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斗笠人
回到沁春园,韩子墨依旧在喝茶。
“喂喂喂,一壶留香就快被你喝光了,你好歹对我客气一点吧。”齐谨不服地拿过茶壶,往茶杯里倒。
“谁让你要多管闲事。”韩子墨说。
“子墨,你不觉得这个沉鱼很有趣么?每天都这么无聊,找点事来做也不错啊。”
韩子墨白了他一眼,无聊?每天都可能丢掉性命的人还嚷着无聊。
“谨,她也许是三王爷的一颗棋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这么好的棋子,三皇兄不用,浪费了。”齐谨笑笑说。
韩子墨无语的摇摇头。
“再说。”齐谨端起手中的茶杯细细观望,嘴角勾起一抹媚笑,说道,“谁知道谁是谁的棋子呢?”
回了烟满楼,望着烟满楼几个大字,康小鱼满是疲惫的坐下来。“娘亲,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想象着娘亲的模样,回忆起小时候在船上的情景,康小鱼觉得有一点累,有一点透不过气。用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娘亲,你能感觉到小鱼在难过吗?”
“沉鱼,沉鱼姑娘回来了。”一群人齐回头望着康小鱼。康小鱼从自己的世界中醒来,耳边的琴音缭绕而来,清脆婉转,但琴音里却有着些许悲哀。康小鱼抬头,弹琴的是艳红,十指葱葱,在古琴上拨弄,只是那指尖已经开始渗血,沿着琴弦一颗一颗的滴在地上。而在舞池之中金蝶正随着琴声而舞,周围的看客都各自陶醉其中却未有人察觉艳红手上的伤。
金蝶停下,对康小鱼说:“沉鱼妹妹,我们共舞一曲如何?”
沉鱼没有搭理金蝶而是望着艳红,艳红却只是低着头,没有回应。康小鱼垂下眼睑,淡漠地转身上楼。径直回房,掩了房门。
金蝶怒而转身,对艳红说道:“继续。”琴音再度响起。
看着屋内的陈设,门外琴音再度响起。康小鱼有些心烦意乱,有人寻欢作乐,有人陪酒卖笑,因为孤苦无依,能出卖的也就只有自己而已。一直以来都以为除了小鲁,自己可以对任何人麻木,可是听到那琴音后的悲伤,看到那带血的十指,心却总是有那么一点抽动。突然琴音戛然而止。康小鱼推门而出。艳红的低垂着头,双手扶在琴弦上。
已经弹不动了吧,竟然如此为什么不早些停手。
康小鱼走上舞台,接过丝巾擦拭着艳红手上的血迹。艳红疼的直往后缩,康小鱼捏住她的手腕,拿出金疮药敷在受伤的指尖上,说道:“这么怕痛,还那么逞强?”仔仔细细的为她包扎。
扎完之后转身对金蝶说:“我为你弹琴。”
“当真?”金蝶有些窃喜。
“当然,只是你要跟上我的节奏,如果跟不上,你就滚出烟满楼,我沉鱼不喜欢太弱的人。”
“你”。
“怎么,不敢么?那你也一样要走,马上就走,因为这烟满楼有你金蝶就没我沉鱼。”剑拔弩张之势,台下有的唏嘘,有的看好戏。刘娘赶紧过来打圆场。
“哎哟,这是怎么了,怎么了?都是自家姐妹怎么闹别扭了?”
无视老鸨的存在,康小鱼继续说道:“我数到三,你做选择,一、二、三。”
“好,我跳。”金蝶答道。自己不答应又能如何呢?刘娘一定会为了留下康小鱼而把自己赶出去,只是跟上节奏而已,对自己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康小鱼坐下,看着琴弦,只见琴弦并不光滑,竟有些许的刺手,这便是艳红受伤的原因吧,说道:“七弦琴,檀木所做,得来不易,只可惜——”
“可惜什么?”金蝶问。
康小鱼不答,将手放在琴弦上,艳红按住她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康小鱼拍拍艳红的手背,对绿儿示意,绿儿将艳红扶下。
手指轻拨,琴声婉转,如一泉泉水的叮咚,舒缓轻柔,金蝶随乐起舞,衣袖拂过,似百花争艳,蝴蝶翻飞。柔美的音乐在春天的阳光下跳动着,金蝶应付自如,旋转跳跃,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忽的琴音加速,如夏日的雷声大作,倾盆大雨泼下一般,急凑不停,又似战场上厮杀的将士,高亢不已,如受惊奔走的马儿,喝止不住。金蝶也加快舞步的速度,渐渐吃力,脚步已经开始不稳,也不再有华美的舞步,而只是专注于怎样跟上琴音。似山洪爆发一般,琴音越来越急,脚步越来越快,万马齐喑,戛然而止。金蝶跌坐在地上,香汗淋漓,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了下来。
金蝶喘着粗气,手撑着地,抬头望着沉鱼,说道:“我跟上了。”
康小鱼起身,十指滴血,道:“没错,你不用走了。”然后抱起七弦琴。
“你想干什么?”金蝶想起身,却已没有了力气。
“我刚说过这七弦琴得来不易,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你想干什么?”感觉到不安,望着康小鱼,很是紧张。
“只可惜我要毁了它。”一字一字地慢慢说完遂双手上举,“啪”的一声,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吭啪的琴音响起,弦断,琴身折。
“不要——”金蝶想要阻止,扑腾着站起,却为时已晚,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物碎成两半。抱着残骸愤恨的望着沉鱼。“沉鱼,你——”
康小鱼依旧是一脸淡漠,说道:“因为它沾了我的血,我不会再让其他人碰它。”众人这才注意到沉鱼的十指带血。“既是一把会伤人的琴,留也无用。”说完,转身离开。
金蝶听懂了话中之音,沉默少许,说道:“等等。”
康小鱼停步,不曾回头。
“你练了多久的琴?”
“十年。”
“你为什么要练琴?”
康小鱼回头望着金蝶,一字一顿的说:“为了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
自那日的事情之后,金蝶从此收敛了许多,也不再刻意刁难艳红,反倒是换下了那身金色衣裳,一心练舞练琴。烟满楼依旧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康小鱼依旧每天前往沁春园那个靠栏的位置,每次都是一壶茶到见底方才离开。已经半月有余,而那个刀疤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又是一日的早晨,天空有些阴霾,康小鱼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上,品着茶,望着栏外。
韩子墨和齐谨进入沁春园,小二一边热情的招呼,一边带他们上楼。二人上楼却见康小鱼已在。
康小鱼一身白衣独自坐着,没有金缕衣也没有纤云发髻,一根碧玉簪子将长发挽在脑后自然垂下,淡妆清抹,手托着腮望着栏外发呆,像一个不甚落入凡尘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在苦恼回家的路。
因为太早,二楼除了康小鱼都还没有茶客,这个时候客人都陆续上楼来了。看到这幅场景都相继骚动起来。
“天啦,这个女人怎么会这么美呢?”一个女声在韩子墨和齐谨的身后响起。
“安平,你怎么来了?”齐谨问。
“你们一大早就跑掉了,都不理我,我只有自己来找你们了。”安平很是不满。“我们都在议论她也,这个女人怎么头都不回一下。”
齐谨嘴角微扬了一下,韩子墨将轮椅推到桌前,齐谨和安平都相继坐下,小二上了茶。
“沉鱼姑娘,又见面了?”齐谨望着康小鱼。
康小鱼抬头,见是齐谨,便起身行礼道:“参见六王爷。”
“免礼,不用拘礼。”停了一下说,“沉鱼姑娘是一个人?”
点点头算是回答。
“竟然如此,不如同桌吧。”
“沉鱼不敢高攀。”
“无所谓高攀与否,只是一起喝一杯茶而已,难道沉鱼姑娘不愿与本王同坐?”
简单的一句话却有着无形的压力,沉鱼点点头,与他三人坐在了一起。“沉鱼见过安平公主。”
“啊。你怎么知道是我?你见过我?”安平有些兴奋。
“因为刚才听到六王爷叫了公主的名号。”
“那你刚才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大家都在议论你。”安平不解。
“因为民女正在想事情,不愿被外界打扰。”沉鱼答道,抬头却对上了韩子墨探究的目光。看入了那双眼眸,深地没有尽头。
“哦,你还不知道吧,这是韩啸将军之子韩子墨。”齐谨介绍说。
沉鱼浅笑。
韩子墨却只是品茶。
“你上次跳的舞好厉害。对了,你的脚伤好了吗?”安平问。
“现在脚没事了吧?”齐谨也问道。
“多谢关心,已经好了。”
“墨哥哥,你也说点什么啊?”安平用胳膊肘趁了一下韩子墨,什么都不说,多尴尬啊。
“不过是一个追逐浮名的人,为了虚名这样伤害自己,有什么好说的。”韩子墨满是不屑。
“那是当然,像韩公子这样从小无忧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孩子,自是什么都看不上,什么都轻狂,当然不会明白我们这种人对浮名的追求。”康小鱼淡淡的说,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但是如果给韩公子一个机会可以站起来的话,恐怕会比谁都执着吧?”
“额,呵呵,大家喝茶,这沁春园的糕点很好吃的。”安平干笑两声,赶紧转移话题,还不如不开口呢。
韩子墨不答,似乎不痛不痒,只是饮茶。倒是齐谨带着笑意看着韩子墨,一副窃笑模样。
笑过之后,齐谨问道:“沉鱼姑娘似在等人。”
“是。”却又摇了摇头答道,“也不是。”
“何解?”
“我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
“哦,是什么人,竟让沉鱼姑娘如此挂心?”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在这一问一答中,韩子墨紧盯着沉鱼的脸,这个女子心思缜密,说话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又似乎有意无意的透露什么。
“有什么需要本王帮忙的么?”
“暂时不用,多谢王爷,有必要时沉鱼定会相求。请恕沉鱼无礼,沉鱼先行离去不再打扰各位雅兴。”说完起身离去,转身间,嘴角带笑,一块圆形玉佩滑落。
“爹,这就是沉鱼所遗落的那块玉。”韩子墨将玉递给韩啸。
韩啸接过玉,神色微变。这是一块很通透的蓝田玉,花纹雕刻精细,翻转过来,玉上刻了两个字——如玉。
“如玉。”韩啸念到,猛的抬头望着韩子墨,“墨儿,这真是沉鱼所失。”
“恩,我之前也看到她身上一直戴着这块玉。”
“如玉,难道是她?”韩啸喃喃自语,在厅堂里踱步思索。“难道她是暖副将的女儿,如玉?我还以为她是?”目光再度聚焦在那块玉上,用手握紧,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爹,有什么不对吗?”捕捉到那眼中的伤感,韩子墨有点担忧,已经多少年没见过爹如此了。
“墨儿,她有可能是暖副将的女儿,暖如玉。”
“暖副将?十几年前全家失踪的暖副将?”只是零星的知道暖副将与爹渊源颇深,对于当年的事情爹也绝口不提。但是直觉告诉他,当年发生的一切并不如史料所显示的那般简单,而爹是知道一切的,却又故意隐瞒一切。“爹,不是失踪,对不对?”
韩啸沉默不语,只是看着玉佩,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主动交出兵权,而甘心退居到护国将军的空壳子里,如果不是因为后来的那件事,你根本不会再过问朝政,爹——”
“好了。”韩啸打断韩子墨的问题,“不要再问了,墨儿,有些事情不要去找答案,爹只想保护你和你娘不受伤害。”
“爹”韩子墨还想追问。
“墨儿,依你的性子是不会在乎这些名利的。”
“孩儿在乎的是爹。”
“对爹来说,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抱负,墨儿,当你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时,就会只想着抓住身边能抓住的东西。爹并不希望你卷入这场争斗中去,只是日后怎样怕不是爹能控制的。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说着,韩啸将玉佩递给韩子墨,“而如玉,是暖副将的遗孤,爹有责任去照顾她。”
“可是爹,单凭这块玉,也不能证明她就是暖如玉。这有可能是一个陷阱。”放弃了刚才的询问。竟然爹不愿说,那么自己也就不再问。
“如果她真的是如玉,我就必须替暖副将照顾她,如果她不是,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弄明白她的真实目的。”
“孩儿明白了。”韩子墨点头答道。
韩子墨觉得当年的事情太多疑点,太多秘密,但是爹却刻意地隐瞒一切,更让人可疑的是除了皇宫中史料库的一笔带过外,居然没有任何的记载,民间对此时也知之甚少。
韩啸拍拍韩子墨的肩膀,点点头,脚步有些沉重的离开。
一早,韩子墨就去了沁春园,直到午时沉鱼也没有出现。天空有点灰暗,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势在必行了。
“为什么今天不来了?难道找到要找的人了?”想到这,望了望天空,向小二拿了把伞,滑动轮椅,欲前往烟满楼。
刚出了沁春园,就看到不远处的沉鱼,她正往这个方向前来,却突然转了个方向,似乎在跟踪某个人。韩子墨尾随其后,远远地跟着。一路前行,到了城外的树林,见沉鱼停了下来,韩子墨也在一棵大树后停了下来。
“轰”,打了一个响雷,天色越发暗了。
“出来,你出来。”康小鱼对着四周大喊。
一个戴斗笠的人从树后出现。
“为什么跟踪我?”斗笠人问。
“因为你右手上的疤。”康小鱼面不改色。
斗笠人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说道:“你是当年跑掉的那个小女孩?”
“终于记起来了,我娘亲在哪里?你们把她怎么样了?”有些焦急,也有些害怕。
“我送你去见她。”说完斗笠人向康小鱼出掌。
康小鱼不闪不避,双眼不眨地盯着斗笠人的出掌,眼神中带着一股狠厉,被衣袖所掩盖的右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却在此时,康小鱼看到了斗笠人左手上系了一块青色的布条。霎时心口一紧,康小鱼收了匕首,而这一掌眼看就将打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