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是,红衣服的……”
“它笑得声音很尖,很难听,不不,很娇嫩的那种,但是声嘶力竭地笑了起来,就像……”
打了一个哆嗦。
“就像来自地府……”
“大雁他就这么被举了起来!被那些头发丝!”
“头发勒住了他全身,很紧,他说不出话,他的眼睛都被挤出来了,好多血,墙上,地上,天上……”
“哎!大雁他……”小厮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浑身发抖。
徐睢抓住他的肩膀,给他打上一道静心诀,沉声安慰道:“好了,莫急莫急,你现在很安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只要再说说那东西,它到底长什么样?”
“它,它……”
小厮刚一喘过气,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眼中全是难以名状的惊恐。
“它,它是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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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被带下去后,徐玖皱眉看向身边的青年:“你有听到过什么女人的尖叫吗?”
徐睢摇头:“不曾,孩儿只听到了小厮的叫声,赶来查看,就见到了地上那一摊……”
他顿了顿,像是有些犯恶心:“肉酱。”
徐玖点点头,道:“看来还是幻术一类的东西。”
青年一拱手:“父亲,孩儿……有一些想法。”
“说来听听。”
“护院阵法依旧没有被触动,近期也没有进出府中的可疑人员。凶手选择的地方很隐蔽,下手很果断,逃离很迅速,说明对徐府很熟悉,很有可能是长期隐蔽在我府上的人员……”
青年看向徐玖,继续道:“孩儿试图根据现场残留的术法意境揣摩凶手根底,结果……”
“这吞吞吐吐的不像你。”徐玖淡淡道。
青年一咬牙:“像是妖族神通。”
徐玖缓缓扭过头,直视青年的眼睛,看得对方背后冷汗泠泠。
白发老者慢吞吞地说:“下一次,我希望你能拿出实质性的证据,而不是只有一些……很没意思的暗示。”
青年低下头,嘴唇嗫嚅了一番,突然跪倒在地,冲父亲拜倒下去。
“父亲!”
“孩儿只是想知道,这血妖,这妖族……到底还是不是在您的选择范围之内!”
“孩儿只是想保护整个徐家,保护父亲!”
“父亲为何不肯相信孩儿,却宁愿纵容小妹!”
徐玖看着地上的儿子,面静如水。
“去,把瞻儿叫来。”
青年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轻轻叹出一口气,应了一声诺:“是,父亲。”
起身,离去。
望着儿子的背影,徐玖一抖嘴角,无声地笑了。
他低下头,喃喃道:
“就是因为太相信你,所以不能告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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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女孩冲徐玖行礼。
徐玖点点头:“还是和上次一样。”
“是。”徐瞻一如既往地满脸平静,即便是面对了满地血腥。
天气炎热,才一个时辰过去,铺满沿墙小路的肉酱血污就开始腐烂变质,发出阵阵难以形容的恶臭。
血浆全部氧化,变作了丑陋的锈黑色。肉酱也是如此,从墙上三尺高明显的拖拽痕迹,到地上泼溅状的一片“沼泽池”,全都透着一种诡异的色泽,红色的变黑,白色的变黄,黄色的变绿。
红色的是血肉,白色的是脑浆骨髓,绿色的是虫蝇,黄色的……反正就是这么厚厚的一摊混合物堆积在地上,厚度足足攀上了徐瞻的布鞋鞋面。徐瞻蹲了下去,那些在肉酱表面疯狂攀爬的苍蝇“腾”地飞起,漫天飞舞,一时间让在场所有人都心中一跳。
徐瞻却连眼睛都没有眯一下。她直接把手上的木棍捅进了那摊血肉里,还搅了一个来回。肉酱表面已经固化,结出了一层硬壳。在徐瞻的搅动之下,硬壳破裂,更加令人窒息的恶臭喷涌而出。徐瞻无动于衷,继续搅动木棍,将厚厚的肉泥平摊开来,铺满了整个小路,露出了细碎的骨头和闪烁着鳞光的内脏表面。不少人见此情景都崩溃了,直接转身离开,一边跑还在一边呕吐。
徐玖面无表情,但是眼睛微微眯起。一旁的徐睢偏过了头,悄悄止住了呼吸。
徐瞻依旧不动声色,甚至将脑袋深深地低了下去,凑上“肉饼”仔细查看,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些油脂血污。
她的眼神是如此的认真,如此的单纯,仿佛眼前的不是一摊一个半时辰前还是一个完整的人留下的血肉,而是一本普通的、已经摊开的书籍,正需要有人去好好阅读——而她,恰巧拿到了手。
她就这样“读”了约莫有一刻钟,然后站起身。大概是蹲的时间太久,她的身子晃了晃,被一直等在后面的徐玖一把扶住。
“怎么样,瞻儿?”徐玖柔声问道,“有没有发现什么?”
“父亲……”
徐瞻定了定神,然后轻声道:“这里只有半个人。”
“嗯?”
徐玖、徐睢,甚至还坚持站在这里的几个护卫,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徐瞻垂下眼眸,怔怔地看着脚下的血肉。
“这里只有半个人的残骸,剩下的一半,不在这里。”
“是……左边的一半。”
所有人都愣住了。
左,左边的一半?
“她好像拿走了另外半个人。”
徐瞻扫视整个现场,所有的痕迹、每一个线索都被她尽数收入眼中,迅速构织成一幅幅流动的画面。
“我能看到她走的路。”
“就是那树丛,从那里走出来。”
“她穿了一件红色长裙,系着红色的头巾。”
“脸很模糊……看不清,没有数据。”
“她的手指划过墙面……她在笑,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她的头发伸了出来,好多好多头发,全是黑色的头发,罩住了那个人……把他切成了两半。”
“头发裹住了一半,搅碎了另一半……”
“她,她走了……”
“她回过了头……”
“她,她在看我!”
徐瞻的呼吸愈发急促,瞳孔微微放大。
“她的脸……她笑了……”
“她的嘴在动……她在说话……她在对我说话!”
“我看着她的嘴,没有声音,但我看得见她在说什么,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楚……”
“她在说……”
徐瞻脸上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她嘴唇开合,每一个字,贴合着她此刻每一个眼神,那样顺畅流利地被吐出:
“徐瞻,谢谢你。”
“你一半,我一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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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哲用近似徐瞻一样的口吻说出这两句话时,陈岑感觉自己的背后全是冷汗。
关键卿哲居然神还原出了那个笑容……虽然陈岑根本没见过那徐瞻是怎么说出这话的,但看那个笑容,陈岑就可以莫名地断定,这就是那个笑容!
“这故事……”陈岑僵硬地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很诡异是吧?”卿哲收敛了神色,平和地笑笑。
“徐瞻跟我讲这事的时候,我也是被吓了一跳。”
“徐瞻擅长分析眼前的一切信息,这种能力用在还原现场上,几乎从未出错。”
“谭旭向她传递的信息,后来经过仔细核查,证实不是残留的术法痕迹干扰徐瞻的感官而形成的。”
“那确确实实,就是谭旭在一个时辰前的所作所为。”
“她猜到了徐瞻会来还原现场,她甚至猜到了徐瞻会站在那里,所以才会以最精巧的时机,对着最精巧的方位,说出那两句话。”
“简直……”卿哲目光深邃,“像是会预知。”
“预知的话,窥天术也可以做到吧?如果那个谭旭恰好会窥天术呢?”陈岑问道,突然反应了过来,“等等,谭旭?那个人叫谭旭?”
“谭旭会的可不是窥天术,”卿哲没有正面回答,“她会的东西,可比窥天术可怕得多了……”
“徐瞻那天失魂落魄地找上我,我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她。”
“尽管徐瞻本身不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但是那种莫名的恐惧还是影响了她的身体,让她瑟瑟发抖。我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才让她冷静了一些。”
“后来徐瞻一直在描述那个女人。直觉告诉我,那个女人以前在徐瞻的生活中出现过。”
“我问徐瞻是否认识她,但徐瞻只是一直摇头,说她从未见过。”
“我又问她为何如此害怕,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状态。她想了想,向我解释说,这种‘害怕’她以前有过一次。”
“那一次,她有一种预感。”
“那就是她花费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方式、对所有规则的固有认知,可能就要土崩瓦解了。”
“那种预感……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彻底吓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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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徐玖独自一人呆在卧房中,负手而立,静静注视着桌上供奉的一个牌位。
先室徐母冯氏闺名淑晴神位。
而在木牌的下方,还有一枚小小的木签。
木签上,刻着一个黯淡的字:瞻。
徐玖就这么站着,看着,一直到徐府报时的钟声响起,提示此刻已是子时三刻。
烛光明灭。他淡淡道。
“等了这么久,你终于出现了。”
“谭……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