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天气晴。饮蜜提着米色帆布包按着周期给的地址找过去,周期所在的位置并不好找,沿着闹区的街巷数着门牌号走下去,直到闹区的末尾才找到了23号。饮蜜抬头一看,是一栋两层的民房,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挂着营业中三个字的牌子,在走进去里面有一个小院子,里面刷着一个蓝色的秋千架,再有就是野花杂草。和几张长的木板凳。再看透明的大门分别写着左右分别写着单、轴两个蓝色的大字。饮蜜推开门进去,蓝色格子的前台没有一个人在。一楼摆放了六张蓝色的桌椅。空无一人。
“周期,周期在吗?”饮蜜见没有人应答四处张望着。
“啊你来了!”一个脑袋从二楼楼梯口伸下来。饮蜜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长着茬的拥抱把她紧紧抱了过来。饮蜜不由得咳咳咳喘了几声,小心推开那个突如其来长着茬的带着一股青草味的拥抱。
“周期?”饮蜜不由得吃惊地叫了起来。眼前的这个人,留着一头蓬松的头发,也留了一圈短得扎人的胡子。皮肤变成了麦色,人高壮了很多,手里还拿着一把超级大的除草的剪刀。拿着那么大的一把剪刀,见到她就也不顾地奔过来。这一点来看周期还是周期,尽管模样变了太多。
“不是我,谁还会给你一个老友扑式的拥抱啊!怎么样,男大七十二变,越变越帅,是不是认不出我来了。最近时兴这个。”周期说完,双手环住饮蜜的脖子晃她:“醒一醒啊你,真的是我。”
“知道是你了,快点放开我。”饮蜜挣扎着,抓住周期的胳膊咬了下去。
“啊,几年不见你这属狗的性子还是没改啊!”周期疼的叫了起来。
饮蜜不由得放开了笑了起来。周期走进厨台,打开冰箱,拿出两瓶可乐。把外面挂着营业中的牌子拿了下来。
“老友来临,闭门谢客,到二楼去吧。”周期领着饮蜜到二楼去,上了楼,饮蜜不由得吃了一惊。二楼露天台上,长满了一大片蓬勃的青草地,像是一片原野。下午阳光的蒸发,风吹来,散发出青草的香气。趁着饮蜜发征的间隙,周期找来一张蓝色的棉布格子毯子。
“把鞋脱了吧。”周期走到草地中间,把毯子铺开,眼神挑一下示意饮蜜过来。饮蜜把鞋子脱了,也走进毯子中间,周期把可乐递给她,饮蜜把可乐用力摇晃了几下,再滋地拉出易拉罐,汽水猛地炸开来,满脸满手都是,饮蜜喝了一大口,呼了好大一口气,望着蓝天发呆。
周期坐在她旁边。“咬的真狠啊!”随即不由得笑了起来。“笑什么?”饮蜜问道。
“没什么,这样的见面挺好的,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总以为你会变很多呢。知道你还会下发狠咬我见了面,说什么都不如你咬我一口来得熟悉。”周期笑着说。
“切!什么嘛,是在外面很欠揍吗?”听周期那么一说,饮蜜觉得把和几年不见朋友的尴尬和忐忑的担心都一扫而光,周期和她这样见面的方式仿佛像是有一股完全把几年时空的空白陌生拉到以往熟悉的魔力。
“在外面几年,你不问我都经历了什么九九八十一难啊!”周期躺了下来把双手往脑袋后面枕着,闭着眼睛。饮蜜也躺了下来,双手挡住前额。
“反正应该过得挺不好的吧。修行嘛,总是不容易。”饮蜜故作轻松地回答。尽量不去托出当年周期的往事。知言走后的第一年,整整一年,周期和申梦陪了她整整一年,陪她恍惚,陪她奔跑,陪她走过很多大街小巷,甘知言走后灰暗的一年因为有他们两个陪伴,至少沉重可以减轻很多。但是仅仅一年,周期竟然也不得不骤然离他们而去了。谁知道此刻的周期怡然地躺在这一隅小小的天地间舒展着,曾被逼到逃到无处可逃,几年前的他,饮蜜望着天空漂浮的云朵,她还记得那时候那是考试周刚结束,家里的一通电话让周期一夕之间如同过街老鼠一样仓皇。谁能料想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剧情会在周期身上上演呢,那时候周期的父母做生意却被别人环中环计中计陷害,所有的钱被一夜之间被骗得一扫而关还涉嫌非法集资,之后就是被通缉然后锒铛入狱。而这前前后后,不过是短短三天,周期的世界翻天覆地。她,申梦陪着周期回家坐着大巴车回去的时候三个人坐到大巴车的最后一排连排。周期坐在中间,她和申梦陪在他两旁,申梦试图讲一些轻松的话题,都像是一块一块灰色的石头沉入了一片死寂的湖底。,从小到大的周期,好像突然被上帝宣布禁声一般,全程没有任何只言片语,三个人沉默了一路,两个人握着他的手的时候,饮蜜记得他的手抖了一路。回到家,他望着门口,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像是小时候犯了大错的他。和小时候唯一不同的是他再也不能像是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周期站在家门口,用力地掉眼泪,用力地哭,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后来的他,为了暂时躲避父母欠下的一屁股债以及洪水般的流言蜚语,悄无声息自己中断了学业,远赴在日本的姑姑暂避风头。
“后面呢?”饮蜜眯着眼睛问道。几年过去,周期就和他们彻底断了联系,离开的人,都是彻底断得干干净净的离开吗?饮蜜的眼睛被人太阳晒得有些发疼。“后面,后面还挺好的吧。就是突然慢慢地,呃开始就是很绝望吧,想着要不死了算了的那种,日本那边自杀死亡率挺高的,我去了那边想想还是挺适合死得其所的。反正,浑浑噩噩恍恍惚惚一阵一阵的,我姑家后面空着一大片青草地,夏天的时候有一天我就往那一躺,没想到躺在草地上看看天,吹吹风一下子就觉得辽阔起来,整个人也都伸展开了,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死皮赖活活到现在,就是舍不得这一方的蓝天。还是想要呼吸活下去吧。”
周期说完坐了起来伸展了一下双手,把手撑在地上又接着说道:“是挺苦的,还挺想你们,想着以前,想着家里的一切。后面一年一年把债还清了,还是想着要回来,但是家那边始终回不去了。用了拆迁费,开了这家店,有点钱赚,人不来就在天台这边,喝点什么,躺一躺看看天空,还是比较适合我。你觉得呢?”周期回过头看着饮蜜。
周期是变了,原先的他是一头围绕在他们身边一头小狮子王,永远走在前面爱逞风头,拉着他们闯祸恶作剧,打拳脚,感觉他的人生轻松快活到到没心没肺,凡是涉及到人生有关沉重的烦恼总会自动绕过他的身边。世间总是不会有天大的事情发生在他身边。到后面,也许命运的摊牌就这样哗啦倾盆而覆,猝不及防把他未曾考虑面对过的苦难统统喷薄而出一举把他掩埋。那时候的他好像是被抓进的困笼里的一头惊惧的小兽,现在的他.......。
饮蜜想了想开口道:“我觉得是挺好的,不过我来你这边躺着晒太阳会让一切更好。”
周期听完,把没有喝完的可乐一下子倒洒在饮蜜脸上。“再浇点水更适合!”
饮蜜来不及躲闪,被滋了一脸可乐。“周期,你这德行怎么还是没有改!呀,真的是×改不了吃×。要是你是我学生,我,我,我早就……非得让你罚抄一百遍作业不可,还会告诉叔叔阿姨。”饮蜜一边气急败坏地说一边站起来去追赶周期。
“就你那样,竟然还当上了老师,你说你当上了老师怎么还是用的是告状的老招式啊!你就不能与时俱进啊我说你……”周期一边躲闪一边扮鬼脸。
“死周期你给我站住!”“我给你调杯饮料你放过呗!”周期嬉皮笑脸地说。
“哼呵呵呵呵,谁知道你给我喝的是鹤顶红还是砒霜啊!”饮蜜一边扑过来一边说道。
“你说我们俩那么大个人了,还是能动口就别动手吧!”周期求饶着说。
“那你得给我永久免费吃喝,还有这块地我拥有无限使用权……”饮蜜站住了。
“行行行,给你包吃包住还包睡。”
“申梦呢?”
“啊她啊现在是最最耀眼的那个啦,去美国进修博士,前两天说今年年底就能回来。到时候我们再聚吧。”饮蜜回答道。“那……”周期话没说完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那什么?”饮蜜问道。“没什么。”周期把话题岔开了,饮蜜知道他在欲言又止什么。
离开前,两个人留下了联系方式。从周期那里闹闹腾腾出来后,饮蜜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这种舒适,好像是突然推开了封闭很久的一扇窗。旧友久违一见,她还以为成年人之间难免会隔着一道墙,一层灰。但是一个发疼的拥抱,一个可以晒到阳光的地方所在,打开旧年的回忆好像也仅仅是一张出来翻晒的被子一样让人感到容易并且坦然呀。
饮蜜和周期详谈甚欢,但是两个人都仿佛约定好的一样,彼此都没有提起甘知言的下落。再相见好像不太难,那你呢,甘知言。你又在哪里,会不会也和周期一样,找到了一个终于可以让呼吸舒展的蓝格子的地方,然后会在某一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