态……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以为自己刚刚吃了半饱的事可以瞒过他呢……无处不在的暗卫应是早就将我的事统统报告给他了……
果然不能撒谎,不然要付出巨大代价……
我慢慢吃这碗里这堆“小山”,璟他也细嚼慢咽着,姿态从容优雅,不紧不慢,完全养眼到我无法自拔。想起来似乎这次是我第一次和璟同桌吃饭,以前即使是一开始作为客人的时候也没有一起用过膳,更不用说帮厨娘她们忙的时候只能将菜端到桌上而已了。
在我出神期间,厨娘们又陆续端进来小胖掌勺后面完成的荤菜,然后璟他照例每一碗都给我夹了一筷……
我欲哭无泪,吃到最后连我最爱的糖醋排骨都咽不下去了……
就在我用眼神示意小檀不要再上菜但是她好像理解错成快点上菜然后加速端进来了后面几盘荤菜所以璟又要给我夹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想象着在他落筷之前抢先夹了他想要夹的醋泡凤爪放到他碗里然后诚恳地说“主上我错了我吃不下了你吃了吧”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时候,他居然大发慈悲地对小檀说:“后面几盘菜撤了吧,不需要准备那么多了以后。”
“是。”
我松了口气,为了不给他再夹菜的机会,加速吃完了碗里最后几口,强忍着打饱嗝的欲望,然后对璟说自己刚搬到流云殿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待处理完再过来服侍。
只见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准了。
随即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逃出了书房,待回到流云殿,只见琳琅对着一桌子的菜发愁,不见了萧坚。
“小主你可回来了,这菜剩了好多琳琅吃不下了。”
“萧坚呢?”
“萧护卫还没吃几口你走了之后他就走了,原本我想着人多所以让厨房多准备了些,可是萧护卫吃的比小主你还少呢。”
我想起之前问他用膳了没的时候他的犹豫。
“那撤了吧,我刚和主上吃饭没吃吐出来,我是帮不了你的。”
琳琅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得是我平日里教育的好,严禁浪费食物,所以这小可怜现在对剩下的饭菜都有深深的罪恶感。
吃的实在是太撑,我在寝室内不断跺步以助消化,一面让琳琅去打听璟那边吃完了没有。
待璟那边撤了碗筷,我才急急去报道。
他向来有午休的习惯,我既然是他的贴身侍婢了,自然能服侍左右,然后,接机肆无忌惮地……看他面具下的颜。
我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不管突击擅闯了多少次他的寝屋,见过他洗澡在浴桶**上身的样子,见过他看着毫无防备睡觉的样子,无一不是带着面具。外貌协会如此,很难想象我居然会喜欢上一个不知美丑的面具男子。虽不知真颜,但单凭那一双繁星璀璨的眼,便可想象那银色之下是怎样的无双风华。
一举一动,都无法让我移开目光。
他坐在书桌前翻阅批复文书,我站在一旁研墨。没一会儿他便说要午休了。
跟着他进了寝殿,内心十分激动。
我还在四处打量回忆以前没心没肺的旧时光,回头猛地发现璟正眯着眼睛看我。我一阵心虚。
“参观完了?”
“……”我低头不语。
“看完了就给我更衣。”
“嗯?”我有些怔愣。
“我要小憩一会,你是穿着衣服午睡的么?”
“……哦哦……”
我恍然大悟才反应过来我跟进来是要服侍他午睡的。
于是毕恭毕敬地脱掉了他的外袍,中衫,看着璟若隐若现的胸肌,很想顺手把他里衣也扒掉,但是理智使我正常,感谢理智。
“还站着做什么,去屏风外,有事我会唤你。”
“……是。”
所以不是站在你床边欣赏你的睡颜么……
我走到屏风外搬了张凳子坐下。
晚夏的窗外传来阵阵知了蝉鸣,微微的热浪袭来,勾起一阵阵的睡意。正坐地昏昏沉沉,内室传来“砰”的一声硬物掷地的声音,虽不是很响,但我猛地清醒过来了。
探头朝屏风里看去,原来是本佩戴在璟腰间的短匕从挂在置衣架上的外袍上的匕袋里掉了出来,滑出了一段距离,十分突兀地躺在内室中间的地上。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将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想插回雕花大床旁置衣架上外袍的匕袋里。
轻手轻脚地经过床旁,我看着璟安静地睡着,脸上依旧带着面具。
连睡觉都戴着真的不难受么?到底为什么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到底有什么我不知晓的故事?
心里有个声音对我说:摘下来,摘下来!如魔咒一般。
你所有的事我都想要知道,所有的谋划我都想参与,所有的痛苦我也想分担……可是隔着这抹银色,我是不是永远都在你的防备之外……触不到……你的心……
等我反应过来,我的手已经伸在了面具上方,我一愣,想要伸回来,但看着璟紧闭的双眼,我将手沿着面具轮廓上方隔空缓缓移动,试图描绘这面具下被覆盖遮掩的起伏转折。
我发现我从未曾仔细看过这个面具,从前只觉得这银色十分碍眼,反射着所有的光芒,阻挡着外部的一切,将面具下的一切保护地滴水不漏。只余下鼻翼以下的一小块嘴唇下巴。
这面具十分轻薄,看起来触手应有想象中金属质感的冰凉,脸颊鼻翼处散布着些许不起眼的小洞,许是为了散热做的考虑。这该是专为璟量身打造的,后面固定的带子都是和面具同种材质的金属,不可拉伸调整,也不易被人偷袭摘下。在右耳上看到一个简易开关,只需要轻轻一按,开关就能弹开从而打开面具了。
手指轻轻在那个开关上虚划着,又轻轻地放到了那个开关上。
“啪”刚要收回手,猛地手腕被抓住了。
我惊讶地看着原本闭着的眼睛现在泛着一抹幽深,静静地看着我。
有一种心事被拨开的尴尬,急忙解释道:“那个……我只是……只是……”
想起左手还拿着那把匕首,连忙举起来给他看。
“我只是要把掉出来的匕首放回去……”
朝他露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但从他眼睛的细节处看,似乎他的眉头皱地更深了些。
他放开了我的手腕,从床上猛地坐起身。
“出去。”语气有些冷。
“主上可是要起了?我……我服侍主上更衣吧。”
“出去。”更衣两个字刚说出口,璟便有一些烦躁地又吼了一句,把我吓了一跳。
“……是……”有些怔愣地将手中的匕首插回匕袋,退了出去。
起床气吧?而且都吩咐过我不要进去了我还明知故犯,应该是要生气的……嗯一定是这样的,原谅他好了。
退出寝屋,心里还是有些闷,径直走出院门,到侧边廊下蹲在地上画圈圈。
“主上怎么先出手了?以主上的能力,等他真的下手之时也不迟啊?”正神游天外,猛地廊上有人声我条件反射地呼吸一滞。
“你怎么知道他就真的会下手?”秦轩的声音反问了刚刚那个不怎么熟悉的声音。
“秦轩秦总卫,还不明显么?若再迟些时候,他肯定会……”这人似乎有些气急。
两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只听到说话却听不到脚步声,另一人应该也是常年练武的高手。
“人们都只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泽岳,主上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深意,既然没有结果,那就不能说明事情一定会像你想的那样发展,若是你错怪了他呢?”
“别人看不出,你时常待在主上身边难道看不出来?主上有什么特殊的深意?难道不是因为动了……”
“好了,你别因为你自己查不到就迁怒于他。再说了,主上难得如此,不是应该替他高兴么。”
“就是因为我也查不到所以才更可疑不是么?你难道放心主上对他……”陌生的那个声音沉默不再说下去。
秦轩轻叹了口气,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答道:“所以我才满心希望他不是,主上已经那么苦那么难了,他眼里出现的生气,我不想……”
秦轩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拐角处,后面的话我听的不是很清楚。
他们谈论的那个“他”到底是谁?璟似乎先下手为强做了什么但是又没得到什么明确的结果,秦轩说璟生气了?是什么任务失败了么?
毫无头绪,我很快就放弃猜测,毕竟瞒着我做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习惯不想那么多就好了。
于是站起来把地上的圈圈用脚擦掉,又默默走回寝屋门口等待传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