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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北纬36°东经114°坐标点的炽热

铁,Fe,位于元素周期表中第26位。

铁原子核,由质子和中子各26个组成,它的周围又有26个电子在不停地旋转,类似一个微观玄妙的太阳系。这些连上帝也数不清楚的铁原子们,稀稀密密地集散在地壳中。它们是造物者恩赐给人类最贵重、最神奇的礼品,是人类社会万万不可缺少的基本元素。

铁在地壳中含量约为5%,但均以化合物形式存在,能用来炼铁的有磁铁矿、赤铁矿和菱铁矿等。这些形形色色的铁矿石,在高炉高温中被一氧化碳还原成生铁,生铁在平炉、电炉或转炉里降碳去杂,又冶炼成钢。

有了钢铁,就有了文明的一切。

可以设想,世界没有钢铁,人类将会怎样?

地球在46亿年裂变组合中,在哪一个时期有意无意地为人类储备了如此尤物呢?

感谢冥冥上苍!

是哪一块大陆上的哪一个人群中的哪一位有心人,最早意识到了铁的存在呢?

感谢遥遥远祖!

至尊至贵的铁啊,难道你是渺渺宇宙派来的专门为地球人类服务的使者?

感谢Fe!

1 赵人与铁

● 天意如此

天地之心,神鬼莫测。

造物者奇异的构思和安排,是人类永远也诠释不透的。

40亿年前,太行山脉和华北平原一带全是海洋。地壳处于大裂变、大组合时期,整个球体上没有氧气、没有生命。漫漫24亿年间,经历了阜平运动、五台运动、吕梁运动、蓟县运动、加里东运动、华力西运动……在一次次剧烈的造山运动中,天地间岩浆喷溢,海水煮山,溟溟漠漠。缀满日月星辰的产帐里,顿失浩渺无垠的蔚蓝,大海颤抖着哭泣着渐渐后退,让位于缓缓崛起的峥嵘。

太行山挽着华北平原从海水中悲壮地诞生,形成了初期的骨骼。

又是长达数亿年的混沌时间。这片山岩地带经过雨浸风化,变成肥沃的土壤,长成莽莽森林,衍生了低等却又丰茂的生命。

约4亿年前,又一次更剧烈的燕山期造山运动爆发。天翻地覆,几度沉浮,茂密的森林生物在板荡中淹埋地下,成为日后丰厚的煤海。由于受新华夏系一级构造控制,岩浆在邯邢地区一带形成有规律分布的侵入体,侵入中奥陶统钙镁酸盐围岩中,构成符山、固镇、武安、新城、紫山、鼓山、綦村、矿山八大岩体。滚涨的岩浆与周围岩层中富含的钾、钠等碱性离子相遇,使铁元素大面积富集,凝结成丰厚繁茂的铁矿床。

造物主,就这样在冥冥之中为后世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子民留下了浩瀚无垠的宝藏。

巍巍八百里太行,造物主独钟邯邢。这里不仅有数亿吨的铁矿藏,还有储量丰富的煤炭和冶炼熔剂石灰石、耐火粘土、白云石、菱镁矿……

一个先天的埋伏,一个前世的契约。

亿万年的寂寞,亿万年的等待。

在企盼着一个巨大的辉煌和奇迹的到来?!

● 钢铁愤怒

人类认识铁,要比认识黄金和青铜晚得多。

铁在自然界中以氧化物形式存在,没有天然纯铁,不像自然金自然铜那样容易被发现。

人类最早认识铁的存在是受上天启示,那就是陨铁。

在公元前3500年的古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地区最古老文明国家的遗址上,考古学家发现的最早的铁器都是由陨铁制成。那时人们称陨铁为“安巴尔”,意即“天降之火”。

由于有了陨铁,又有石器、骨器和陶器的加工经验和冶炼青铜的启示,古埃及人把目光投向了红褐色的山石。于是,有了最初的冶铁。

原始的冶炼,也许在地坑里,也许在用石头和耐火土垒成的简易炉子里。由于鼓风弱,炉温低,炼出的都是疏松的软体的海绵状熟铁块。这样的海绵铁主要是未还原的氧化铁以及氧化铁和硅酸盐结成的杂质,需要在多次加热后反复锻打,才能去除大部分杂质,取得一小块较纯的熟铁。

这种原始笨重的冶炼方式炼出的熟铁,虽然并不比青铜坚锐多少,但它毕竟是人类从地球上析出的第一块铁。

认识到铁的存在,是人类智慧最重要的一次启动!

大约公元前9世纪,这种熟铁冶炼工艺逐渐成熟,开始在欧洲大陆推广。在武器和重要农具制作上,铁逐渐排挤了青铜。由此,这些民族开始进入以铁剑、铁犁和铁斧为标志的英雄时代。于是,一片片文明之光在一条条河流旁边悄悄闪亮了,古希腊文明、古埃及文明、古爱琴文明……

但是,欧洲人的先祖在此误入了一个天大的歧途。他们没有进一步认识到铁的用途,更没想到一氧化碳的奇妙作用。现代人早已知道,在刚性和韧性上,熟铁只是最初级最简单的开发,铁的真正意义在于通过一氧化碳的还原,由熟铁而生铁,直至冶炼成钢!

但进化初期的古人,怎能有如此的灵心慧眼呢?

由此,西方早期的灿烂文明之花,黯然凋谢!

而在这方面,华夏民族要聪明得多、幸运得多。

史载,我国发明冶铁技术约在西周和春秋之间。虽然在最初发现铁的时间上,我们落后于西方,但我们的先民更为聪慧。仅仅在春秋晚期,就有了蚕茧形的高炉,就发明了生铁冶炼技术,甚至意识到了碳在其中的妙用并进而认识了钢。战国时代,我国古人更发明了炼钢技术,而且创造了多种炼钢方法。

《吴越春秋》等书中记载的各种脱碳法和铸剑故事,绝非无稽之谈。

正是由于我们的先人最早掌握了生铁冶炼技术,在冶铁认识上取得了关键性突破,才使得生产工具大大改进,社会生产力大大提高,使得中华民族最早地在春秋战国时期就进入了封建社会,开创了封建时代长达两千多年的全面繁荣!

欧洲人炼出生铁已是14世纪的事情了,比我国落后1900多年。而冶炼成钢则更晚至18世纪中叶了。

也许历史的脚步本来就是前后交错的?也许中华文化深处的中庸敦厚对现代科技的启示缺乏敏感?也许西方人的激情和冒险更适合冲破传统藩篱而最早进入工业化轨道?不管怎样,中华民族在两千年的自豪和满足之后,无意识地走进了悲剧的幕后。

悲剧的原因在于,浩浩两千年间,我们除了在鼓风系统、高炉规模和冶炼燃料上有所改进外,并没有革命性的发明,只是在矮小的蚕茧形高炉里重复着千年不变的冶炼,根本没意识到一个新时代的悄然到来。

高炉是蚕茧形的,民族的思维也裹进了蚕茧里,两千年没有破茧化蝶。

而西方人在昏睡千年之后,从15世纪开始又持续爆发出惊人的创造力。

他们在掌握生铁冶炼技术后,又发明了炒钢法,并很快抛弃了原始的手工作坊,于19世纪相继发明了平炉炼钢法、贝塞麦转炉炼钢法、托马斯转炉炼钢法和电炉炼钢法,使钢铁产量和质量有了一次次革命性的飞跃。然后,他们以钢铁业为基础,把钢铁与现代科学技术结合在一起,开始了一场人类进化史上最剧烈的工业革命,发明了织布机、蒸汽机、轮船……

而此时的中华民族正处于清王朝的康乾盛世,饱读儒家诗书的清王朝的知识分子们,还沉浸在宁馨平和的田园情调中。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科学”为何物。他们更没有想到,在他们的意识之外,一个全新的以钢铁为骨骼、以科学为灵魂的时代已然开启。

中华民族,就这样毫无准备、毫无意识地错过了工业文明发展的历史契机,被世界潮流甩在了后排。

直到现在!

● 乃祖遗风

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里记载:“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与王者埒富。”由于年代久远,我们无从考证郭氏的相貌、身世及创业经历。既然靠冶铁发达,富比王侯,那肯定是一位有头脑有绝技的冶铁专家了。

郭纵,中国历史上第一位载入史册的钢铁专家!

司马迁在书中还提到一个庞大的卓氏家族。卓氏在邯郸冶铁致富,池苑相连,好马成群。秦灭赵后,将其家族迁到临邛。之后,卓氏家族继续操持旧业,巨富无双。

由此可见,做为赵国都城,邯郸当时业已成为域内最重要的冶铁基地。

这个论点,另有佐证。

《庄子·秋水》里有一个著名的成语故事“邯郸学步”,记述燕国某少年羡慕邯郸人走路仪态端庄,专门前来学习,结果邯郸步没有学会,自己的步法也忘记了,只好爬着回去。这个故事从侧面透出了邯郸的繁华和时尚。有如此繁荣和时尚的文化,必有厚实的经济基础。而这个经济基础,便是当时以冶铁为主的手工业。

据考证,古邯郸冶铁场所集中在今市区土山街一带。20世纪60年代搞战备挖防空洞时,人们从地下曾挖出很多铁渣、炼铁炉、铁锛和半成品箭镞等,现仍陈列在当地博物馆中。

战国后期,七国中真正有实力与秦国抗衡的,惟有赵国。而赵国的凭藉,就是为其源源不断地带来兵器和财富的冶铁业。

西汉建立后,汉武帝实行盐铁官营政策,禁止民间冶铁,在全国49个重要冶铁基地设定“铁官”,专事冶炼和采矿,由中央直辖。邯郸城西30公里处的武安,就是铁官治所。铁官统率数百名“卒徒”,为当地郡县制造兵器和铁具。

这是中国历史上有据可查的最早的“国有企业”了。

以后历朝历代,邯郸都是官方重要的冶铁作坊。

邯郸冶铁业最兴旺的时期当属北宋年间。宋以开封为都,时西夏、北辽、女真频频犯境,兵器需要量增多。加上人口稠密,大量垦荒,铁农具严重不足。北宋朝廷对官办各作坊下达了严格的铁税指标。据《宋史》记载,北宋政府所收铁税额每年在百万斤以上的“国有企业”只有两处,全在邯郸周围,一是武安,二是綦村。《太平寰宇记》卷21中,详细记录了一份宋神宗元丰初年全国上交铁税额在10万斤以上的7个冶炼点。排在最前边的武安、綦村的产量指标分别是181.42万斤和171.64万斤,而它们的实际上交额分别是197.1万斤和217.3万斤,全是超额完成。

年产200万斤,也即1000吨,只是现在邯钢2个小时的产量。

不过,替古人算一算,也算匹配。当时,铁的用途只在于冷兵器和粗农具,国家每年有这么几千吨,基本满足。

数字显示,邯郸冶铁在北宋时代是国内绝对的第一利税大户,是举国最大最优秀的“国有企业”。

宋金以降,邯郸冶铁依旧辉煌。元时,邯郸有“铁冶都”之称。

满清两百余年,是邯郸冶铁业暗淡时期。此时,西方各国以钢铁业为基础的工业文明正是如火如荼,而这里的冶铁业却偃旗息鼓。如此雄厚的钢铁资源却没有引起官方的重视扶持,这不能不说是爱新觉罗氏的一个重大失策。

有哪一个强盛的有开拓意识的王朝不重视钢铁呢?因为只有钢铁能给羸弱的民族带来雄勇带来朝气。

清王朝在忽视钢铁的同时也忽视了历史的机遇,从而在根本上偏离了社会前行的航道。

邯郸冶铁业的衰落,也预兆着封建时代生机的全面枯萎。

20世纪上半叶,军阀混战,祸乱频仍。邯郸,更是寸铁不生。

邯郸沉默了。

邯郸不甘沉默。

邯郸不能沉默!

● 梦之源

为了使这本书有一个既确凿又形象的开头,我骑着自行车到处找他。

终于,在邯郸市渚河路旁的一座老旧家属院里,我敲开了他静寂的门板。这是一位90岁的老人,皓首白眉,嗓音喑哑,但他的思维仍异常明晰。

邯钢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他,但邯钢的历史不会忘记他,因为正是这个普通的老人和他的同伴们,弹响了邯钢这部宏伟乐章的第一根琴弦……

1957年初春,48岁的石家庄市动力厂动力科长窦洪勋患染了一种怪病,稍一活动就气喘吁吁,只得请长假到新城县一家中医门诊住院治疗。

一天,突然收到一封十万火急的电报,令他马上回厂。

窦洪勋匆匆赶回去。刚进门,厂长就塞给他一张火车票,让他连夜赶往省城保定,去找省工业厅副厅长辛明,有急事。

老窦做梦也没想到,等待他的竟是这样的重托。原来省工业厅决定在邯郸西南30公里处的磁山铁矿附近新建一座小型炼铁厂,并任命厅人事处副处长刘建田和他为筹建负责人。工业厅命令他们马上筹备,年内出铁!

窦洪勋蒙了,好久才说:老辛,这不是开玩笑吧?

辛明把文件往他面前一推:“你自己看吧。”

窦洪勋看完文件,浑身冰凉。他知道这件事是推不掉了,而要几个月之内建起一座炼铁厂,谈何容易?

原来,随着国民经济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快速发展,钢铁紧缺矛盾日趋白热,河北省十多家机械制造厂正面临停工危险。这种情况下,省委紧急决定在邯郸快速上马一座小型炼铁厂,年产3万吨生铁,以应急用,并已通过国家重工业部从通化购买了日本战败时留下的两个36m 3小高炉,目前正在紧张拆卸。

辛明说,这是形势的需要,你是共产党员,就辛苦辛苦吧。

窦洪勋想说自己患病正在住院,但没说出口。他知道自己的怪病还没有最后查清,毕竟年近50岁的人了,弄不好,这把骨头就扔进太行山了。想到这里,他的心头弥漫着浓浓的苍凉和悲壮。

辛明告诉他,此时刘建田已带人正在磁山铁矿周围勘察工地,他必须马上赶到东北通化,监拆监运高炉。

他庄严地点点头。

解放前后,窦洪勋曾在门头沟煤矿、宣化铁厂和石家庄焦厂工作,后调到国家重工业部钢铁局,石家庄动力厂筹建时刚刚回来。对于钢铁生产,他不能说不熟悉,但如此突然地被推到这么一个紧急境地,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但事已至此,军情似火,义不容辞。他是一个风风火火的汉子,告别辛明后,没有回家,就直接走进了东北的冰天雪地。

他的心情神圣而坚决:不惜病体,为国捐躯!

此时,刘建田率领着一干人马,正在太行山里翻山越岭,勘察地形,叩石问水。

刘是保定蠡县人,抗日时担任武工队队长,在山里打过游击。对这次特殊任务,他是作为战斗任务来执行的。

只是窦洪勋和刘建田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个筹建的小厂,三十多年后居然成了闻名世界的中国国有企业的榜样!

磁山铁矿位于太行山区,系日本人所建,专为当时日军占领区的唐钢、宣铁等提供铁矿石。这里群山秃兀,荒芜偏僻,省里把铁厂厂址选在这里,主要是因为紧挨铁矿,可以尽早出铁。

但热情似火却又缺乏工业常识的共产党人忽视了一个根本问题,那就是工业生产必需的水源。

这是后来导致本次行动失败的直接原因。

一个月后,当窦洪勋历尽千辛万苦,把上千吨的高炉设备运到磁山时,刘建田告诉他一个不祥的消息:找不到水源!

炼铁需要大量的一次性冷却水。没有充足水源,炼铁根本无法进行。

找水,顿时成为压倒一切的任务!

由于不了解当地的地质构造,也没有必要的钻探设备。情急之中,刘建田和窦洪勋想起一个最笨重却又最直接的方法:掏井。把当地十多眼水井全掏一遍,哪一眼井水掏不干,就说明地下有泉眼。

当时国内还没有电动抽水机,可利用的只有一台锅驼机。

锅驼机是一种依靠燃煤烧锅炉蒸气做动力带动水泵的抽水机。这种机器自身重量达1吨左右,在山区搬动起来十分困难。每次搬运时,需要两辆排车、十根撬棍,遇到悬崖陡壁,只好用肩膀扛抬。没几天,十多个小伙子的双肩都肿成了红柿子紫茄子。

可令人懊丧的是,连抽5眼水井,全都枯竭见底。

窦洪勋急得满口生疮,两眼肿胀。在掏第六眼井时,眼看着水位又落下去了,他两眼一闭,扒着井壁纵身就跳了进去。众人魂飞魄散,赶忙卸下井绳搭救他。

他在井下大喊;“别管我,我看看井下岩石到底是什么结构。”

正值农历二月,人们还都穿着棉衣棉鞋。刘建田流着泪说:“老窦,你有病,不要命了?”

老窦说:“找不到水,建不了厂,还有啥脸面活着。”

井底是二尺多深的烂泥污物,老窦用双手捧进吊桶里。井上人连续拔了二十几桶,才触及井底。然后,他又命令卸下火柴和煤油灯。

冰凉的井水浸透着双腿,井壁上沁出的寒意尖刀般穿刺着五脏六腑。老窦就这样在两丈深的冰窟里,咬着牙,用颤抖着的手举着煤油灯,借着微弱的光亮细细地观察着井壁上的石头纹理,足足呆了半个小时。

当人们把窦洪勋用绳索拉上井台时,他浑身哆嗦,满脸铁青,已经说不出话了。

人们把他抬到山崖的背风处,围绕着他,点燃了三堆火。红红的篝火虽然很快烤热了他的衣服,但他的心却冰凉如铁。

又连续掏干5眼水井,仍找不到泉眼。

当地地质构造属火成岩,地层中只有细微渗透水,没有通畅的水脉。

消息传到省工业厅,上下震惊。副厅长辛明连夜从地质部请来两位水文工程师。

两个戴眼镜的工程师扛着当时最先进的勘察仪器,爬遍了周围的山山沟沟,找断层,看裂缝,钻了几十个洞洞。

最后,结论仍是那么冰凉。

事已至此,省工业厅只得下令筹建处撤回邯郸,重新选址。

第一次建厂就这样匆匆忙忙开始,凄凄惨惨结束了。

正在愁恼之际,忽然从北京传来惊人消息:中央决定要在邯邢地区建一座年产30万吨的钢铁厂。

整个太行山为之一震。

2 钢和纲,谁刚?

斯大林说:钢铁工业是一切工业基础的基础。

毛泽东说:一个钢铁,一个粮食,有了这两样东西,什么都好办了。

建国初期,中国的工业发展模式模仿苏联,优先发展重工业。一个民族,如果没有自己雄厚的重工业基础,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无法立足,更谈不上发展,更谈不上强盛。

而当时中国的工业基础几近于零。经过几十年的战争,原有的可怜的民族工业已经全部在战火中毁坏和瘫痪。

面对国内外严峻形势,共产党第一代领导人的压力可想而知!

所以,从1953年开始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就开始对工业进行紧张部署。除抓紧恢复老基地外,马上在苏联专家指导下新上156个重点项目,并在各地着手建设4000多家中小型企业。

一时间,中国版图上,到处是工地,到处是号角,到处是红旗。

中国国有工业企业庞大的雏型由此而始。

但,建设这一切工业基地最需要的钢铁原料呢?

1949年,我国钢产量只有15.8万吨。与数千万吨的建设需求相比,真是杯水车薪。

身为共和国第一人,毛泽东怎能稳坐安眠?

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当时中国钢铁的饥渴。

中华民族是最要面子的民族,毛泽东是最讲自尊的领袖。1950年,战争刚刚结束,按当时中国国民的民族情感,与日本人不共戴天。但当时立国未稳,四海未靖,朝鲜和台湾战争一触即发,军工生产急如星火,而中国缺少钢铁!万般无奈,中央政府只得特准通过上海市某资本家,悄悄从日本进口9万吨。可以想象,以毛泽东的性格,在默许这个决定时,是多么地尴尬和无奈!

形势迫使中国共产党必须把最主要精力凝聚到钢铁上!

1957年,中国钢产量达到535万吨,但仍远远不够。当年10月,政治家兼诗人的毛泽东在莫斯科大胆提出了超英赶美的口号,决心发起一场全民族的大办钢铁运动。于是,以王鹤寿、吕东等为首的第一代冶金人将几年来谨慎的考证,绘出了一张宏伟的蓝图:在全国铁矿资源丰厚地区扩建和新建3个大型、5个中型、18个小型钢铁企业。

陈云十分赞成这个计划,笑着说:“好啊,三皇五帝十八罗汉。”

毛泽东也高兴地说,这个提法好。

中国冶金界“三皇五帝十八罗汉”的说法由此而来。

新中国钢铁业大规模全方位发展的格局也由此奠定。

邯钢,即是十八罗汉之一。

● 幸运的麦田

北京市西直门路北有一条小街,名曰三关庙。沿街低矮的楼房中,有一座灰色的两层楼建筑。20世纪50年代的冶金部招待所,就设在这里。

别看这座小楼不起眼,它却是中国当代冶金史上的一块“圣地”。

1957后7月,共和国钢铁界所有的权威人物汇集于此,连续召开10天研讨会,初步凿定了中国钢铁未来发展的格局,史称“三关庙会议”。

会议分配给河北省的任务是在太行山区建设一个年产30万吨钢的中型钢铁企业,产品包括焦炭、烧结、生铁、钢锭、钢材、耐火材料等。该企业建在什么地点,由河北省具体确定。

虽然省里曾成立筹建处在磁山选址,但以前的设想是一个小型炼铁厂,与现在的规模不可同日而语。所以,省委决定:成立新的工作组,放开视野,在石家庄、邯郸和邢台三地的八个地点选址。

石家庄已确定为河北省省会,邯郸、邢台都位于太行山区,三者各有优势,旗鼓相当。

新成立的筹建工作组由中央八个部委和鞍钢的24位专家组成,吸收原筹建处窦洪勋等4人参加。

当时全国正在大办工业,三市当然都希望钢铁厂选在本地。所以各市都特派一名副书记跟着工作组搞联络,暗中进行激烈竞争。工作组到哪里,当地父母官全力殷勤招待,整天围在工作人员身边递烟倒水,不厌其烦地介绍本地优势。但工作组人员不为所动,经过实地踏勘,果断淘汰六处,只剩下邢台市百虎泉和邯郸市庞村两处。

窦洪勋老人说,一辈子从没受过那样的优待。当时还没有轿车,市委书记乘坐一种苏联生产的“嘎斯”吉普车。三个市委书记全把自己的“嘎斯”让给了工作组。晚上睡觉时,也挨个儿到房间里送蚊香、递扇子。邯郸陪同的市委副书记肖寒,刚刚32岁,说话风趣幽默,在工作组房间里常常呆到半夜,陪着抄资料,见面就拉着手喊大哥。邢台的副书记姓宋,本来没有酒量,可吃饭时总是敬酒,喝得满脸通红。

老窦说,当时人都正统,没有不正之风。他最爱抽烟,却连一包烟也没拿过。

为选取最佳方案,工作组又多次对两处的矿山资源、水文资源、交通运输、供电能力、场地状况、协作条件、工商业诸因素逐项进行细致考察。各有优劣,难以取舍。

原国家计委委员、中国冶金界权威石启荣告诉笔者,最后选定在邯郸建厂,首功应归肖寒。

当时,石启荣在国家建委钢铁局任职,参与邯钢选址工作。邯邢举棋不定时,肖寒住在北京,向领导们求诉,把手抄的申请书一次次呈上案头。穿着黑粗布棉袄,头顶土灰色鸭舌帽,操着冀南方言,每天步行着在各部委之间来回奔波游说。

肖寒的这个形象和这种精神着实感动了北京,人们的心理天平开始悄悄倾向邯郸。

邯郸中选的另一个秘密武器是女人。

当时,邯郸是国家规划的棉纺基地,已从外地招收数千名未婚女工,市内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肖寒抓住这一话题,大讲邯郸是女儿国,女工找不到对象是最大的社会问题,如果建一个钢铁厂,这个问题将迎刃而解。肖寒口才极佳,声情并茂,令人心动。

当时是计划经济,立项目搞建设,男女比例也在计划之列。

不知是什么因素起到决定作用,最终邯郸中选。

邯郸市西郊有一个小村,名叫庞村。

小村只有300多人,历史上既无名人也无胜迹,在三里五乡默默无声。小村西侧有一片开阔的麦地,是小村人祖祖辈辈耕耘的良田。

那块肥沃的良田,那片松软的麦地,无意中承载了这份沉甸甸的历史重托。

精确的地理坐标:北纬36°36′,东经114°28′。

事后,当时的邯郸市委第一书记郝田役拉着肖寒的手感叹地说:“你给邯郸的子孙后代办了一件大好事啊!”

就是这个肖寒,日后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煤炭部部长!

● 罗汉上马

事情的变化出人意料,从年产3万吨铁到30万吨钢,仅仅几个月时间。

1957年底,河北省委正式下文,任命省工业厅第一副厅长辛明为筹建处主任,肖寒等为副主任。筹建处由县团级一跃升格为地师级。

筹建处临时设在市内一座二层小楼里,离厂址3公里。

当时条件十分简陋,连自行车也没有,来往工地全靠双腿。途经京广铁路,却没有地道桥,只有一个不及人高的水泥涵洞,当地人叫狗洞,里边布满了过路人的粪便和一些死猫死狗。

辛明和肖寒等人都是地师级干部,每天也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钻来钻去。

还有比他们级别和资历更高的,那是几位部队转业干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王云舞。

王云舞可不是一般人物。他就是长篇小说《林海雪原》中203首长少剑波的上级——201号首长,四平战役时被炸掉右臂。本来在北京疗养,中央要大办钢铁了,他坐不住,强烈要求来到邯钢。

由于是独臂,生活多有不便。当时还是春寒料峭,人们都穿厚棉裤,王云舞解手后不能系裤带,所以每次去工地总带着老伴。干活时,他也抢着干。他举着左臂说,全民办钢铁,我也要尽一臂之力!

最辛苦的是那些先期从鞍钢、石钢等地前来的设计人员。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在工地一呆就是一天。早晨出发时拿几个硬馒头背一个水壶,冷了,就从四周拾一些干柴点野火;困了,就躺在厚厚的麦苗上打盹儿。更多的时间里,面对着这片空旷的麦地,像写生的画家一样,涂涂抹抹,构思设计,直到天色漆黑,才陆陆续续回来……

当时已经喊出1070万吨钢的口号,大跃进氛围正日渐浓烈。

省里给邯钢筹建处下达的任务:1958年4月1日动工,7月1日出铁。

政治任务,刻不容缓!

厂址周围有两个单位需要搬迁,一个是部队草料厂,一个是市石油公司。

草料厂好说话,石油公司却磨磨蹭蹭不愿意搬迁。派人去商量,双方争吵起来。那个时代,石油工业也是国家重点,石油人也是牛气冲天。

“你们搞钢铁,凭什么让我们石油搬家?”

“没有钢铁,你们怎么造井架钻石油?”邯钢人理直气壮。

“没有石油,你们的机器能转动吗?”石油人毫不相让。

官司打到市里。郝田役说,石油给钢铁让路,无条件搬走!

4月1日,冶金部机装十公司、电装五公司、筑炉四公司和太钢三公司等全部到位。

在一阵鞭炮声中,1000多人的建设大军开始了邯钢1号55m 3炼铁高炉的施工。

破土动工时,看着将要抽穗的麦苗被一片片铲去,围观的老百姓都哭了。

肖寒的眼中,也噙满泪水。

不过,他不是在可惜这些麦苗,而是在庆幸这片古老的土地开始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工地上几条线同时开工,筑高炉、砌热风炉、修铁路……

王保良老人是当年刚从部队转业的电焊工。他说那时候任务太紧,为赶工期,不知谁出主意从手工业联社拉来一马车鞭炮,一天到晚不断地响,像战场上的枪声,让人时时憋足了劲。晚上也不回去,累了就在一旁的简易帐篷里裹着大衣睡一会儿。时间不久,人都熬瘦了,整天昏昏沉沉,只知道机械地干活。焊热风炉时,他两天一夜没合眼,实在熬不住,焊着就睡着了。焊工组组长吴坤把他踢醒,责怪他偷懒。他正想分辩几句,没想到吴坤打着哈欠,头一歪,抱着焊枪靠着砖垛,也睡着了。

那时候,指挥部号召先生产后生活,所有人力都在安设备、修铁路、砸矿石。工地上没有食堂、办公室、宿舍,数千人全是露天作业。

有一天,突然下起了冰雹,人们急忙把工具放进简易帐篷里,用塑料布把设备盖好。人太多,离市区远,又没有躲避的地方,大家都不知所措。这时,副厂长王云舞大喊:“雹子很快就过去,大家忍一忍,学我这样。”说着,他用独臂抱住头,蹲了下去。

三千多名男女工人只得学着王云舞的样子,双手抱头,龟缩在一起,任凭玻璃球似的冰雹猛砸。

20分钟后,冰雹停了,大家相互看去,一个个浑身青肿,嘴歪眼斜。

这时,鞭炮又脆响起来。大家赶紧找出工具,继续干活。

几分钟后,工地上又恢复了刚才的火热……

省委指示,邯钢建设的一切用料由市里负责。

工期进度快,每天需要的各种各样材料紧缺。那时候,卡车太少,马匹也不多。市里从周围县里调集了120匹高头大马,配上新马车,专门为邯钢运料。

马儿啾啾,车轮滚滚,白天一片人,夜里处处灯,热气蒸天,星月失色。

但省市领导仍是嫌进度太慢。辛明、肖寒发现,运料车在从市里取料时,往往货种不齐,而且手续关节多,耽误时间。他们把这个问题反映给市委。

市委第一书记郝田役马上把有关负责人召集到办公室,下一道铁命令:市里仓库对邯钢全部开放,需要什么马上组织到货,可以先打白条后算账,谁耽误时间,就地撤职!

众人大惊,社会上物资奇缺,不少东西根本就组织不到。于是,有人低声解释。

“不行!”郝勃然大怒:“不管用什么办法,组织不到货,马上滚蛋!”

谁也不敢说话了,头上咝咝地冒汗。

窦洪勋负责催运设备。

当时全国各地都在大办钢铁,钢铁设备紧缺,大连、唐山、富拉尔基等重型机械厂日夜加工也赶制不出。

老窦在重工业部工作过,各厂都有熟人,便天天守在对方车间里,通过一切关系提前取货。但过了这个门,还有那个坎,铁路运输更是鬼门关。根本没有车皮,提完货也装不上车,装上车也不能按时运到。

一次,在富拉尔基,费尽周折才将高炉设备装上车。厂里等着安装,可当地火车站却不能安排发运。老窦急得满嘴起泡。

实在没有办法,他借来一顶军帽戴上,煞有介事地对车站调度说:“这三个车皮全是军用物资,后天必须运到邯郸!”

“车上什么设备?”

“军工机械。”

“你是哪个部队的?”

“0208,驻防邯郸。”老窦干脆地说。邯钢西侧正好是该部队,他经常去联络,心里有数。

对方一听,不敢怠慢,马上安排发运。设备在丰台站转运时,老窦故伎重演,果然再次奏效。

军用物资都有严密手续,这三车货物什么也没有?事后,火车站越想越蹊跷,唯恐出大事,便一路追查下来。邯郸市赶紧出具有关证明,向铁路部门道歉。

最着急上火的是肖寒。他从早到晚在工地上巡查,焦灼的眼里喷着火苗。晚上,他睡不着觉,便把被子抱到高炉平台上。只有工地上热烈的鞭炮声和电焊机强烈的弧光,才能把他火热的心抚慰入眠。

梦里也飘满了金灿灿的钢花,溢满了红融融的铁水。

● 第一炉铁

1958年6月17日,是邯钢历史应该永远铭记的一天。

这一天,结束了邯郸三百余年无铁的历史。

……

桔红色的太阳慢慢升起,瓦罐状竖直的高炉从黑黝黝中逐渐明晰,在亮丽的晨光下,显现出钢铁身躯毛粝粝的粗糙。数千人连续苦战两个半月,用汗水用无眠用饥饿用鲜血用生命铸起的希望啊!

这座命名为邯钢1号的55m 3高炉,身高20米,属国内普通型。

从鞍钢调来的炉前工长马永贵主持第一次出铁。这位铁塔一样的汉子昨天夜里就睡在高炉旁,他已经上百次地察看了炉内炉外的上料、送风和冷却水系统。每一个螺母,每一块耐火砖,都粘满了他温热的目光。

早晨6时,高炉开始装料。马永贵猛地脱掉上衣,顺着拆开的风口就钻进了炉膛。接着,王显刚、王明安等几个小伙子也爬了进去。

炉外的工人急忙用排子车把劈好的木柴推上炉台,从风口一根根地往里面传递。木柴全是由粗柳树干锯成的长方体,每一根都有严格尺寸,并已经过文火烘干。这是引燃高炉的火源。

几个人蹲在炉内,精心把木柴垒成2米多高纵横交错的方垛,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上面铺摆焦炭。焦炭块状均匀,核桃般大小。

两米厚的焦炭层上面,是用焦炭和少量鸡蛋大的矿石搀和而成的轻矿石,越往上矿石比例越增加,直至炉喉下2米。

炉内空间填满时,已是早晨8点了,夏天的阳光正在猛烈起来。马永贵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回头用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厂长辛明。

此时,辛明心中紧张万分。如此短的时间建成一座高炉,又如此匆忙出铁,会不会成功?省市领导和全国冶金界都在关注着邯钢,如果不成功,将是怎样的政治影响?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已至此,只得如此。

他用鼓励的眼光看着老马,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下达了点火命令。

其实,马永贵心里更是没底。两个半月筑起一座高炉,从无先例。虽然没有发现什么纰漏,但会不会有意外的隐患呢?

马永贵闭着眼睛,面对太阳,沉默了足足5分钟,像是在祈祷。然后,他划着火柴,把浇满汽油的棉布点燃,顺着风口引燃了炉内的劈柴。

随着“轰”的一声火起,大家的情绪也被点燃了。巨大的风机开始启动,向炉内送风。随着炉体温度的升高,冷却系统也全面启动。

“怎么样?”大家围上来,焦急地问。

老马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辛明、肖寒在一旁来回地走动,脸上爬满了细密的汗珠。王云舞蹲在地上,用独臂按在胸口,像是在捂住紧张的心脏,避免它跳出来。

已经是下午1点了,太阳烤得大地生烟,但没有人喝水,也没有人感到饥饿。老马死死地盯着粗黑的炉体,两只眼像在喷火,恨不得透过炉皮,看穿它的五脏六腑。他仿佛看见炉内的高温已超过1500度,被还原的铁水正在淅淅漓漓地下滴,汇聚在炉膛内,成为一涡红融融的粘液……

果然,炉顶的矿石料开始下陷,探料尺显示降低1米。老马紧绷的脸上出现了几丝外人不易觉察的轻松。他大声命令卷扬机:“快,快上料,保持料线水平!”

卷扬机开始轰隆隆地转动,风机开足马力,嗡嗡地送风。

下午4时许,市委第一书记郝田役带着市里干部和省市报社的记者们也都赶到了。

等待着这一神圣时刻的到来。

继续上料。工人们光着膀子,拉着排子车,飞快地将焦炭矿石拉上平台。平台另一侧,十多个老工人在紧张地打砂模,准备接纳铁水,浇铸成块。

天已经黑透了,辛明再次上前,询问老马能不能出铁?

马永贵用眼瞪了他一下,说:“不行!”口气硬且冲,像生铁。

没人再敢上前了,黑暗中静默成一片冬日的树林。

晚上9时许。突然,马永贵大喝一声:“准备出铁!”说着便领着十多个戴安全帽穿防火服的大汉冲了上去,用铁锤铁钎凿打碗口粗的铁口。

约十分钟后,老马再喊一声“撤!”几条大汉便急速躲在一侧。

接着,老马和另外两条大汉合握一根长长的铁锥,猛地向铁口的最后泥层刺去。只见一团红彤彤的火焰,迸溅而泻。

刹时间,大家悬着的心砰然落下,一股莫名的激情喷薄欲出。

但还未等人们喊出口,只听“嘣”“嘣”几声巨响,炉台上已是渣铁崩溅,一片火海。一块燃烧的火团呼啸着飞向人群,另一块红红的渣块正好滚落到炉前工赵宝林的脖子里。赵宝林大叫一声,撕开上衣,胸前一块皮肉烧焦,一股浓烈的烤肉味迅速弥漫开来。在场的人吓得惊慌失措,纷纷四散奔跑。

马永贵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他马上意识到这是炉内风压太高、温度太低引起的渣铁大喷,稍停片刻就会自动停息。想到这里,他用大铁锥拦住后退的炉前工,大喝一声:“站住,谁跑就捅死谁!”

几个炉前工都吓傻了,愣愣地看着他。

“别怕,跟我一起疏通铁沟!”马永贵厉声命令。

但情况出乎老马的想象。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短暂的渣铁大喷过后,殷红的铁水仅仅流泄不到1分钟便戛然而止——炉缸冻结!

马永贵心里一怔,顿时满身冷汗。

炉缸冻结是高炉出铁的重大事故,原因主要是炉温太低。新建高炉初次出铁往往如此,没想到邯钢竟未幸免。

匆匆上马的教训啊!

杏黄色的粘稠铁水凝滞在铁口内,千呼万唤不出来。而流到炉外的铁液在砂模中由明红而暗红而悄然成块,方方正正、文文静静地躺在炉台上。

在场的人惊呆了。不知道该为炉台上盼望已久的铸铁而庆贺,还是该为这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事故而悲伤。

辛明和肖寒面面相觑,都为这个尴尬的结局而尴尬。

最后,郝田役说,还是应该庆贺,毕竟我们出了半炉铁,毕竟我们邯郸结束了三百年无铁的历史。

于是,鞭炮声响起,锣鼓声响起。

一个悲喜交加的不眠之夜……

哦,你这蕴藏于大山深处的铁,你这让人疯狂让人沮丧让人激奋让人无奈的铁啊!你为何如此地折磨邯钢人的灵魂!

这喜忧参半的开始,难道预示着小厂未来命途的多舛多难?

一个多月后,邯钢人终于用氧气化解了炉缸内冻结的铁砣。高炉出铁开始正常。

这天晚上,郝田役将此事上报冶金部部长王鹤寿。王鹤寿又随即报告周恩来。周恩来高兴地说,有机会到邯钢去看看。

3 血与火

《邯钢志》载:1958年初,邯钢筹建时正式人数共67名。后经冶金部协调,从鞍钢、本钢、宣铁调入部分生产和技术业务骨干人员。同时,西安、上海、太原、天津、北京、唐山等地也进行无私支援。1959年底,全厂职工总人数达到20103名……

如此急骤的人员增长,堪比历史上农民起义招兵买马的速度。

我采访邯钢原主管人事的副厂长刘建田时,老人长叹一声,唉,那时的人啊,简直和矿石一样,成车成批地随便调运。

邯钢建厂后,就开始向冶金部打报告要人。冶金部火速从全国各地协调,周恩来也签字特批从鞍钢选调120名骨干。

刘建田当年就负责在鞍钢选调人员。他住在鞍钢招待所里,每天就在车间里转悠,看上谁,偷偷问一下名字,然后报到鞍钢人事部门,鞍钢马上就批准。接下来,他在该人的介绍信上盖一个印章,再发一份到邯郸的路费,这个人就归邯钢了,几天后准会自己坐火车前去报到。

鞍钢如此,别的地方更利索。冶金部太原三公司三工地、北京四公司一工地、河北第一建筑公司邯郸工程处等等,更是成建制地划归邯钢。

人员还是不够。于是,部队复员军人、北大荒的“右派”也成车皮地运往邯郸……

老式蒸气机车鸣着长笛,喷着白烟,拖着长长的暗绿色闷罐子车箱,在低矮的邯郸站缓缓停下,陆陆续续地卸下一群群人。

这些零零散散的个人背着包裹,下车伊始,就用各种方言询问当地人,邯钢在哪里?然后,就沿着那条黄泥小路,向西走去。渐渐地,他们的身影就融合在了那片蒙蒙黄尘中……

于是,他们的命运,他们的恩恩怨怨,他们的生老病死,就和这片蓝天这块土地这里的一切粘连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尘埃落定的世界,这是一把不忍撩拨的古筝,这里面有着那么多的血与火,那么多的雄浑与悲壮。

当我触摸这些火辣辣的往事时,我的心颤抖了……

哦,伟大的第一代邯钢人啊!

● 金福清:铁姑娘,弱女子

在我的想象中,她肯定是一个身强体壮的老太太。谁知一见面,她那么清瘦,不足100斤。

她说当年更瘦。我愕然,如此瘦削的女人,凭着什么力量与生铁硬碰硬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呢?

那时,她还是一个26岁的未婚姑娘,已在鞍钢有了一套楼房,铺着木地板,屋内有暖气和煤气。她是辽宁海城人,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姐姐出嫁了,年老的父母和她住在一起。

她26岁了,她要在东北恋爱了。没想到,突然有一天,领导找她谈话,要她去支援邯钢建设。她一怔。说实话,她不情愿来,但那时的教育不允许她说半个不字。单纯的她,只是怔了一分钟,就答应了。这一分钟,就决定了她一辈子。

她不认识邯郸两个字,她以为念“甘单”。她找来地图,凝视着那个米粒大的小红圈儿。她想,自己以后的一生就在这个圈里了?

她是带着父母一起来邯郸的。

父母都60多岁了,当然不愿意离开老家,但又放心不下小女儿,只好含泪变卖家产。老母亲花费一年工夫,做了一缸豆酱,不能携带,只好送给邻居。父亲身体不好,说,这一走说不定就死在邯郸了。全家人一听,呜呜痛哭。

火车走进山海关,金福清就感到土地的颜色与东北不同。过了石家庄,看见有妇女在井边洗衣裳,她就想此地大概缺水。中原人的土房子没有后窗,她就想这个地方肯定风沙大。来到邯郸,她的心彻底凉了。市里只有两条柏油马路,一个交通岗,安排她住下的是旧城墙下的一间破房……

鞍钢的女炉长,从此掉进了邯钢的熔炉。

她还当她的炉长。一个未婚的瘦弱少女,带着五十多个剽悍男人,开始了慢长又艰险的炼铁生涯。

夏天里,暑热难熬,而高炉冶炼需要1500温度左右,人和铁水只有几米之隔。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为了保护生命,在如此高温下还必须全副武装,厚厚的围巾,帆布工作服。

每次出完铁后,男人们不顾一切,脱下衣服,躺在风扇下,满身浇水。可她是个姑娘,她不能。整个厂里没有澡堂,她只有穿着工作服,任凭汗水浸泡。每年夏天,她浑身都爬满痱子,像厚厚的苦瓜皮,直到秋后才慢慢退去。

高炉每隔1小时40分钟出一次铁,每次出铁12吨左右,铸成500多个铁块。必须及时把这些铸铁全部装上火车。红红的铁块,需要先喷水冷却。浓浓的水雾中,铁块温度还在100℃以上,根本无法用手搬运,只能两人用铁钳夹住两头,往车上甩。

甩铁,是炉前工人最累的活计,而金福清从不示弱。但她毕竟是女人啊,多少次,中暑昏倒,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工友们把她抬到远处,往身上泼凉水。她醒来后,马上又摇摇晃晃地走上炉台,拿起铁钳,继续甩铁。

更让男人们折服的,是她的胆量。

炉前作业十分危险,伤亡事件时有发生。一次,渣口因漏水引起剧烈爆炸,吓得炉前工四散逃跑。如果渣口堵不住,后果不堪设想,而要堵住渣口,必须从正面,因为从侧面封堵只能使漏口越来越大。但从正面封堵,又万分危险。

这时候,她没有多想,只身一人举着一根带有泥窝头的长杆,冲着爆炸的渣口就堵了上去。

高炉里铁渣在巨大的风压鼓动下,向外喷溅,金福清拚尽全力推挡。喷溅的铁渣从她身边飞过,烧光了眉毛睫毛,烧糊了衣服。她颤颤巍巍,眼看要支持不住,被烈焰吞没。吓呆的男人们这才一拥而上,共同用力,堵住了渣口。

处理完险情之后,她才感到脚下粘粘的,脱下鞋一看,原来脚下正好有一块尖铁,由于用力过猛,尖铁刺穿鞋底扎烂了脚板,骨头白森森的,鞋里灌满了血浆。再看身上,衣服还在冒烟,胸前的钮扣也都软化变形了……

男人们目瞪口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地,这块陌生的土地在她眼中变得亲热起来。

怀孕八个多月,她还在炉台上甩铁。大家劝她,她才意识到应该休息了。

这是她多少年来第一次请假。

生完孩子50天,她就又回到了炉台。

在她的耳边,最动听的音乐是钢铁的撞击声,最清新的空气是炉边的硝烟。因为,这已是她生命的最主要组成部分。

三十年过去了,她的一生都付与了钢城的烈火。

谈及自己的人生,金福清无怨无悔。

唯一让她痛心且愧疚的是父母。父母来邯时都已年迈,在邯没有工作,没有亲友,无聊无奈,整日坐在门槛上念叨老家。后来,母亲的双眼哭瞎了,父亲也走不动了。就这样,两位老人带着满腹遗憾,死在异乡。

如今,金福清也已至老年。她更加体会老人的思乡情怀,更加增添对父母的愧疚之情。每每夜深人静时,灯影迷离,抚摸着父母的骨灰盒,吟哦着邯钢的名字,回思一生,真是恍若梦中,泪水涟涟……

● 王明安:伤疤档案

68岁的王明安站在我面前,依然敦敦实实。

他是烟台市郊区人,童年时代随祖父闯关东,解放后在鞍山设计院搞测绘。当时他已有妻女,两个女儿一个两岁半,一个刚刚七个月。他们住在鞍山青年街一套平房里,有煤气有暖气有浴室。一个温馨的小巢。

他是主动申请来邯钢的,出发时只带了三柜子小孩衣物和一缸腌好的酸菜。到邯郸后,住在一间透风漏雨的土房里,全家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浑身疙瘩。本地人做饭取暖用土煤台,把煤和土搀在一起烧,东北人不会,怎么也生不着火。老婆气得直哭。

但年轻的王明安渴望轰轰烈烈,他志愿当一名炉前工!

天注定,他要经受更多烈火的焚烧!

王明安可能是邯钢受伤次数最多的人。稍加端详,就会发现他从头到脚全是白花花的伤痕。

我的采访就从这一个个伤疤开始。

刚到邯钢的那年秋天,这个火热的世界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一个晚上,他带班,出铁过程中突然铁口爆炸,一块红红的铁渣正砸在太阳穴上。他顿时头破血流,昏死过去。三天后,他才在医院里慢慢醒来,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哭泣,使劲睁开眼,依稀看到了妻子女儿们的泪眼,原来正在为他准备后事。四十年过去了,太阳穴上这块窝头大的白花花伤疤依然灼灼闪亮。

他左肋下有一道长约尺余的疤痕,那是1959年春天的记录。炉前甩铁时间紧急,铸铁温度在500度以上,能把火车皮烧穿,常常引起铁路部门抗议。王明安是个细心人,只要发现车皮冒烟,总要上车扑灭。一次,他又拉着水管上了车,由于蒸气弥漫,甩铁工人以为他已走开,便开始甩铁。他毫无防备,一块五十多斤的铁块结结实实砸在左肋下。他惨叫一声,栽倒在铁块上,血水汩汩地流到暗红的铸铁上,咝咝直响,蒸腾起浓浓的血腥。大家一看,他已经断气了,都痛哭失声,以为他这次必死无疑。但这个铁打的汉子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啊,在医院里治疗两个多月后,竟又奇迹般地站了起来。除了折断两根肋骨之外,内脏竟没有受到致命损伤。

邯钢生产条件异常简陋,高炉出铁后全是人工堵铁口,非常危险。一次,王明安刚堵上第一包泥,由于炉内风压太大,突然从铁口又喷出一团铁火,直冲他而来。他躲闪不及,近千度高温的铁渣一下子溅满双腿,刹那间,小腿上的肌肉全部烧焦。剧烈的疼痛再次把他抛入另一个世界。迷迷蒙蒙中,他感到自己在火海中挣扎,在山颠上哭号,但最终又爬了回来。

只是这次损失太大,虽然腿上的皮肤可以从屁股上移植过来,但肌肉却是永远消失了。直到今天,老王的双腿仍然枯瘦如柴,没有毛孔,整天奇痒难耐,如有芒刺。

……

数数王明安的伤疤,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多处。

采访中我注意到,他手上缺一个指头,脚上少一个小趾。但讲了半天,仍没有提及。

看来,他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 李发达:烧不死的小和尚

在我采访的邯钢人中,李发达是身世最离奇的一个。

他1927年生于湖南绍东县,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孤儿一个,靠给别人放牛维持生活。后来到江南一家寺庙充当和尚,与青灯木鱼相守。国民党扩军时,他曾三次逃脱,又三次被抓。渡江战役时,他携枪投奔了解放军。1958年,中国要大办钢铁了,无家可归的他便转业到了邯钢。

他是按干部分配的,由于没文化,就主动要求当工人,被分到3号高炉当炉前工。

炉前太热了,他干脆剃个光头,同伴们都叫他“小和尚”。

矮矮个头、满脸笑容、浑身虎劲的李发达在部队入党,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好战士,转业到邯钢后,自然也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好工人。

但他给邯钢历史留下的印痕,却是一次极其离奇的搏击死神的故事……

谈起那次生死劫,李发达唏嘘不已。

那是1958年冬的一个阴天,突然高炉悬料:一辆辆料车在卷扬机传送下将矿石送进炉顶的料钟后,料钟却不能倾卸,造成炉内缺料。这种情况下,一般应停机检修,可停机将使高炉被迫休风,损失重大。

李发达心想,可能是料钟杆中间卡了石子,用劲晃一晃,或许能解决问题。想到这里,他向上料工喊了一声:“千万不要开料车!我上去看一看。”说着,便顺着铁梯爬上了炉顶。

炉喉下是料钟,料钟下便是火海。炉顶风大,吹得他几乎站不住脚。

李发达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晃动着料钟杆。他知道,一旦掉进料钟被卸入高炉,自己将被生生火化,尸骨无存。

可他万万想不到,这种凶险,竟然发生了!

刚才,也许是李发达没有向上料工交待清楚,也许是上料工一时疏忽。就在这万分危险之时,又一辆上料车照常开上了炉顶,直冲着李发达撞去。可怜的李发达此时已将故障排除,料钟正在倾斜,马上就要向高炉卸料,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凶险。当他意识到时,已经晚了。他眼前一黑,本能地哀嚎一声,跌入料钟。

哀嚎声撕人心肺,惊天动地。炉下的上料工这才猛然意识到,李发达还在炉顶并已送入高炉化成气体。塌天大祸一下子将这个年轻人吓瘫了。一时间,这骇人的消息急速向四周蔓延。大家都伸直脖子,看着高炉,泪流满脸,为党的好战士李发达默哀。

高炉,是黑黑的祭坛。

但,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此时的李发达还没有死,他正在高炉里进行着一场世上绝无仅有的生死体验。

跌入料钟的一刹那间,绝望和恐惧使得李发达完全丧失意识,冥冥中感觉自己已经化成了一股气体,正在缓缓升天。是料钟的炽热,使他一下子又感觉到了生命的存在,他睁眼的同时便本能地生发出一种无意识的颤抖,颤抖的同时又生发出一种求生的急切。他本能地知道,此时料钟随时都可能将自己倾入高炉。

谢天谢地,料钟里装满的矿石形成隔热层,而他正巧站在矿石上。但料钟下面便是1000度的高温,无需片刻,高温就会把他吞没。

往上爬!往上爬!可以凭借的只是一把料钟杆。

料钟杆的下部早被烧红,可他哪里还顾得了双手,幸好戴着厚手套。他不知道从哪儿借来那么大的力气,红红的铁杆把手套烧煳了,把手掌上的肉烧化了,把胸前的肉烧焦了,他没有感觉没有意识,只知道死命地往上爬,往上爬……

当地上的人们看到李发达拱出的头影时,都以为是幻觉。

李发达爬出来了!头发眉毛胡子全没了,手上的肉胸前的肉全没了,灵魂没有了,只剩下一个黑乎乎被烧烂的躯壳。

仅仅一分钟,可怜的李发达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生命最后崩溃的魔幻状态!

李发达睁开肿胀的眼,看了看地上蚂蚁般的人群,看了看冥冥漠漠的天空,意识里一片混沌,竟然全无疼痛的感觉。

他静静地坐在高炉顶上,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像一个涅槃之后的高僧。

地上的人们,全部惊呆了,没有人胆敢上前。

李发达慢慢地爬下高炉,像一个黑色的鬼魅。落地的一刹那,突然昏死……

● 诸衍娥:你在天堂还唱歌吗?

写下这个名字,我的手指不由得一阵颤抖。

这是一位在四十多年前逝去的姑娘。

哦,美丽的女神,你在那个世界还好吗?

诸衍娥,是当年东北来邯的最漂亮的姑娘。

她是鞍钢中专毕业,在学校是校花,又爱唱歌,追求的小伙子成群成队。她与其中一个名叫张鲁文的小伙子谈了对象。到鞍钢化验室工作后,他们结婚了,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正在这时,领导谈话让她到邯钢。

她与小张商量。小张更是痛快,陪她一起报了名。

进关去,建邯钢!那是一个理想至上、激情万丈的年代。苏联小说像汽油一样,如火如荼地燃烧着年轻人的心。

到邯钢后,她还是化验员,丈夫仍是炉前工。

虽然忙,但她很满足。那时候流行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卡秋莎》、《红莓花儿开》、《故乡》、《纺纱姑娘》……她嘴里的歌儿总是唱不完,直让人羡慕。

没多久,她怀孕了。

小夫妻悄悄地给孩子起了名字:邯生。

浪漫的日子没有多久,她就感到了生活的严峻。

先是吃不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使用邯郸的土灶台和煤生火,大冬天家里常常冷锅冰灶。再就是睡不好,一间老屋四壁透风,原是人家的磨房。一个晚上,她刚睡着,房梁上突然掉下一团东西,正落在脸上,手一摸,凉凉的,再一看,是一盘青蛇,吓得她光着身子就跑了出来。从此以后,她再也睡不着了,不断地做噩梦,不断地尖叫,煤油灯整夜整夜地亮着。

最苦最累的还是干不完的体力活儿。大跃进已经开始,轰轰烈烈的大运动,谁都争先恐后,不敢有半点儿偷懒。谁偷懒就要受辩论、写检查、挨批斗。

身怀有孕,又吃不好睡不安的弱女子诸衍娥,没多久就开始凋谢了。

人们再也听不到她的歌声了,只看到面黄饥瘦的她夹在人流中,拚命地搬铁块、砸矿石、抬焦炭……

一天,高炉缺料,全体人员连续干了一个通宵,进行土法烧结。第二天一大早,诸衍娥拉着胶皮管到烧结矿堆上去打水。谁也没有注意,她一头扎在矿石堆里,再也没有起来,面部被烧得血肉焦糊……

她是邯钢历史上第一个因工死亡者。

美的湮灭。

天尽头,何处是香丘?丈夫小张无限哀痛地把她葬埋在邯钢西侧的插箭岭下。

……

也许命运注定她和他永远相伴相随。一年以后,诸衍娥的丈夫张鲁文在炉顶作业时,突然遭遇煤气爆炸,从三十多米的高空被抛落地面,耳鼻蹿血,当场死亡。

战友们含泪抬着他的尸体,安葬在诸衍娥的身旁。

一对鞍钢人,就这样长眠在了邯钢的土地上。

四十多年过去了,插箭岭上是否还有这对小夫妻的坟丘?

那一年,刘建田直到秋后才回来,大大突破了周恩来批准的人数,先后把402个鞍钢人调到了邯钢。

谈起刘汉章,老人感慨地说,当时并没有更深的印象,只记得是一个高高的瘦瘦的小伙子,河南口音。他盖了一个公章,发了一份路费,小伙子就自己报到了。

谁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个小伙子,日后成了邯钢的福星!

4 火与冰

……

1957年,英国钢产量2200万吨,美国1.02亿吨,中国是535万吨。

1958年2月3日,中央制定当年钢产量计划,指标为624.8万吨;5月26日,改为800万吨;6月18日,毛泽东再改为1000万吨;第二天,又改为1070万吨。

6月22日,毛泽东在修改薄一波报告时,将题目改为“两年超过英国”,批语中说:“超过英国,不是十五年,也不是七年,只需要两年到三年,两年是可能的。”

8月30日下午,薄一波领着主要钢铁产区的省委书记和鞍钢、武钢、太钢等大厂的党委书记,来到毛泽东书房,一个个当面保证。

“向毛主席保证”的俗语,由此而来?

于是,全民动员,钢铁疯狂。

据载:宋庆龄在自己的花园里也砌下一个微型高炉,亲自折花枝做燃料,用扇子鼓风冶炼……

● 腥的铁,血的铁

1号55m 3高炉出铁后,为适应形势发展,邯钢又马不停蹄地陆续兴建了13座高炉。

高炉群起来了,需要大量人力,于是,又开始招工。农村青壮劳力,凡报名的,全部招收。

一时间,邯钢厂区内到处都是身背铺盖卷、操着各地方言的农民。

刘建田的老伴梁玉心当时在女工部工作,负责接待登记新工人。她说,来的大多是大名、巨鹿、隆尧、南乐等县农民,多的时候,一天能登记上千人。

新工人进厂,勿需什么手续,只要有生产队证明信就可以,记上名字,直接送进各车间。住宿呢,统统在工地周围的大棚里打地铺。

副厂长孙恒武是老红军,曾担任毛泽东的警卫连长,老家是巨鹿县。他给老家写了一封信,街房邻居一下子就来了120多人,正好一个连。

这些农民大都没有文化,很难适应邯钢的工作节奏。

北京钢校分配来的冯经荣是当年的女工长,负责培训这些农民工人。讲了半天,问他们懂不懂,大家都摇头,原来听不懂普通话,气得她哭笑不得。

还有一次,夜里下大雨,午夜12点交接班时,不见人来。急得冯经荣坐立不安,派人去催促。他们说,下大雨谁还干活?我们在村里遇雨天都歇工睡觉。

堵铁口、清铁渣、打砂模、炉前甩铁、土法烧结、土法炼焦、砸焦炭、砸矿石、高炉上料,等等,全需要手抬肩扛,排子车搬运。

原255m 3高炉党委书记李云清给笔者算过一笔账:每座高炉平均一天出铁60吨,需吃料150吨左右,14座高炉就是2100吨,再加上各种来回搬运,邯钢人每天需要手工搬运5000多吨的重量。

劳动强度可想而知!

厂区没有硬化路面,碎石和炭渣铺成的小路上,到处是匆匆忙忙、满脸汗水的工人。大家抱着石块,抬着焦炭,机械地没日没夜地按程序干活。每个高炉顶上都有红绿两盏灯,绿灯表示正常,红灯表示亏料。一旦红灯亮起,工棚里的人们不管在干什么,都要跑来参加运料。冬天里,冰天雪地,经常有光膀子干活还挥汗如雨的汉子。

窦洪勋老人说,有一次,他与一个邢台小伙子抬矿石,走着走着,小伙子的脚步就开始踉踉跄跄,身子晃了几下,把杠子一扔,“扑嗵”就倒在了路边。尖尖的竹篾筐子扎破了小伙子的小腿,血汩汩直流,可那小伙子竟然全无知觉,躺在路边,像醉汉一样打起了呼噜。

那一年冬天,天寒地冻。一天傍晚,百多位女家属正在地上砸矿石,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由于有5个高炉上亮着红灯,男人们都在拚命加紧上料,女眷们也不得不加班。

雪越来越大了,党委书记辛明走过来。偌大的工地上,只听到“噼噼啪啪”的敲击声,却看不清楚人影,原来大雪已经把女人们全染白了。辛明的泪下来了,他默默地蹲下去,从后腰里掏出铁锤,和女人们一起干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也融入到这片执着的白色中了……

现任邯钢安全处长王绍民是廊坊人,当时才十五六岁,在邯钢技校上学。由于工地上人手少,他和同学们每天被派来劳动。母亲亲手纳制的麻线鞋本来很结实,但工地上劳动强度太大,又铺满渣石,一双鞋往往穿不到一周就破烂不堪了。

他每次写信给家里都急催着寄鞋。母亲很纳闷,写信责问,你在学校里吃鞋呀?

炉前作业极其危险,伤亡事件经常发生。

但那时的人们似乎真是不怕牺牲,就像争先上战场一样,报名到炉前的青年人特别多。炉前工,成为全厂最耀眼、最光荣的岗位!

炉前的危险主要在于手工开、堵铁口和渣口。1000多度的渣铁加上炉内强大的压力,每一出炉,速度极快,炉前工稍不注意便被烫伤。更多的时候是防不胜防,炉况稍有不稳,渣铁喷溅,铺天盖地,人如何躲闪?

另一大危险就是铁水放炮。沸腾的铁水出炉后,顺着数十米的地沟飞快流动,最忌碰到潮湿和碎铁块,一旦相遇就要爆炸。而炉台上偏偏又离不了水和碎铁,因为铸铁必须借助砂模,散砂必须搀水才能粘结。所以,翻砂工人时时需要万分小心,搀水时掌握到最小程度,稍一晾晒即可干燥。由于渣铁喷溅,再加上砂模铸铁,所以砂中的碎铁屑不可避免。这一粒粒细微的数不清的碎铁屑,千手佛也捡不尽啊。

种种危险,像一枚枚暗埋的地雷,时时都有引爆的可能。

一次,渣口因冷却管道烧坏,引起特大爆炸。炉前组长李二保和战友们身穿防火服、头戴安全帽、脸上围着湿毛巾,拚命上前堵口。突然一声巨响,渣口套被炸飞了,李二保下意识地一歪头,车轮大的铁块擦着脸皮呼啸而过。他顿时感到一阵剧疼,用手一摸,血淋淋的,耳朵没了。再看那铁块,竟飞出炉台,将五十多米外的热风炉铸铁壁戳穿,里边的冷冻液正在向外流淌。

好险啊,如果没有那个下意识的动作,自己的脑袋就搬家了。

丢一只耳朵,却保住了小命,感谢祖宗!感谢老天!

他双手紧捂着喷涌的血口,尖叫着让伙计们帮他寻找耳朵,却怎么也找不到,估计早被烧焦了……

最凄惨的是来自大名县的小伙子韩炳银。

高炉出渣量大,要及时清理。他是调车员,蹲在火车的渣罐之间跟车作业。偏偏那一天渣罐装得太满,火车行走时猛一加速,渣罐倾斜,铁渣溢出。一千多度的高温啊,正好兜头浇下。韩炳银立时浑身起火,在地上拚命打滚,惨叫声让人心惊肉跳。伙计们一拥而上,扑灭了他身上的大火,可他的五官和四肢,早已烧焦了。

技术员刘汉章和一位李姓工人用矿石筛抬起韩炳银,疯狂地向医院跑去。

可怜的韩炳银,刚才还抽搐呻吟,不一会儿便气绝身亡。

……

● 巨人来访

周恩来来了。

1959年6月4日,天空阴蒙蒙,飘着小雨。温文尔雅的共和国总理走在邯钢窄窄的渣石小路上,呼吸着工地上人喊马嘶的滚滚热浪,虽然脸上满是笑容,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没有谁能比他和他的战友毛泽东更渴望钢铁了!

但用全民“大跃进”办钢铁这种形式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当时,“大跃进”的恶果已经初步显现出来。在此之前,中共高层已认识到自身“左”的错误,并先后召开了郑州会议、武昌会议、八届六中全会,进行自我检讨。他本来对大跃进是有看法的,但毛泽东表现出的过分自信又使他无能为力。一个月以后,庐山会议召开,钢铁元帅再度升帐,彭大元帅彻底落马。他更无话可说了。

既怀疑“大跃进”的荒诞,又渴望奇迹的发生。所以,对亿万群众的狂热,周恩来只有谨慎地鼓励。

但当时的邯钢人哪里会理解共和国总理的心思呢?哪里会意识到一向英明正确的共产党在方向路线上发生了偏差呢?他们只知道和全国5亿人民一样用热情用汗水用鲜血去真诚无悔地牺牲和付出!

周恩来仔细地向255m 3高炉党委书记李云清询问生产情况。当他看到工人在打砂模时,提醒大家要注意安全。

他听马永贵是东北口音,便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当听说来自鞍钢时,他若有所思地说:“鞍钢支援全国,了不起啊!”

临别时,周恩来专门拿起一块拇指大小的铁样,说要珍藏起来。

那一天,细雨淋淋,周恩来穿了一件雨衣,浑身湿漉漉,裤脚上也溅满了斑斑点点的黄泥巴。

那一天,钢城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三个月以后,一个更大的人物来到邯郸。

一年以前,他将那些吱吱喳喳言语无忌的知识分子们打成了“右派”;一个月以前,他又将那个钢铁一样坚硬倔犟的彭德怀罢官。他的思维沉浸在理想的天国里。

虽然如此,毛泽东对急剧膨胀的钢铁还是有了怀疑。

大量事实显示,“钢铁元帅”正在引起一场莫名的灾难。

也许正是因此,毛泽东取消了去邯钢视察的计划。

在那个钢铁至上的年代,毛泽东过邯钢而未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

虽然未到邯钢,但还是发表了一篇宏词博论:邯郸是赵国的都城,是五大古都之一,那时候有邯郸、洛阳,没有上海、天津、北京。邯郸是要复兴的,邯郸有五万万吨铁的蕴藏,很有希望搞一个大钢铁城……

两位巨人的到来,更掀起了新一轮热浪。

虽然当时邯钢和全国上百家中小钢铁企业一样,并未引起毛、周的格外关注,毛、周的到来只是一般性的工作视察,但热情单纯的邯钢人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好像所有的牺牲和付出都得到了共和国的承认和褒奖。

他们高兴,他们欢呼,他们手舞足蹈,他们心甘情愿地去赴汤蹈火……

在热烈的人群中,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瘦瘦的高高的操河南口音的小伙子受到了冷落。周恩来视察时,被挑选出来的工人代表或上前握手,或夹道欢呼,而作为技术骨干的他却被安排到一个远远的地方去做“保卫”。

因为他是地主成分。

没人注意到他也有一颗焦渴的心,也没人注意到他是那样地挚爱钢铁,更没人注意到他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魅力……

但,三十多年后,正是因为这个年轻人,邯钢才真正引起了共和国的注目。

这个小伙子,名曰刘汉章!

● 钢铁笑柄

“大跃进”号角地动山摇,“钢铁元帅”威风无比。1958年后半年,全国参加大炼钢铁的人数超过1亿,村村点火,寨寨冒烟,不但砖瓦窑、瓷窑,连日本和国民党军队留下的碉堡、炮楼也被改成了土高炉。10月底,全国各式各样小高炉、土高炉达到400万座……

钢铁“卫星”更是要命,一夜之内出现了7个日产生铁超万吨的省,73个日产超千吨的县。后来,“卫星”越放越离奇,毫无钢铁资源的广西省竟连连夺魁,其中鹿寨县日产生铁竟达20万吨……

钢铁笑话!

在越来越膨胀的空气里,邯钢人也自持不住了。

人的思维和情绪真是怪诞,明明知道是一场闹剧,但在铺天盖地的热浪的熏染下,却偏偏信以为真,却仍是积极地主动地真诚地去参与去呐喊去献身,似乎在期待一个意外的奇迹的诞生。

从众心理本来就是人性固有的弱点,可悲的是荒诞的时代竟把这种弱点发挥到了极至。

时代的大悲剧!

当时的55m 3高炉本来一天只能产铁50吨,而人们上报的数字却是100吨。入库时,装满生铁的车辆过完秤后,不卸车,退回来绕库房再转一圈,再过一次秤,再记一次数。自欺欺人,却又热血澎湃。

人人都在真诚地玩耍这个游戏。

这些虚浮的数字上报到省和中央,竟然得到认可。于是,钢产量成了一个五颜六色的热气球,在无限制地膨胀……

14座小高炉比赛着放卫星,日产100吨、150吨、170吨……数字在急剧地攀升,最高的竟然报到单炉日产900吨!好像不这样就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祖国的大好形势。

有敢于表示怀疑的,就无休无止地开会批斗,停工、停饭、扫暮气。

什么是扫暮气?一帮人将一个人围住,按倒在地,用竹扫帚在脸上、在身上来回划拉,划拉得遍身红伤,直到检讨认错,方才罢手……

清醒,就这样无奈地顺从了麻木。

1959年下半年,国内某报纸鼓吹一项新发明——超声波。就是把直径5公分的钢管截成一米长短,把其中一头砸扁成细缝,中间夹上刮脸刀片,从另一头鼓风,就可以为铁水降硫去杂,就可以改变铁水的温度与成分。一时间,邯钢人如获至宝。他们把准备建设炼钢厂房的200吨钢管全部锯开,尝试新法冶炼。刺耳的尖叫声日夜不歇。直到两个多月后,大家才认识到那纯粹是痴人说梦的闹剧。

可怜那些从国外高价进口的钢管,被截断得七零八碎,扔满厂区。

刘建田老人说,当时人们的热情完全处于失控状态,生产过程中事故频频,仅半年时间,炉前就死了12名工人。

更可悲的是,人们对邯钢生产能力的估计也完全丧失理智。

建厂时,冶金部批复邯钢的建设规模为年产30万吨钢;1959年6月,冶金部通知邯钢,年产60万吨的设计方案已经国务院批准;4个月以后,省委提出邯钢的生产规模应为120万吨;仅仅过了20天,冶金部又指示北京黑色冶金设计总院,按年产300万吨钢的规模来编制邯钢设计。

邯钢的建设规划像一个美丽的肥皂泡,由小到大,快速膨胀。

这座费尽了千万人热血和汗水的钢城,刚刚实实在在地来到人们的面前,却又在大跃进的浓浓烟雾中变得飘渺不定了……

激情代替科学,狂热取代理智。大跃进时期上马的万万千千的国有大中型企业形成了一个共有特点:匆匆上马,急于求成,短期规划,装备落后……

哦,先天不足的中国国企,为后来市场经济下的大竞争大发展埋下了深深的病灶,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悲凉色彩!

● 天凉好个秋

我们不必要再赘述“大跃进”时期发生的那些荒诞离奇的故事,电影、小说里太多太多了。我们也不必要细细统计国民生活水平下降了多少个百分点,国家财政出现了多少亿的赤字,也不必要清点轻工业品奇缺到什么程度,农业总产值减少了多大比例。我们只需铭记以下三个数字,便可知三年“大跃进”所带来的灾难:

非正常死亡人数和减少出生人口4000万!

经济损失1200亿元!

耽误时间8年!

1961年5月,河北省委正式通知邯钢,停止13座高炉生产,停止620m 3高炉施工,下放95%的工人回乡务农。

一个个曾经声震山岳的噪吼喑哑了。

一双双曾经喷火射电的眼睛暗淡了。

喧闹两年多的钢城,顿时死寂一片。

大批来自农村的工人不得不含泪告别。不少来自鞍钢的技术人员也无奈地返回东北……

考虑到未来发展,邯钢有意识地挽留一批业务骨干。

窦洪勋老人告诉笔者,大遣散时,那个场面,真是凄惨。成群的汉子坐在炉台上,呜呜痛哭。有一个名叫张秉光的小伙子,是河南南乐人,在高炉上被炸掉了一只手,由于厂里没钱,也没有发伤残费。他想到回老家也娶不上媳妇,无法生活,出厂后走到滏阳河边,就投河自杀了。

2万多人,只留下不足1千人,看厂护厂。

往日红红火火的厂区,很快便长满了荒草。厂房的支梁上,爬满了细密的蜘蛛网,高炉的炉膛内,更是结满鸟巢……

钢城的夜一片黑暗,死一样寂静。

饥饿的高炉们,在寒夜中呜呜哭泣。

凝视着这片无奈的土地,那个高高的瘦瘦的操河南口音的小伙子眼里涌满了泪雾。

他的专业是炼钢,可来到这里几年了,一心盼着炼钢设备上马后大显身手,可今天,却要下马了。

不少人去了承钢和唐钢,河南老家的亲人也盼着他回去,可他却铁定了心。

他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爱上了这片土地。他已经习惯了这方水土,他坚信国家不会不需要钢铁,他坚信这块冰结的土地还会有春天!

幸亏他没有走,不然,邯钢的未来肯定会是另一种模样。

5 第二次起飞

陈云在“大跃进”初期曾受到批评。

进入调整阶段后,毛泽东才感到,陈云老成谋国的经济主张才是可行的。于是,中央任命陈云为财经小组组长,统一领导国民经济调整工作。

1962年,钢铁指标600万吨。

从1960年的1900吨一下子降到600万吨,落差如此之大!

中国钢铁全面调整。

1965年初,中央宣布:调整任务已经完成,整个国民经济将进入一个新的发展时期……

1965年的春天悄然而至,沉闷了几年的邯钢人第一次闻到了花的芬芳和阳光的暖香。

2月6日,停产几年的2号255m 3高炉复产。

3月底,两座55m 3高炉开工。

下放的技术工人陆续被召回,一批批高中毕业生进厂做工……

更让邯钢人高兴的是,省委决定投资100万元,使邯钢尽快形成年产10万吨钢的规模……

轰轰烈烈的第二次创业开始了。

半年之后,邯钢又恢复了昔日的盛况。

1965年7月25日,邯钢自己设计安装的3吨地坑式空气侧吹转炉流出了第一炉钢水,浇注出了第一根钢锭。

那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日子。那一天,邯钢喜泪横流。

邯钢,终于真正有了钢!

而主持筹办炼钢车间的正是那位高高的瘦瘦的操河南口音的年轻人。此时的他,已是炼钢车间的实际负责人了。

另外几条战线的工地上也是热火朝天。9月24日,500中型轧机建成;10月14日,300/250小型轧机投产;11月16日,邯钢1号18m 2烧结机顺利点火……

邯钢由单纯生产铁到铁、钢、材一体化,配套建设基本完成。

这一年,邯钢共产铁17.7万吨、钢3183吨、材1248吨,盈利474万元。

前所未有的丰收年!

……

我在北京采访石启荣时,这位中国冶金界权威人士说,邯钢真正走上正规化发展轨道,应该说是在这个时期。

可惜,又是好景不长。

正当邯钢人要放开身手大干一场时,他们万万没想到,一场铺天盖地的更残酷更离奇的风暴降临了。

和全国千百万家兄弟企业一样,邯钢又将走入一个漫漫长夜……

哦,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

哦,多灾多难的中国国有企业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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