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笙回到入云翁后就打算去见孔祁,却听守门的弟子道师父他老人家并不在房内而是在“无殇”,“无殇”本是给入云翁众人疗养治病的地方,如今却被宁不枉一人霸占了,度笙来到“无殇”后就发现宁不枉的肉身已不像先前那样枯裂的不成样子,能恢复成如今这般显然是师父爱屋及乌,给宁不枉用了不少好药。孔祁见到度笙突然回来了却不似从前的嬉皮笑脸,他不知为何从前那个总是止不住闹腾的人怎么忽而满面忧愁,但孔祁有预感,应该是和这位此时昏迷不醒的人有关,女儿家的心事他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懂也不懂,但那终究是人必经历的劫难,他能护度笙许多,但有些事还得她自己去体验。
度笙见到孔祁后并未说话而是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心中又酸又胀:这是将她养大的师父,她从小到大总是闯祸,师父虽严厉,却从不曾真正的罚过她,他如父如母,自己却将要伤他的心了……度笙整理好了思绪后走到孔祁身前,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不能无耻的不辞而别,不然一句交代都没有,孔祁只会被伤的更深,总得给他些理由,让他哪怕是恨她也恨的明确。
孔祁听度笙讲述完了她和闵复的交易,并没有度笙想象的那样变得怒火中烧,而是语重心长的叮嘱她:“你既然做了决定师父便不拦你,但你要小心闵复,与蟒蛇为伍,最怕被反咬一口。世人皆知‘扭转乾坤’在入云翁,想来就算它回到了宫阙楼闵复也不敢声张再用它作恶,师父能护你的地方并不多,今后的路你要小心的走,脾气也要收一收……”度笙根本不能再去听师父说什么了,很少哭的她如今却成了个泪人,她跪在孔祁脚下郑重的行了个大礼,孔祁忆起了初见度笙时,她当时还那么小,却也是学着大人的模样给他行了一个大礼……如今他还没反应过来,仍拿度笙当小孩子哄呢,她却已经不知不觉的长大了……他没有教会度笙多少法术,一是担心度笙会去复当年的麋鹿山被毁之仇,二是担心度笙的性子怕她闯下大祸,度笙在外面受了欺负遭了嘲笑从来没有同他抱怨过一句,孔祁知道,度笙懂得他的用心,但此时他却有些后悔,他并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护不住度笙了,若是将来她的修为不够再被人欺负……哎……
度笙带上“扭转乾坤”和宁不枉在孔祁的护送下连夜离开了入云翁后便直奔宫阙楼,闵复没想到度笙真的能做到这般!他不再犹豫,很快就带着度笙来到了宫阙楼的“冰火两重天”,“冰火两重天”处于宫阙楼楼下那个巨大凹地的最深处,度笙没想到闵复居然会将密室建在这火葬场的最下面,她先是觉得要被火熔化,后又觉得身体逐渐被冻僵,在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后,闵复将宁不枉的肉身带过去放在了一张冰床上,度笙见那冰床外部虽向四周冒着寒气,内部却像是燃着烈火,闵复命度笙等在原地,随后他自己则是走进了一间密室,度笙猜想他是去取孟司炼制的灵药了。
度笙细细打量了下四周,发现最里面的拐角处还有一间冰室,那里没有被秘密的封住而是由一面似屏风的冰墙半遮住了入口,度笙悄悄走近透过屏风只见其后面隐约透出个人形,她绕过屏风向冰室里探去,只见一身形消瘦修长的人正背对着她坐在一张同刚才一样的冰床上,他身着的拖地长袍上绣着争奇斗艳的百花齐放,逼真到像是将真的鲜花种在了上面一样,那人似是感知到了有人靠近,转着僵硬的脖颈回过头来,度笙见到了此人容貌后不由得吃惊,这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最造孽也最是……雌雄莫辨的脸,他面无表情也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里的花色瞳孔带着色彩,只见他看着她却又不像在看她,仿佛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会动的木偶……度笙低声将猜想的名字念出口:“花……花袭?”那人听到后似是感知到了什么,眼皮微微动了动……
“他也就听得懂这两个字了……”身后突然响起闵复无奈的声音令度笙吓了一跳,度笙见他回来后手里空无一物不由得面露疑惑,闵复发现了她的打量解释道:“孟司炼出的灵药,需得先融入我的肉身,再结合我的灵力才能发挥功效。”度笙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她猜想当年花袭的起死回生之术应是匆忙间只传给了闵复一两成,他唯有借助孟司炼出的丹药才能将其施展出二三成的效用。
待二人重新走回宁不枉身前,闵复便准备开始施法,他静心凝神许久后伸出两指探向宁不枉额间,随后便有红蓝相间的水流状光晕不断自闵复指间流出,从宁不枉额间进入再流向他全身,只见宁不枉周身逐渐泛出五彩斑斓的光,像是下一刻就要开出百花一般。过了将近三个时辰闵复收回法术时他已是累到满头大汗,嘴唇也有些干裂,想来这确实是极为损耗修为的事,闵复语气疲惫的对度笙叮嘱道:“你便在此处看着,不时他就会醒来,切勿让他随意走动,明日此时若是无事,便算是成功了一半。”说完后他又去看望了一遍花袭便回去休息了。
度笙眼都不眨一下的盯着宁不枉,生怕他醒来了自己没有及时发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度笙见宁不枉的眼皮像是动了动,忙凑近细看,待宁不枉终于睁开了眼,只见他眼中无波无神,犹如一湖死水,配着他那苍白的面容和干裂的嘴唇,竟比他昏死时更让人心疼,度笙试着唤了他几声,他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度笙料到了如此,小心的握起宁不枉的手同他说话,她平时大大咧咧惯了,如今的语气竟是无比的温柔……她不求宁不枉能迅速好起来,只求他能让她一直等下去,人生路漫漫,唯有同他在一起走才不会孤単。
闵复休息了一天一夜才将身体调养过来,他再次来到“冰火两重天”时发现宁不枉已经醒了,度笙却像是始终没合眼面露疲惫,他这次不是假客气而是真心的劝道:“此事非一朝一夕,你也得照顾好自己才能有余力照顾他。”度笙点点头:“我只是心中欢喜又患得患失……”
闵复明白她的感受,不再多说,上前查看了一番宁不枉的情况放下了心:“此术用在他身上的效果还算不错,算是有了个好的开端,之后就只能靠慢慢养着了……你接下来会带他去何处?如果无处可去,将他留在这里也可以。”
度笙摇了摇头:“不必了,此次劳烦闵楼主了,您放心,将来就算有了万一,我也会记得您这份情。”
闵复笑了笑并不在意:“不用你领我的这份情,你我算起来也是同病相怜之人……”
度笙向花袭的方向看了看:“闵楼主您……花袭如今这样……”
闵复顺着她目光看去:“这样已经很好了,他当时的情形,不但连个全尸都没有,魂魄散落的我花了几百年才从五湖四海收回了一星半点。”闵复一开始是很恨那些逼迫过花袭的名门正派的,但后来想了想,与其不择手段的同他们斗到底,不如守着宫阙楼等花袭回来,闵复如今只希望在自己临死之前,还能听到那人再唤他一声。
度笙知道闵复并非良善之人,但若是单从他对待花袭来看,想必这世间再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了。众生皆苦,有的苦尽甘来,有的则是一苦到底,但若是中途便放弃了苦滋味,一切都变得没了意义。度笙带着宁不枉去了敛春山,她出生的地方,时光穿梭流逝,敛春山却还是当年的模样,它只在一年四季中交替轮回,像是从未踏入过时间的长河。
小时候住过的木屋早已不在,度笙既然打算在这里长长久久的住下来,便事事亲力亲为,搭房子寻食材准备生活器具,她每天的日子都是在重复又重复,早起替宁不枉收拾妥当再收拾自己,将他移到外面的木椅上晒太阳顺便欣赏敛春山的风光,中午会带他回去替他按摩疏通经络后让他午睡,下午会念书与他听,晚上再拉着他的手进入梦乡迎接下一日的到来。度笙以前是何等闲不住的性子,如今却觉得能拥有这样平静的生活便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宁不枉的状况在这段期间并没有丝毫的起色,仍是只能半睁着一双眼茫然的目视前方,但这样的情况对于度笙来说已经很好了,至少没有变得更糟,直到这日夜里……度笙睡梦中觉得自己的左手突然被握紧,她猛的惊醒,果然是宁不枉的手活动了下并捏的她左手生疼似要断裂,度笙唤了宁不枉几声,可他却是始终闭着眼,只是手上在不断地用力收紧。就在度笙的手即将被捏碎的前一刻,宁不枉缓缓的将手松开了,自他额间缓缓开出了一朵由光影形成的牡丹花,随之全身开始发出光亮,就像被闵复注入灵力时那样,那牡丹越开越盛,照得宁不枉的面色是从未有过的红润好看,最后只见它浮于宁不枉面部上方,开到了极致后逐渐枯萎,又慢慢消散在空中……随着它的消散,宁不枉身上的光亮更甚,五彩斑斓的光晕像是无数朵千姿百态的花正在表演着争奇斗艳的百花齐放,宁不枉的身子变成了一座花园,一时间集齐了这世间所有的娇艳……原本黑漆漆的屋子被映照的明亮,待百花如飞走了的烛火虫般消散后,四周又恢复了一片暗淡……
度笙抚了抚宁不枉那张刚刚呈现过绝美色彩的脸,又重新躺下牵起他的手,度笙曾经料想过这一刻如果真的来临自己会如何的痛不欲生,但不知怎么的,她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原来人若是将生死看的淡了,生死反而消了气势,威胁不了人了。
第二日一早,度笙将宁不枉安置在屋外的木椅上,她为自己搬来一张小板凳在宁不枉旁边坐下,将头枕在宁不枉的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俩人一起欣赏着敛春山的景色,从旭日东升欣赏到了月上柳梢头,度笙觉得脖子有些酸,她枕了许久,有些累了,也有些困,她执过宁不枉的大手,覆上自己的双眼:“宁不枉,我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