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寝屋内还透着明亮的烛光,我一路小跑,门口的护卫并不阻挡只是毕恭毕敬地向我行礼……之余顺便偷瞄了我不拘小节胆大如此的形象一眼。
推门前我稍稍停顿了下,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推开门,既显慌乱而又不失礼节。
书桌前的烛光在屏风上映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我绕过屏风径直跪在书桌前。
“求主上责罚,此次是紫樱一人的过失,求主上赦免西京组,紫樱愿一人承担后果…”言辞恳切,态度良好,没病症。
“啪”毛笔被重重的放在笔托上的声音。我跟着一颤。
“平日里是否对你太过放纵了些?现下进我的寝屋都不需通报了是么?”
语气凉凉,我一愣,惊讶地抬头看他,银色面具在烛光下显得更加冰冷。我忙又低下头。
从来我进他的寝屋都不曾通报,通常我刚进院门就会有暗卫告知他才对。即使不知情,也不会发这么大火。我有些摸不清头脑,只能低声说:“主上恕罪,紫樱一时心急……”
“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语气淡淡,我却似乎听出了一丝奇怪的急迫。若非观世音保佑?此次这么大过错竟连威胁都略了?我有些“受宠若惊”。
但莫非有更大的黄雀在后?我有些不明所以的害怕……
于是试探着说:“可是主上……西京组他们……”我话未说完就被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打断。
“主上真是好脾性~”我猛的一怔,闻声望去,原本放下隔绝内室与外间的纱帘被一只芊芊玉手挑起,从后面步出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
并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以往常和璟在庄外经常受到刺杀的经验训练出的反应能力随手抄出放在靴子里的短匕,迅速起身以防备的姿势挡在他的面前。
但我当下没有想过戒备森严如玄夜庄,敏感警醒如璟,他的寝屋根本不可能进来不相干的人。
“你是谁?来人!”我高声想唤院里的护卫进来,半丝没有想到若不是璟允许,没人可以进他内室。
对面的女子笑靥如花,精巧的妆容之下有着一副绝色之姿,我怔怔地瞪大双眼看着她香肩半露,洁白的臂膀敞露在外,俨然一副做作的衣冠不整的样子。
“姐姐可唤我云烟,不过姐姐天色已晚你以这身打扮随意进出主上的寝屋,怕是要被人说闲话的。这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会觉得主上脾性好,但主上脾性过好总是会被下人们欺负的。”
我皱眉,这人话里明里暗里说谁姐姐说谁下人呢!明显你的衣着打扮比我更加不妥好么!
此人随意进出璟的主卧,说话还俨然一副主人公的姿态,到底什么来头?
“谁允许你出来的。”
我透过纱帘看向若隐若现的内室……
照这口气像是璟允许她呆在里面的……
不止是有点生气……
“把刀放下你先出去。”这话是对我说。
“……是。”
我硬生生克制住自己想回头质问的本能反应,愣愣地将短匕放回靴子内。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不过是他随手救回来的一个不明底细赖着不走的陌生人……
当初他从默林中救我回来的时候估计也不过是怕我是哪里的细作想要留在身边调查一下继而反侦察一番,毕竟我随身带着的琥珀血玉并非常人所能拥有,但我也不知这琥珀是我从哪里捡来的,而且我的身份确是如何也不可能查到的……反正如我这般来历不明的人,并没有留我在玄夜庄的必要,所以不知不觉的两年多的时间里,他总是威胁我要将我赶出去。许是我于他真的是没什么用处吧。若非我死乞白赖地赖着不走又拼命地在商司不断做出些成绩,恐怕我真的早就被赶出去了吧。
原来这偌大的玄夜庄也并非有太多女子,除去丫鬟们不说,他本也没有妾侍,上上下下算的上女子的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年长他许多的奶娘陶艳了,我们都尊称一声艳娘。虽说这奶娘风韵犹存,在她身上未见这虚长的年岁,琳琅曾经话里话外还暗示我防着点艳娘,但她毕竟是他的奶娘,而且这庄里相貌姣好的婢女或下属都是她帮着我一一分配出去的。
未曾想现在来了个身分不明,容貌上佳,身段魅惑,闭月羞花的……不止一点点不欢喜!而且她的身份并不像那些试图接近璟的女下属女婢女们,才进庄就能进璟的内室?!看来不能小瞧了。
我出了院门本要回寝屋,却转念想到西京组还在马场夜跑呢,便掉头朝马场走去。
远远就感觉到整齐划一的步伐,这西京组是璟从兵司划分给我由我单独统辖的一队护卫队,专司一些……呃,见不得人的勾当……
要知道商场如战场,有的时候有一些小伎俩远比精心准备重要的多。有了一支可以由自己差遣的武功卓越调教地极好办事效率高的护卫队对像我这种极懒极不愿动多余的脑筋的人来说,实是极大的助力。
领头的看到我身型顿了顿,然后向我跑过来,后面乌泱泱地一片看到我也此起彼伏地喊着“小主”。我朝他们招招手。
萧坚浑身是汗,上身只着了一层薄秋衣,跑到我跟前时微微气喘,湿透的秋衣勾勒着他健壮的胸肌腹肌,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浮动,很是诱人。
我毫不掩饰地打量了一会,刚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
“怎么穿成这样?你身体未好就不用来这边吹风了,你还是回去歇着吧。”正说着他突然皱眉,“你未带琳琅出来给你提灯么?”
我微微一笑,“还未宵禁呢,路上灯火通明的。原是去主上那请罪也没让琳琅跟来。你们这是还有几圈?”
萧坚敛了敛眼,“没有几圈了,原也只是比晚操多了几圈罢了,并未有什么影响。你……”
我见他欲言又止,觉得新奇。
“怎么,你还有话不想对我说的直接么?前阵子多吃了些肉也不见你说我胖的时候犹豫了,奇怪了,还有比女孩子家的身形更难开口的事么?”我揶揄他。
“我只是想问……你醒来后有什么不适么?或者,你可记得你为何会晕倒么?”
我细细想了想,自己也觉得摸不着头脑。
“当时只是觉得一阵心悸,感觉站在草丛里的感觉很熟悉,然后身体很重动弹不得,天色还是亮的但是眼前一黑一黑的,像是整个世界在旋转,不,其实更像是有人影晃动一般,有一些喘不上气,后来头一阵刺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已经在庄内了。我想着或许是那草中夹杂着什么毒草,散着毒气被我吸了吧。但是老顽童又说我没有中毒的迹象,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许是较轻微的毒物,过不了许久便清了吧。既然师叔已经给你检查过,那应是没什么大碍,你便不用想太多了,人安全回来就好。”
“嗯。”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了路上都亮着灯呢,你跑完也该晚了。”
萧坚不肯,坚持要送我。我拗不过他,便随他了。
“今日之事……似乎,是安排好的。”他顿了顿看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当时衙门里的官兵和山贼们缠斗着扰乱了军队的队形还误伤了一些士兵,我临近后便听得军队领头的见状迫不得已喊了出他们是奉皇命给边境战士运粮的,质问他们是敢劫皇粮么,剑南道使这才道出身份,说是与闻大人一起在抓土匪。”
我沉思到:“像飞天寨这种小山贼原本不用剑南道使如此大动干戈,若是土匪确是无可厚非了。”
“嗯,可后来一番交谈之后剑南道使便质问那领头的为何皇粮是那番情景,那领头的答不出,便被剑南道使以欺君的罪名押了。”
“不知飞天寨的头领们罪名突然变重了会不会后悔没早点被官府抓住,反倒被当了枪使。”
“他们便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打斗中已经全数绞杀了。”
我吃惊地转头望他:“竟是要如此斩草除根吗?飞天寨虽可恶,掳掠抢劫干了个遍,少数情况下确是杀伤了不少人,但近几次安排容易得手的商队给他们时,只要不反抗他们也不曾伤人,说明并非全是穷凶极恶的歹人,按刑重判便是,竟是全部当场斩杀了?”
“毕竟这里头有猫腻,我们不知晓其中利害,许是不能有些许差错,总要灭口来的安心。况且再往他们头上安上几桩解不了的命案,既安抚了百姓又在自个政绩上锦上添花,闻大人何乐而不为。”
我皱眉,对这种不经过判决的杀戮适应不来,但内心深处却隐隐并不觉得这种做法有何错误,毕竟斩草除根,才能防止春风吹又生。
一阵恍惚,不该有这样的念头才对,若是未来这世界之前,像我这种社会主义倡导下根正苗红的四好青年,绝不会认为这样的残害手段没有错,果真是胡丽丽的事让我心神震荡构建的世界观人生观统统崩塌了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森林法则才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基础。
萧坚见我皱眉,安慰道:“既是去做了山贼,原本就是一些走投无路的人,有些身上原本可能就背了些命案,现下偿还了也是罪有应得。”
我默了默,不想过多的纠结于此,便同他说:“不想了这些了,反正人都死了,也不是什么我熟识的人,我能做的也就帮他们惋惜惋惜。”
不去想这些山贼如何,但还是要理理这整件事的,现下这种情况我是不是该庆幸不是我一开始害怕的那情形,还是该埋怨原本安排妥当的大收网却几乎没有按照我的意思来……
“这件事……”
“这件事就这样吧不必再管,也不是我们能管的了的。”
我截了他的话头,他微微皱眉提醒:“如此戏耍,你不想知道他的目的么?”
这里的他是谁我心里一清二楚,“算不得戏耍,不过是不够信任罢了。”
想要得他信任,更不可在背后搞什么调查了,不然有几张嘴都说不清楚。
萧坚面色不虞,似乎对我如此不作为很有意见。
我默默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萧坚晚我近一年进庄,神医崔时懋是他师叔,据说就是他师叔举荐他进庄的,武艺高强,又有带兵之才,璟那时将将要让我掌管西京组,于是便让他来辅佐我。
我这人向来对颜值高的俊秀男子没有抵抗力,何况还是个有八块腹肌的俊秀男子。于是直接任命他为贴身侍卫,随时保护我的安全。
想来这一举动真真是十分明智,萧坚他不知替我挡了多少回危险,像那种走在大街上时不时有花盆吖酒杯吖碗筷吖什么从二楼砸落,他都能及时替我清了。还有我不喜欢的那些个,猫啊狗啊蜜蜂啊毛毛虫蜘蛛什么的,他绝对不会让它们靠近我一米以内。像他这种长年习武之人必定观察力敏锐于常人,我并未同他说我的一些喜恶,但是他都知晓。还帮我一介女子在都是汉子的西京组树立了威信,如此让我省心省力,着实是,不知该怎么夸他好了。
忠心到让我觉得我才是他正经主子,而不是璟。
到了院前我就让他回去了,他应许走开了。我进屋洗漱后正准备躺下,琳琅端着一碗汤药进来,略显严肃地对我说:“小主,刚刚萧大护卫给我送了些药材来,是让崔神医开的方子,嘱咐我熬了让您睡前服下,是安神助眠的汤药,您快趁热喝了吧。萧大护卫还真是,护卫做的比我这个贴身侍婢还要称职呢。”
我皱眉,喝了小半碗便让琳琅退下了。
安眠的汤药……老顽童以前对我说过,是药三分毒,屁大点事少吃药,萧坚曾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