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六年夏,苏蓁玉执钦差入河南监管赈灾事宜,并着手调查尹尚熊贪污案,因尹尚熊是刺史荀无忌的内亲,很多地方官听说钦差乃是当朝女相国,纷纷借举报荀无忌失察之名到督察司拜访,遂被苏蓁玉一一接见。
此事荀无忌知道后,暗中递给太子的折子中写道:相国苏蓁玉一到河南便多树恩德,暗中结纳豪杰,众多款附。
太子素来多猜忌,此时对苏蓁玉和荀无忌各有疑团,却没有做出任何举措,静观河南事态变化,各方折子均不批复,压了下来。
近四月中旬,旱情持续,中原各郡土地干裂,荞麦枯死,树木也尽被剥皮食尽,一村一落饿死者常有,苏蓁玉愈发感到棘手,一边派人到各地下发赈灾粮食并监督执行,一边征调民夫疏通黄河河道,引水过渠希望能够灌溉部分田地,以保证基本的收成,又鼓励各地深挖井,挖成一口水井可得补贴若干纹银。然而收效甚微。
五月初,东南风起,巽地云生。
苏蓁玉心知这是异象,恐怕要有战事发生,暗地里派人联系驻扎西北的燕家军主帅燕十三郎,让他加强防范,留意北胡的动向。
灾民情绪因为赈灾粮食的发放已经逐渐安稳下来,尹尚熊也被关押在刺史衙门,对于贪污受贿一事他倒是供认不讳,却再三否认荀无忌知情。
写完奏表,苏蓁玉看了一眼外面漆黑如墨的天空才知道已经丑时了。打了个呵欠,随手又拿起一本呈报,只看了一眼不由得喜出望外,道:“红袖,你快去打水,我要洗漱更衣,待会儿出城一趟。”
“大人,已经这么晚,您还没有休息一下,天亮再去不行吗?”红袖看她连日劳神,不由得劝道。
“我不累,这是大事,如果行得通,旱灾可解。”
苏蓁玉又仔细地读了一遍手上的呈报,心情愈发好了起来。
苏红袖只好去打了盆清水过来,服侍她洗漱完毕,换了便装,主仆二人带了几个衙役轻车简从地奔城外去了。
赶车的小厮听说是去禹王台,便好奇地问道:“大人可是去找那个老神仙?”
“哦?你知道他?说说看,我对他很感兴趣。”苏蓁玉靠着离车门最近的地方,说话没什么感情色彩,温和却透着冰凉,让赶车的小厮心下一怯。
“小人的老家就在禹王台附近,从小就听村里的大人提起,说这里住着一位老神仙,不但能给人治病,还可以呼风唤雨。”
苏蓁玉仔细聆听着,并无半点不耐烦,赶车的小厮见状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便把自己听来的奇闻轶事都讲了出来。
原来这禹王台住着的道人法号为“空花”,世人初时不解,后来随着他的名气渐大,再无人对这法号觉得不妥,反而解释了许多意思出来,都是名言至理。
正在讲话之际,忽有衙役传禀道:“大人,前面有一段山路比较狭窄,大人是否要步行上山?”苏蓁玉道:“也好,既然到了山下,想来也快到空花观了。”
把马车弃在山下,令一名衙役看着,余下众人便趁着月色登山,行到山腰豁然开朗,眼前一片竹林,穿过林中便见到道观里尚有灯光。
“无量寿福,不知尊客可是苏相国?”竟已有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道士立在林中,似乎是专为等大家到来的。
“不错,正是本相。”苏蓁玉朗声应道。
“我家师父正在观中等候您的大驾,相国大人请。”只见那名道士拂尘一揖,做出请的动作。
空花观格局简单疏旷,结构之精,铺设之雅,自不待说,一看便知观中道爷非是寻常人物。苏蓁玉和身边的红袖相视一眼俱有疑惑。
“贫道料知今夜有贵客相访,是以备好清茶素肴专待相国大人。”说话之人声音洪亮,金羽堕地般清脆,使人心中一凛。
苏蓁玉闻声望去,正殿前立着一位仙翁,气宇轩昂与旁人不同,暗忖必是空花道人了。
“本相自入河南境内就已先闻道长法号,因政务繁忙未早些来访,还望道长海涵。”苏蓁玉抱拳当胸,竟是江湖人的见面礼法,这让空花道人十分受用。
苏蓁玉只带了红袖进殿,其余众人留在院中待命。刚一坐定便开门见山道:“禹王台知县已经把道长的求雨福牒呈报,本相也读过了,觉得可行。”
空花道人又将细节说了一番,原来他不但精通天文地理还有奇门遁甲之术,早已推算出近来云层渐敛,若用他自制的降云粉喷至高处云层,便可化云为雨。
“你的意思是需要在禹王台山顶最高处建祭台然后需要八门大炮助你施法?”苏蓁玉听完以后不由得皱眉,祭台好建,可是大炮需要向驻扎在开封城外的神卫营借取,不知道能否如意。
空花道人笑道:“相国大人要是能答允贫道这两个条件,求雨之事万无一失。”
苏蓁玉起身,面上不动声色淡然道:“好,明天黄昏,祭台和大炮都会准备妥当,掌灯时分愿能看到道长虔诚求来的雨。那本相就先回城中,道长尽管准备好就是。”
空花道人知道她政务繁忙未作挽留,送出观门便不再继续往前,一直目送苏蓁玉一行人下山去了。
“大人,你觉得这个空花道人靠谱吗?”红袖忍不住地问道。
“他的法子可行,很久以前听我师父讲过这样求雨的案例,只是他那个降云粉不知何物,若能得到,你我皆能求得雨来了。”
红袖听了这话更感兴趣,遂又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回城中吗?”
“去神卫营。”苏蓁玉打了个呵欠,歪在红袖身上喃喃又道,“今日真累,我养会儿神,到了神卫营你再喊我起来。”
红袖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一个月的不眠不休已经让她消瘦很多。
为了不让车子的颠簸影响到苏蓁玉,红袖伸手扯了旁边的毯子叠整齐了搁在腿上,轻轻将她放倒在自己腿上,让她更安稳地睡着。
从禹王台到城外神卫营约百里路程,几人竟驱车行了近一个时辰,才过赤阑桥就闪出一队士兵拦住去路,领头的队长喝道:“军营重地,何人擅闯?”
苏蓁玉已经醒来坐直了身子,示意红袖去答话。
红袖挑了车帘跳了下来沉声应道:“车里坐的是苏相国,有要事要见你们统领,还不快去禀报!”话音刚落就见红袖从腰间取出相府的令牌举在手中:“相府令牌在此。”
领队的人见红袖气势如虹已经矮了半截,待出示了令牌更是不敢多说,立刻命人飞奔入统领营房禀报。
自己则早已换了一副笑逐颜开的表情道:“属下奉命巡营不知是相国大人驾到,有眼无珠,还请大人恕罪。”
车帘并没有揭开,隔了帘子传来苏蓁玉清冷无绪的声音:“你尽忠职守未曾轻放生人入军营重地,本该褒奖,焉能有罪。”
领队的人忙率手下叩谢不罪之恩,此时中帐接到禀报的统领薛锐忙穿戴整齐出来迎接。
薛锐带了几个亲兵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赤阑桥,远远地只见一名青衣女子立在马车前,根据京城传来的画报可以判断,这就是相府的第一高手红袖姑娘,看来车上坐着的人确系苏相国无疑。
“末将薛锐参见相国大人。”
“将军不必多礼。”
话音才落,只见车帘忽然被一只玉手揭开,那雪白的肌肤即使在初晨也十分光彩夺目。
薛锐立在一旁,眼睛并不敢直视苏蓁玉,态度上的谦恭做得很好,不愧是久经官场的人,但苏蓁玉心里明白,要让他为自己办事也非易事。
穿过赤阑桥逐渐进入神卫营的腹地,天已渐亮,士兵们都有条不紊地列队出操,让苏蓁玉忍不住赞赏道:“薛统领治下的神卫营颇类当年周亚夫的细柳营啊。”
薛锐面上一团谦虚,骨子里却是极自负的人,虽然并没有把苏蓁玉放在眼里,听了她的赞赏也忍不住得意扬扬了。
等到了中帐苏蓁玉坐在上位,薛锐率副统领及麾下军士分列两边。薛锐才正式询问道:“相国大人突然造访,可是有什么军机要务?”
苏蓁玉便把求雨之事讲述一遍,又对薛锐道:“你先派一队士兵立刻去禹王台修建祈雨祭台,务必黄昏前完工,再派一队人马护送大炮过去。”
“等一下,末将有话说。”薛锐并没有按照苏蓁玉的话去下令,反而来到她面前行礼道,“相国大人要调红衣大炮,可有陛下的旨意?”
“本相出京时陛下赐我龙泉宝剑及‘便宜行事’之权,这件事等回到开封后本相会写奏折向陛下解释的。”苏蓁玉不紧不慢地说道。
“相国大人,此事非同一般,若没有陛下的旨意,恕末将不能听从大人调遣。”薛锐丝毫不让步。
苏蓁玉不怒反笑,走到薛锐身前立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薛统领执意不肯帮我,无非是替公主不忿,你可知如今太子摄政,公主毫无建树对她来说是好是坏呢?”
薛锐被人戳破心思,涨红脸颊望着苏蓁玉一言不发,却听她又道:“你若听我调遣,祈雨成功后,我会为你上一道请功折子,到时候你就是河南灾情解决的第一大功臣,不但统领自己加官进爵,公主也会因之获殊荣。当然,你要是不听调遣,本相也有便宜行事的特权,就是先杀了你陛下责骂一顿也就过去了,太子素来不喜欢公主府的人,更不会怪罪下来,甚至有可能把你跋扈的罪过算在公主头上,到时候……你想想看吧。”
薛锐本是公主府的护卫长出身,曾十分爱慕安庆公主,后来被她派到神卫营也心甘情愿为她培植势力。因此,苏蓁玉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让他不由得倒退一步,心中早已不敢小觑这位年纪轻轻的女相国了。
苏蓁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去看薛锐,在她看来这个人忠于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不会对这个国家有害?如果能以最小的损失将他心中的那点龌龊打消,她是不介意把他和公主的那点事忽略的。
薛锐是极聪明伶俐的,忙赔了笑脸复请苏蓁玉坐下,传令下去去禹王台修祈雨台和护送大炮一并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