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李霁野先生逝世已整整十年了。先生是1997年5月4日凌晨1时45分与世长辞的。十年来,我始终未能忘怀与先生相聚的日子,一想起他那慈祥可亲的面容,和他那声调温和并略带安徽口音的话语,我的心就感到暖暖的,总觉得先生并没有离我们远去,他仍然活在众多爱他敬他的亲友、弟子间。我是个嗜书如命并偏爱先生文字的人,因此常常拿出来翻翻、温读的,就是他那些直接得过鲁迅指点的种种译作和文章,其中,我最喜爱的就是先生译的那本英国散文经典《四季随笔》,和那本风格独特的《给少男少女》了。
《给少男少女》中所收文章是1944年李霁野先生到四川白沙女子师范学院任教前后为同学做的六次演讲。后来在友人章靳以的关心下,终于在解放前夕1949年1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结集出版了。当时只印了一千多册。1983年由重庆出版社修订再版。新版一次印行十万零四千九百册,印量之大,在当前文化出版物中是不多见的。
现代一些著名作家、学者如鲁迅、胡适等都做过不少讲演(胡适的讲演尤其多得惊人),但他们生前都未曾专门出过讲演集,以讲演出专集的,李霁野当属绝无仅有的一位。
李霁野并不是演讲专家,但他似乎对这门艺术十分熟悉。他的讲演很抓人,充满幽默感的开场白一下子把你吸引住。比如“桃花源与牛角湾”(讲读书方法)的开头是这样讲的:“在诸位快要考试的时候,自治会的同学找我来说几句话,我想到一个诸位一定很爱听的题目:‘我不赞成考试’。不过,我要是真就这个题目说话,学校当局恐怕今晚就要通知,已经为我买妥了船票。”同学们听了定会在下面会心一笑。
李霁野的六篇讲演是在怎样的历史背景下做出的呢?他在《给少男少女》1983年新版序中有过简略的交代。那时候是大动荡的时代,正在苦苦坚持的抗日战争关系到民族存亡。国共两党虽然已在国民政府统一领导下联合抗战,但两党之间的对抗与斗争还是很激烈的。因此,大家对一些政治问题都保持沉默,顶多在极熟的朋友间发发牢骚而已。所以,这六篇讲演,除最后一篇“措词有意含含糊糊”外,“似乎都很脱离现实”。但是,李霁野和他的学生们并没有真正生活在“世外桃源”里。危机四伏的祖国命运使青年学子思想上都更快地成熟起来,于是,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和价值,为什么读书和怎样读书,与青年有切身关系的爱情问题,以及中国社会的种种阴暗现象,等等,就成了李霁野这六篇讲演的话题。
第一讲“读书与生活”,李霁野针对现行教育制度的弊端(这种弊端似乎至今也未尽除),反对一味拿死知识向学生填塞,然后用考试来测量结果。这样一来,学生完全变成了被动,连读书的兴趣也丧失了,又如何谈育人和成才。为了证实读书可以改变人的生活方式和态度,他还举了一个自身的例子。他说,多年前读到一篇谈散步的文章,作者特莱夫严说他有两位大夫,一位是他的右腿,一位是他的左腿,在身心失调的时候,他总请它们医治,而且一治必好。那时李霁野还是个穷学生,身体也很弱,有人就担心他活不了多久,李霁野决心也请这两位大夫(他自己的两条腿)来给他治病,坚持走路锻炼。先生说,散步使自己健康起来只是个“小益处”,散步给了他更多的精神上的快乐,“我觉得我整个的人生观,都差不多因为它们(指两条腿)改变了。”1991年先生写过一篇谈养生的文章《我怎样同时光老人打交道》,又一次谈起特莱夫严这篇文章对他的影响,他说从那时起就养成了散步的习惯,一直坚持了近六十年,可见先生的长寿确非凭空而得。
多次读李霁野这些讲演,我总要为先生的渊博知识、丰富的人生体验,以及健康、合理的见解而赞叹不已,真不知他那些活泼流畅的思路,引用的那么多中外诗文是怎样源源不断从他脑子里涌发出来的(他讲演时并没有现成的讲稿,只是事先略想一想,草草写个大纲就上台开讲的)。
《给少男少女》1949年初版至今已有五十八年,从1983年新版到现在也有二十四年了。先生在1991年2月27日信中告诉我,有一位青年写信给先生,说他读了《给少男少女》后抛弃了因失恋欲自杀的念头,要努力好好生活,这使先生很感欣慰,可见,这些做于20世纪40年代的讲演仍有它的读者。现在的出版家们是否也会为了当今的青年一代重新再版这本不同一般的小书呢,别看它只是薄薄的一小本,它还是有点分量的。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07-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