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大漠孤烟,残阳似血,但如果那真的是血就好了,起码还能称得上水,干燥的大漠已挤不出一滴水,偶尔有一两只飞鸟从黄沙上掠过,也是没有声音的,死寂中透着绝望。
顺着落日的方向看去,一座城池在大漠中显得格外突兀,城池似江南一般的景象与周围格格不入,看到城池会突然有种死里逃脱的求生欲。这便是镇北都护府了,司方生活23年的地方,也是他镇守的地方。
说起司方掌管镇北仅有三年时间,这个封疆大吏的位置本不属于他,司方也没想到会落在自己头上,可是三年前大哥的突然死去,把这个重担交给了他,每当司方站在都护府的城楼俯瞰茫茫大漠,满眼尽是荒凉,曾不止一次发问:“父亲,为什么是我?我要这塞外之王有何用?您一定知道我不喜欢这样,难道这都是您安排好的吗?”无人应答,只留下司方空洞的眼神。
镇北都护府是大梁的北大门,北抵匈奴以保大梁,自司方爷爷开始,司氏家族受朝廷任命驻守镇北,授正三品,领镇北及塞外三十六镇,世袭罔替,永世不变。与父亲、哥哥不同,司方身上却没有塞外的粗犷,说他是塞外都护,倒不如说他是江南文人更为贴切。瘦长的他常常袭一身素衣,衣带总是飘在身后,纤细的手指让人笃定那天生就不是握剑的手,苍凉双眼,似那明月星辰,眉宇之间是塞外人少有的愁绪,这些让年纪本不大的司方看起来格外成熟稳重。
远处一阵黄沙扬起,“都护大人何在?有要事相报。”只见一名驿兵着马骑入城中。“大人,……”身旁护卫欲言又止,司方摆手示意不必再说,走回府中。
婢女帮司方换上官服,司方坐在大堂之上,就像曾经父亲和哥哥那样坐着,问道:“我就是镇北都护,尔行色匆匆,所报何事?”驿兵取下包袱,解开交与司方,“大人请看,先帝暴毙,新帝即位,邀大人赴京共商国是,朝廷遣小人特来告知。”司方见公文下角印着“至德元年”四个大字,:“既然如此,定当前往,尔可退下休息。”
镇北的局势近年来比较稳定,三年来,司方采取与民休息的政策。司方并不是真的想商讨什么国事,说实话他觉得官场上的东西太复杂,不屑参与其中,他只是觉得自己该出去走走了,并且冥冥之中总觉得他会遇到什么。想到这里司方站起身来,公堂之外一声鸟鸣,这叫声像是来自江南。
距离镇北两千多公里外的扬州又是另一番景象,鸣莺翠柳,春水如兰,一切温柔的情愫都从细润缥缈的烟雨中萌生,落在湖畔,也落在油纸伞上,偶有旅人停步折花,淋湿了绸缎。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艺伎的歌声轻柔绵绸似烟霞飘在扬州城上空,散去还复来。
夜幕星稀,灯火阑珊,空怀若谷的古琴声在竹林中悠悠响起,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依稀能听见竹林中有人唱道“林中抚琴曲委婉,群山听懂我悲欢……听懂我悲欢。”琴声愈来愈小。
“大人,京城来特使了,现在在府中等您,要不要见?”有人对竹林里说道。
月光碎碎地照进竹林中,微风吹皱了月光,忽明忽暗间能看见竹林深处一袭长衣,那人并未束发髻,任由长发披落在他肩上,一双眸子格外清澈,似乎吸进了这夜的月光,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嗯,现在回去。”竹林深处那声音说道。
“袁大人回来了,那人在侧厢等着您,我这就吩咐下人上茶。”管家走过来接下袁道手中的古琴。
那京城特使闻声从侧厢中走到院里,看来是等的有些着急了:“袁大人既然回来了,在下还是马上禀报,也好早早回去。信件在此,朝廷要在下务必当面交给大人,言既遂矣,叨扰了,在下告辞。”
袁道心想莫非怠慢了人家,以至于特使行色如此匆忙,毕竟还是朝廷的人,不好推辞,叫下人拿五十两银子,袁道亲自送到府门口,马蹄声越来越远,袁道拆开信件,“先帝暴毙,新帝即位,今天下形势严峻,邀大人赴京共商国是”落款日期“至德元年”
夜里下起了小雨,江南的烟雨总喜欢在人孤独的时候飘起,不沾夜色不露痕迹。袁道朝父亲的牌位拜了三拜,喃喃道:“父亲,孩儿明日出发前往京都,官场的险恶孩儿已了然,会小心行事,父亲在九泉下不必为孩儿担心。”说罢又是三拜。
天气晴朗,尚有微风,官道上司方一行人正朝京城骑去,斜阳来处正是京城的方向,照的司方有些睁不开眼,他们已出发半个多月。
“大人,距离京城还剩三十里了,按照例各地长官进京前须在京城外二十里处的灵秀庄住下,等待皇上口意方可进宫。”随行护卫唐璐向司方说道。
司方示意继续走,让唐璐传令下去到十里后的灵秀庄休息。司方此行赴京只带一小队护卫20余人,除了上贡给皇帝的塞外特产,并没有其他辎重,与其他地方长官相比显得寒酸许多。
灵秀庄乃是皇家庄园,豪气自不必多说,唯一不足是庄门太小。一大队人马在灵秀庄前堵住了,“唐璐,你去前面看看怎么了?舟车劳顿,还是要尽早进庄休息。”:司方对唐璐说。唐璐点头,骑马奔到庄口打听一番回来说:“大人,小的已打听清楚,是豫州刺史季义锋与兖州刺史李平林发生口角,两队人马争执不休,才导致庄门被堵。”
司方无奈摇头,说:“走,我们进去,不用理会他们,队列缩短。”唐璐说:“好,他们都是一群怂包,要是敢为难我家大人,让他们尝尝镇北都护府的厉害。”个个刀剑在手。
果不其然,司方等人被拦住了,不是别人正是豫州刺史手下,趾高气扬地对司方说:“你是何人?好大胆,豫州刺史大人在此为何不下马拜见?”唐璐正准备拔剑出鞘,被司方按住,司方不理会杂碎所言,见司方不理会,兖州刺史的手下一面嘲笑着豫州刺史手下无能,一面也来相刁难,司方直管信步走去,这下激怒这两队人马,两家在庄口摆开阵势,小人长戚戚,两州刺史此刻显得“亲密无间”,季义峰见司方仍面不改色,也不敢小觑,便又问道:“马上坐者何人?为何不报与姓名?”
司方皱了皱眉,并不是打算开口,而是下令让唐璐动手,二十个护卫都是司方平日一手调教出来的,对付一群连大漠黄沙都没见过的庸兵绰绰有余,正当司方打算挥手下令,有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像是断了弦的古筝突然复原,司方感到神经突然紧张起来……
司方的脑电波瞬间四处游荡,他似乎能清楚地看见小时候自己在漫天黄沙中奔跑的景象,天地都是金黄色,他又看见父亲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把他叫到床前想说又未说完话,他一直在泪流不止的场景,最后他看见在上元夜他和一个穿着长衣的男人逛花灯,他看不清那男人的脸,他们站在护城河的桥上,满眼都是星河欲曙天。
“两位刺史大人好大的雅兴,赶了这么久路还兴致勃勃地找茬啊。”原来那声音是袁道,江南特产多了些,队伍足足有一百多人,因此路赶的慢些。袁道骑匹棕红色马走在队伍前面,身后两个江南护卫手扛大旗,上书一个大字“袁”,司方从游离的精神边缘回来,他看见“袁”字大旗,默念“袁”,好熟悉的姓。
豫州刺史季义峰最清楚这袁字是哪路刺史——扬州刺史袁道,扬州乃是富饶之地,扬州刺史自然也非同小可,季义峰立马向兖州刺史李平林使个眼色,然后走到袁道马前陪笑道:“袁大人可真会打趣儿,我哪是找茬儿呢,这不是想广交天下英雄好汉嘛!”早就听说兖州刺史李平林是个草莽出身不识体统的小蟊贼,竟亮出刀来吼道:“季大人怕他姓袁的,我兖州可不怕。”李平林怒道:“蠢材,匹夫!匹夫!”
袁道一个飞身下马,跃到李平林面前,不屑一顾地说:“早听说兖州刺史是绿林草莽,怎么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今日一见怕是连小蟊贼都不如”四周一片笑声“尔等愚蠢至极,不知道你们挡的是谁吗?他可是赫赫有名的镇北都护,不信你们大可试试,看你能坚持几秒。”
听到镇北都护几个字,李平林踉跄后退几步,手下人赶忙扶住他,额头上已有点点汗珠,就算他再不识体面也知道保命要紧,镇北都护司氏一家行为低调却武功极高,正是有司氏家族镇守塞北,匈奴才迟迟不能侵犯大梁。
司方对于袁道对他的了解感到诧异,他并没有泄露一点关于镇北都护的线索,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唐璐把剑收回去,喝道:“还不快让路!”司方平日是不会对别人的帮助表示感谢的,因为他可是镇北都护,是那个别人看起来最不像能握的住剑的镇北都护,是那个在塞外生活了23年不可一世的塞外之王,但这次他出自本能的向袁道行了一礼,甚至脸上带着红晕,袁道礼貌地回敬一礼。
“什么破庄园,还不如我们都护府呢?”唐璐把剑放在地上说。司方进屋后就软坐在椅子上,他有些晕了,自从见到袁道就有些神志不清,那声音那一切都太熟悉却总想不起来,他又想起在上元夜的画面,问道:“唐璐,京城的上元夜是什么时候?快到上元之夜了吧。”
唐璐答道:“大人,比镇北早半个月,是啊,快到上元夜了。”
司方喃喃道:“上元夜,上元……”
唐璐见司方似乎有心事,说“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司方说:“没有,你可以退下休息了”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