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岑不再反感杀人的念头。
他在瞬杀那个鹰眼卫的时候,心境出乎意料得平稳。
他甚至还会舔一舔指甲上的血迹,宛如变态食人魔。
杀死一个生灵,似乎没那么难。
比如他现在在安景山的阵法配合下压制住了一只后天八重的妖兽,然后用利爪穿透了妖兽的心脏。
搅动的时候,那种搏动的触感,和妖兽长久的悲鸣,仿若来自遥远的天际。
温润的血溅到了脸上。陈岑面无表情。
他也做不出太多的表情。
血气渐渐被吸收。妖兽渐渐停止了悲鸣,不再动弹。
远处的安景山看着这一幕,神色变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前辈的实力恢复了几成?”
看见陈岑走来,白衣青年迎了上去,拱手笑道。
“十不存一。”陈岑胡掐了一句,继续走回营地。他现在只想迅速提升实力,然后赶紧治好沈江歌那个榆木脑袋。
“呵呵,沈江歌你就是一个大白痴。”陈岑咬着浓眉少年的手腕,心下念叨着。
“你相信他,可是他却想要你死欸。”
“你不相信我,可一直是我在救你欸。”
“你说你是不是好坏不分?”
“真是吕洞宾咬狗,不识好狗心。”
“明白这个世界的险恶了吗?还做不做烂好人?”
“你不像我,我做错了事,最多就是后悔难过一辈子,可是你做错了,就是死啊。”
“你知道死是什么吗,”陈岑有些出神,“你明白一个人的死对别人意味着什么吗?”
“死亡,呵,死亡……”
陈岑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有蒋父人头落地的瞬间,有铁棍落下的瞬间,有鹰眼卫难以置信的神色,有妖兽眼底里用凶恶掩饰不了的惊恐……有某座高架桥上,一滩渐渐漫延的醉红……
安魂珠在识海深处静静转动。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恶心。陈岑下意识地甩开嘴里的手腕,扭头想要呕吐,但是他克制住了。他使劲深呼吸,整整五分钟后,他才回过头来,打算继续渡送血气,却发现浓眉少年的手指在微微跳动,眼皮也有睁开的迹象。
小二黑一喜,举起小爪子拍拍浓眉少年的额头,又大声吠叫了几下。
浓眉少年终于是醒过来了。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毫无野外生存经验的陈岑任由安景山找了个林间空地,用兽皮树枝搭了个棚子,还生了堆火。安景山正在尝试烤肉,看他严肃的表情,完全不会猜到他已经烤糊了四串兽肉。
浓眉少年眨眨眼,显得有些迷糊。他看看天色,又看看蹲坐在自己脑袋边的小二黑,鼻翼翕动,语气不确定地问:
“肉?”
安景山惊喜道:“醒啦?那可真是太好了,沈道友快来教教我怎么烤肉,在下已经尝试了多种办法,可不知为何就是不得要领……”
浓眉少年支撑着起身,牵动伤口时,他和陈岑的眼角同时一跳。
这该死的疼痛转移……难道这是护道者的特性?所以小白脸会把他误认作浓眉少年的护道者?
得找个机会好好研究一下,没有痛觉的沈江歌万一变得莽起来,那以后还怎么打架?我疼都被疼死了。
安景山最后还是出了个主意,他把自己用的疗伤丹研磨成粉,再用水稀释,拿来洗伤口。效果似乎不错,至少现在,这么大的伤口再没有因为浓眉少年的动作而轻易裂开。
浓眉少年呲着牙,一手揉着太阳穴,坐了好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他看着自己身上支离破碎的衣服,脸都快变成苦瓜了:“哎,又坏了一件……”
你个穷鬼……陈岑默默翻白眼。
“天又黑了呀。”少年耷拉着眉毛,看向火红一片的天空,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安景山很默契地没有向沈江歌提起任何其他事情,估计他也不想节外生枝。既然不清楚沈江歌对那件东西到底了解多少,那还不如装糊涂。
此刻他正一脸谦虚好学地向浓眉少年探求烤肉之道,神情之自然,语气之热切,让陈岑都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了。
你个戏精……陈岑再次翻白眼。
天色已晚,继续往深处走不大可能。浓眉少年说这里就是禁制区的边缘,一般很少有妖兽会冒死来这儿转悠,所以这里应该相对更安全一些。安景山认同了这个说法,同时也表示不能掉以轻心,他今晚会全程守夜,让浓眉少年好好睡一觉养伤。
“诺,最后一点了。”白衣青年有些肉疼地把酒葫芦递给他。
浓眉少年犹豫了一下,转身在背篓里翻找出一株草药,也递给安景山。
“白荣牙?”
安景山有些动容。这是一株四阶灵药,扔市场上绝对会让褪凡期的修士们疯狂。他倒是不怎么在乎这玩意儿,不过这毕竟也算是个值钱货。安景山想了想,还是接过了白荣牙。
浓眉少年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他也接过酒葫芦,拧开来抿了一小口。
他又吃了些烤肉垫肚子,回头看见小二黑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笑了:“二黑,过来。”
小黑狗屁颠屁颠跑了过来,熟稔地躺倒在浓眉少年膝盖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撸我!快撸我!
疯狂暗示。
然后浓眉少年把一串肉怼进了他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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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在装什么好人?”
待到沈江歌喝完酒,不出所料再次睡晕过去后,陈岑冷冷地对安景山说道。
“什么叫装好人?我本来就是一个好人啊。”安景山看着沈江歌,这小子把口水滴得满葫芦都是,他伸过去的手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把葫芦从浓眉少年怀里夺回来。得,送给他算了,反正我有钱。
“前辈”冷哼了一声,迈着优雅的猫步往树林里踱去。
“人生总是悲多欢少,我辈修士更应该学会及时行乐,即便下一刻就会踏上战场魂归命里,也要真诚地对待生活中此时的美好,不是吗前辈?”
安景山笑道:“长夜漫漫,前辈不妨也来坐坐。晚辈这里还有一皮囊的酒,若前辈有兴趣的话,打发一下时间也不错啊。”
“没兴趣。”
真诚?和一个人真诚地喝酒划拳,下一刻就变脸拔刀把他劈成两半?恕我无法和你这种蛇精病进行交流。
安景山看着陈岑离去的背影,摇摇头,仰脖灌了一口酒,大声地咂了起来。陈岑没理他,径直走进夜晚的树林。
比起休息,他更需要实力。反正对他这种吸血型生物来讲,新鲜妖兽的血气,就像红牛一样给力。
但是他越往树林深处走,他的脑袋就垂得越低,心情越来越低落。
因为陈岑意识到,虽然他对安景山把屠刀架在沈江歌脖子上的做法感到愤懑,但他不得不承认,安景山做得对,换了他陈岑也会这么干——如果那件东西真的像安景山说得那么危险的话。
而如果没有那件东西的存在,其实火堆旁的那一幕幕,看起来真的是挺美好的。他陈岑也会很乐意坐到安景山旁边,用狗爪艰难地举起酒囊,和这白衣青年来个对酒当歌。
他知道,安景山其实真的是个好人,至少他内心深处是不坏的,因为陈岑能够感觉到那股美好的存在。但是他们现在站在了不同的立场,就注定成不了朋友——虽然陈岑感觉自己完全是被动成为“反派”的。
既然是敌人,陈岑就不会喝安景山的酒,但是自己也不可能永远像这样被动地防御他的招式啊!
怎样才能像沈江歌一样掌握住一场战斗的主动权?
至少,应该要做到像对手一样狡猾吧?
安景山是不择手段的,但是他陈岑,会不择手段吗?
“道理谁都懂,可是真的做起来又不一样了。陈岑啊陈岑,你穿越也有个把月了,你变了吗?你应该变吗?还是说……你该怎么变才对?”
陈岑喃喃自语,突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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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感来得快,去得也快。陈岑很快稳定了心态,开始细心感受自己的实力。
因为完全没有指导,他只能大致地从他遇到过的妖兽身上寻找对比。
“之前瞬杀那个鹰眼卫时,吸取过的最强妖兽血气,应该就是那只高阶巨蟒。当时如果不是那只鹰突然冒出来,我还可以再吸一点的……”
“不对,”陈岑又摇摇头,“那只妖兽实力太强,如果再多吸一点,估计我就会当场原地爆炸。”
“那个鹰眼卫的实力是旋照境中期,那么我的最强实力大致在后天六七重上下,也就是人族旋照境后期。”
“嗯,小白脸提到过,刚刚解决的妖兽是后天八重境界。幽州城城郊的月狼群是先天一二重的妖兽,基本没什么威慑力和气势。昨天晚上碰上的月狼王倒是有点感觉……还有那后天八重的熊,还有那天的鬃狗……嗯,这样大致估计下来,我的基础实力大致在先天十重到后天一重之间,配合安魂珠可以伪装到化形期,但是我的真实境界绝对低于先天十重。”
“境界是有关对天地感悟的玄妙状态,而我至始至终都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我所有的实力发挥都来自吸取的血气,而且是消耗一点就弱一点。一旦消耗干净,我就会变回完全没有妖气的、真正的小二黑。”
“光靠吸收的高级血气,很难去猎杀更高级的妖兽。现在我之所以能渐渐提升自己的‘实力’,还是因为有安魂珠的协助。”
“安魂珠的力量恢复来自三个途径,一个是按时间慢慢恢复,但是太慢;一个是吸收记忆颗粒与情绪晶体,但是这些东西很难获得,尤其是记忆颗粒,似乎与夺舍密切相关,只能由夺舍获得,还是吞噬人家灵魂的那种夺舍。”
“但是我不夺舍别人,其实也能靠接触来读取记忆,说明我读取记忆的能力来自天赋神通,而非安魂珠。那些记忆颗粒,更像是安魂珠吸收灵魂后分解留下的产物……”
“至于第三条途径,就是猎杀妖兽了。当然,杀人也可以。妖兽被杀死的瞬间,我能感觉到安魂珠吸收了什么东西,可能和灵魂有关?安魂珠恢复程度大致与被杀妖兽的实力成正比,但也有例外,这说明灵魂强度和实力境界的关系不大……”
“如果我要增长实力,就要恰当地协调好血气消耗、安魂珠恢复、和妖兽实力选择之间的关系,就像RPG游戏一样,进野图要关注血条蓝条还有武器的耐久度,合理分配到与不同野怪的战斗上……”
陈岑这样想着,一边警惕地感知着四周。如果浓眉少年没有说错,这禁制区边缘附近不会有高智商的妖兽来闲逛,也就是大致属于高实力的那一群妖兽。
换句话说,这里出现低阶妖兽的可能就会大得多。
而这些低阶妖兽,就是陈岑的猎杀对象。
“虽然消耗血气会降低实力,但是我记忆下的拟态能力不会丢失。这倒是不错,”陈岑勾起嘴角,微微压低身子,“比如说,月狼的……速度!”
血气迅速弥漫至四肢,肌肉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了起来,迅速达到了先天三四重月狼的水准。
嗖!
陈岑化作一道黑影,在树林间来回移动,不断熟悉着拟态的感受,同时调整着血气的提供量,使整个运动过程尽量合理化,做到收放自如,又消耗不大。
练习得差不多了,陈岑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视觉上,很快拟态出了部分的夜视能力,估计是来自某种夜行动物。
陈岑发现了一只山鸡,迅速扑了上去。他没有使用安魂珠的镇压,一来对山鸡使用安魂珠太过浪费,二来他想锻炼一下自己,因为白天的战斗全是在安魂珠和阵法配合下完成的,这个过程中其实很难积攒真正的战斗经验。
他轻而易举地扑倒了山鸡,但是扑倒之后却有点迟疑要不要下嘴去咬。就这么一愣神,山鸡秒变战斗鸡,一个回首掏差点啄瞎陈岑的眼睛。多亏他闪得快,但还是被啄去了狗脸上的一撮毛。
说是山鸡,其实也是一种先天三重的妖兽,力气大得很。
爪下一松,山鸡扑棱着飞起。陈岑赶忙长出一根爪指,把它扎穿在地上。
“麻蛋,还是大意了。要记住,没有安魂珠和阵法镇压,这些个妖兽都是会拼命挣扎的。”
“还有就是对整个攻击过程要做到行云流水,下次可不能再这么随便愣神了……”
陈岑疼得咧嘴,调动血气,慢慢地愈合了脸上的那个血洞。
“治疗速度一般般,而且很耗费注意力,那战斗过程中就不能随便使用……”
他不断总结着经验。
“嗯?”
草丛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陈岑警惕地竖起耳朵。他不希望遇到毒蛇一类的东西,因为他最不会对付这种生物了。
不过……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响?
陈岑果断抛下山鸡,后退出安全距离。前方一人高的草丛开始抖动,很快有一只小小的黑影从下面钻了出来。
“吱吱吱……”
这是?老鼠?
小老鼠大致有成人的手掌那么大,肉墩墩的一坨,正仰着鼻尖嗅闻空气。很快它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尖叫,朝山鸡血淋淋的尸体奔了过去。
喂喂!那是我的鸡啊!
陈岑刚跑出去半步,就生生刹住了车。因为他看到,那片草丛里紧接着涌出了一大群黑色的、眼光发绿的老鼠。
密密麻麻,吱吱乱叫,鼠群像下水道污水回流一样,朝山鸡喷涌而去。眨眼间,青羽的山鸡被鼠群覆盖,只看得见一片蠕动的黑影在渐渐凹陷。不到一分钟,鼠群撤开,除了几只老鼠还在拖拽着一块最大的胸骨,布满落叶的地面上连一丝血迹都没有了。
甚至几秒后,连那块胸骨也化作了黑色脓水,渗透进了地面。几只老鼠疑惑地转了个圈,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吱吱吱。”
“吱吱吱。”
“吱——”
一声尖锐的叫声从草丛后传来,密密麻麻的鼠群全体停下了动作,一双双绿豆大小的眼珠齐齐望向了陈岑。场面一时寂静了下来,陈岑感觉自己的脸仿佛都被兴奋的绿光照亮了。
“为什么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呢……”
小黑狗微微收紧了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