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拜友
人中有两位年长于我，都七十多了，身体健康，精神矍铄。长五岁的一位住城北，我称之北兄；长三岁的一位住城南，我称之南兄。曾先后趋府就教养生之道，北兄讲了三条，一是寨头堆着读不完的书，手头放着做不完的事；二是注意衣着冠履，平日出门闲步亦视之如赴宴会；三是家里夜晚不点小灯泡；灯火明亮，心情舒畅。南兄也讲了三条，一是笑对人生，二是不为形役，三是和睦家庭。
北兄的三条，白话几句听了就懂；南兄的三条尽皆简短四言，就不得不请他做些解说了。
关于第一条，他说人生固然不像佛家形容的那么令人沮丧，“苦海无边”，确实也是“不如意事常八九，能与言人只二三”。但你我既然知道了，了解了这一点，那就应该坦然释然了。雨打梨花，飘零遍地，决不因为你怜惜哀婉，雨就停止，花又重新回到枝上，转不如去吟哦：“化作泥土更护花”。契诃夫衣袋里的火柴燃着了，自己欢声庆幸：“多亏那不是火药库。”南兄某日跌进路边水沟，他踊身跃起，对水沟莞尔一笑：“别以为你是黑龙江上的冰窟窿。”
关于第二条，他说民间有言：“修行三世才能投生做人”，可见人之能够生而为人，过上人的生活实乃大不易。为此应当懂得生活、善于生活，不受物使，不被欲动，不为形役，在各人的一片小天地里尽可能生活得无愧无憾无悔。南兄讲了一个故事：某君贫甚，家徒四壁，欲攻读无图书，善书法无楮墨，谙音律无管弦，喜欢赏园林无庭院苑圃，唯徒叹奈何耳。适邻近有富户，因事远出，请某君去其府，约期一年，一年内府中一切为其所有任其享用。某君进府之后，衣食丰饶不说，前堂缥帙缃囊、琴瑟笙箫，后院月亭水阁、松馆藤桥、花溪竹径。他一一巡视浏览，十分快意。忽发现厕所欠佳，于是他投身料理，从选址到设计，从备料到施工，并反复改进力求完善。等到厕所建成，一年期届，富户归来，他依约回到自己家才恍然大悟：那一年只忙于厕所一事了关于第三条，南兄说和睦家庭之于人，犹于葱茏山林之于鸟，清盈河流之于鱼；不同之处只在于，山林与河流是大自然的恩赐，和睦家庭则需要以家长为主体的人们自己去营建去缔造。——南兄夫妇多子女，大小家庭三十余人，南兄与全家所有成员相处无不融融洽洽，真如鸟之在林，鱼之在水。男孩们恋爱结婚找他商量，女孩们上街买时装首饰拉他去掌眼拿主意，女婿们经常和泰山掰腕较手劲，比赛绕口令，脑筋急转弯。媳妇之一需用避孕药，小两口害臊，他替她上药房买……南兄一向健谈，这天侃侃道来我听后大感兴趣，请他把这三条附上解说写成文章我代他寄报刊，不过版面紧张，最好写短些。他一面点头微笑，一面伏案挥毫，很快在一张稿纸上写了三个核桃大的字给我：“常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